古人有雲:英雄難過美人關。


    而此處壁立千仞,高聳入雲,高不可攀的危峰兀立,下臨無地。這裏的山脈便被人喚作美人關。


    且說從美人關向上望去,絕巘怪柏,懸泉瀑布,險之又險。可若是站遠了觀望,美人關封頂溪流平緩,土地平曠。


    那般適宜生活之地,卻是斷沒有人的。並不是無人想上去,而是無人能上的去。此地喚作美人關,其意便是即使你是英雄也未見得能過得了美人關。美人關之險峻,使人聞之喪當,多少壯漢在聽聞美人關,無不都歎上一句:行路難!


    整個美人關可謂了無人煙,但山腳下卻是有四個村落。分別為東顧村、南顧村、西顧村、北顧村。四處分別位於美人關的西、北、東、南,因向東、南、西、北方向觀望可清晰見美人關封頂而得名。其中位於美人關正東方向的西顧村在美人關是分外的出名。


    西顧村在美人關的山腳村落中出名的原因卻是不在於它在此地最為富饒,而是因為,這裏有一個名副其實的美佳人,名曰梁晚書。


    梁晚書的美,是渾然天成的。


    別家女子忙著弄妝飾粉畫那彎彎峨眉之時,梁晚書依舊隻是清水拭麵;別家女子忙著摘下紅花兒來點絳唇之時,梁晚書隻是又取了水壺,為開的正豔的紅花兒澆水;別家女子忙著換各種米粉隻為找到最合適自己的膚色之時,梁晚書隻是倚著窗兒將僅會不多的詩文再溫一遍。她什麽都不做,可偏偏就是自然峨眉,麵若敷粉,瓊鼻精巧,丹唇外朗,見者無不嘖嘖稱讚。


    這樣一位美人兒,自然是追求者無數,可梁晚書卻是不挑不選,無聲無息的嫁了。她所嫁之人,既不是村中首富,也不是城中名門望族,而是同在西顧村的一位寒門書生顧君千。


    起初村中皆歎惋虛負了這天仙般的容顏,卻在見到顧君千時,什麽話都再說不出。


    顧君千終日一襲青衣,卻穿的極為別致,好似那青衣在他身上比那城裏公子的衣袍還要好看幾分。修長的身材昂藏七尺,再看臉龐,一如梁晚書一般白皙如玉的皮膚,眉如春山,碧眼凝波,明眸皓齒。梁晚書所嫁之人,讓村落中所有人都稱讚了一句“天作之合”。有顧君千在的地方,好似映襯的其他男子都格外的配不上梁晚書。


    且說不知覺中梁晚書嫁於顧門已經一月有餘,節氣正值暖春。可謂時在中春,日和方起。


    陽光伴著暖風吹入有些破落的小院,又順著已有破口的紙窗,最終吹落在梁晚書的臉頰。許是又密又長的睫毛都被風吹的輕微顫動,梁晚書漸漸有了些許意識。


    “君千哥哥...”梁晚書半夢半醒間柔柔的喚了一句。


    從小到大,梁晚書就喚顧君千為“哥哥”。


    顧君千大梁晚書三歲,二人青梅繞床,竹馬剪西窗。梁晚書從小便生的美,愛與她玩耍的不在少數,她卻是隻愛纏著顧君千。而那時顧君千的家境在這美人關下的村落中還屬不錯,遂打小便上了私塾。然梁晚書身為女子,是去不得私塾的,於是便總是偷偷的跟在顧君千身後想在私塾外偷聽,後來被他發現,便總把在夫子那學來的詩文念給她聽,也拿著樹杈教她寫些簡單的字。日子就那樣平淡又頗為有趣的過了許多年,二人都從稚嫩孩童成長為青澀少年,相貌也是出落得越來越驚豔,那時候他和她可謂村落中有名的“金童玉女”。隻是天公不作美,顧阿娘突然患上瘧疾,顧君千家中為了救治她變得一貧如洗,隻是終未能留住她。在那之後,他便不再去私塾讀書,因為家中再也沒有多餘的錢送他去年私塾了。隻是天資聰穎如他,五年前,顧君千中了秀才。可也就在五年前,顧阿爹在溪澗撲魚時,被山上掉下來的石頭砸中,撒手人寰。本就不甚富裕的家裏,驟然一貧如洗。也就是從那時開始,顧君千再也沒有在考試中中過任何。他就像變了一個人,就像是鴻鵠大誌的大雁被折去了雙翼。


    這是這一切,於梁晚書而言,都不算什麽。她隻要陪在顧君千身邊,便心滿意足。


    “君千哥哥”方才喚了一聲沒有得到迴應,便又喚了一句。隻是聲音落下,身旁依舊無人迴話,梁晚書睜開了美目。


    “君千哥哥!”梁晚書支起身子,她身旁,哪裏還有顧君千的身影!


    慌亂的下了床榻,也顧不得換衣服,隻身著中衣便推開了門。推門的瞬間,陽光大片的射進梁晚書眼眸之中,她有幾息的恍惚,急忙扶住門框才站穩身子,待看清麵前之景時,才長長的唿了口氣。


    破落的小院裏,一襲青衣的顧君千手裏拿著食餌,站在雞籠前,喂那幾隻瘦弱的母雞。許是被突然推門的聲音驚了,他好看的眉毛繡在一起,迴過身來,又在望見梁晚書時,長眉舒展,柔聲笑語:“晚書醒了。”


    梁晚書這才憶起他們已成婚了,是一家人了,顧君千是不會離開她的,可她卻是如此慌亂來不及換衣服便衝了出來...不由隻得垂目,望著腳尖,支支吾吾的道:“恩”再抬眼時,卻見顧君千已放下手中食餌,行至她的麵前,輕攬著她的肩頭。


    “晚書快些進去把衣袍換上罷,如今乍暖還寒,莫要著了涼才好。”


    “好,我這就去換衣袍,君千哥哥等我。”梁晚書點點頭,欲轉身進屋換衣袍,卻隻覺又是一陣恍惚,分明不曾有陽光刺目,卻又隻覺比方才被陽光刺目還要難受,竟是覺得天旋地轉。


    “晚書晚書!晚書你怎麽了?”


    梁晚書能聽到顧君千焦急的聲音,卻是說不出一句話,隻能看著顧君千滿麵愁容,她的手指緊緊的抓住門框,半晌才恢複,汗水,已然濕透中衣。


    “君千哥哥”


    “好些了嗎晚書?”顧君千此刻的神色十分不好,好似方才險些昏厥的人是他一般,又定醒了半晌,他又開口,已是分外鎮定,“不論如何,今日定是要請來大夫為你醫治。”


    “君千哥哥,我沒事了就是剛起有些頭暈,休息下不要緊的看大夫很費銀子的”他們家,已經一貧如洗,隻得勉強顧得日常必須的開銷。


    顧君千的神色變得複雜,內疚、自責、心疼卻終化一個滿是疼惜的眼光落在她的臉上。


    “晚書我去把母雞賣上一隻,我不能失去你不能讓你有事。”


    顧君千的聲音很輕,對於梁晚書來說,卻是很重。他的阿娘換瘧疾離開他,阿爹又因飛來橫禍撒手人寰,他隻剩下她一個了。


    顧君千不想梁晚書出事,更不能讓她出事可她卻是在婚後方才一個月短景便是讓他這般擔心


    “君千哥哥,我的身子真是不爭氣害你為我這麽費心!”


    “晚書說什麽傻話?若是沒有你,我的生活還有何過頭?”顧君千扶著梁晚書在屋中坐下,隨即出了屋,打開了雞籠,挑了一隻在瘦的可憐巴巴的雞中還算是有些肉的母雞,喃喃道:“但願能多換些銀子罷。”


    隨後便抓著雞爪處,拎著那隻母雞離去。


    很快,顧君千的青色身影已經消失在西顧村村口旁,梁晚書有些難過,隻覺是自己拖累了這本已貧寒至此的家小院裏除了一顆大楊樹,一口井,那幾隻瘦弱的雞以外,隻有一把破椅子了。


    待梁晚書進屋換上了衣袍,又用木桶提了些水,清水拭麵簡單梳洗,顧君千便已經迴來了。


    “晚書,我迴來了。”顧君千的語氣帶著急切,一邊喚梁晚書,一邊將身後的郎中引請進屋,“郎中,內子體有不適,煩請您為她診治!”


    那郎中不過二十又加,聞此點點頭,緩步入內。他見到梁晚書時神色略顯錯愕,半晌才道:“小娘子可是梁晚書?”


    梁晚書抬頭望了望那郎中,隻覺不曾見過,略帶疑惑得道:“是我,隻是不曾記得郎中是誰了。”


    “我是跟著王老郎中學醫的,到此便聽聞梁晚書美貌盛名,眼下見小娘子容顏極佳,便想著是不是梁晚書。”那郎中又看了看顧君千,可能覺得他說的話不合適,急忙又道:“我無意冒犯你家娘子”


    顧君千抿了抿唇,沒說什麽,隻是抬手一請郎中:“還請為我家娘子診治。”


    那郎中拿出脈枕,讓梁晚書手腕搭上,出指探脈。他的眼眸忽明忽暗,讓顧君千憂心忡忡,梁晚書見此也是焦急不已。


    待那郎中放下了手,顧君千隨之問道:“郎中,我家娘子情況如何?”


    “不必憂心,是滑脈!”


    “滑脈?!”顧君千神色驟然一喜,那是自打小以來梁晚書都不曾見過的神色。好似枯木逢春,美好的好似望向他的人都染上了滿目燦爛之色,使人移不開雙眼。


    “郎中,是真的嗎?”顧君千又問了一句,柔波般的嗓音起著波瀾。


    “自然是真。雖我不及王老郎中,但滑脈我還是探得出的。王老郎中這幾日外出,待會來再讓他開著安胎藥便好。”那郎中道,“在來時的路上,聽說你頭暈目眩,現想來許就是害了喜,脈象上看,身子並未其他異常!”


    “太好了晚書,你聽到了嗎?我做阿爹了!”顧君千此刻的激動無以言表,甚至讓梁晚書覺得,若是此時那郎中不在,他定是會上前擁住她飛旋幾圈。


    原本是擔憂至極生怕身子除了甚問題,卻不曾想是喜事,梁晚書也頗為激動,紅霞鋪滿臉頰,就連耳根子都是紅啾啾的。她垂目望向依舊平坦的小腹,不敢相信其中是一個鮮活的生命,屬於她和顧君千的小生命。手掌輕覆住小腹,不由笑逐顏開:“君千哥哥,以後我們便又有一個親人了。”


    那郎中許是見梁晚書與顧君千目光繾綣,有些尷尬,也不願再待著,便抱拳而道:“既然無事,我也不便再為叨擾,告辭。”


    “君千哥哥”梁晚書羞的不行,推了推依舊深情望她的顧君千,“郎中要走了,你還不去送送?”


    “啊是了是了,我應送送郎中的晚書快坐下休息,等我。”


    梁晚書被顧君千小心翼翼扶到了床榻邊,見她坐下才出門去追趕先他幾步的郎中,欲相送於他。青色衣角很快就消失在梁晚書視野裏,她不禁掩唇笑道:“我又不是已然大腹便便,竟是這般小心翼翼”


    原本梁晚書覺得顧君千定是很快便去而複返,卻不曾想他一直未返。天色漸漸的暗了,他已走了大半日,且不說這裏離郎中鋪不甚遙遠,這麽幾個時辰,就是東顧村西顧村南顧村北顧村相連,也夠走上一個來迴了。


    思來想去,梁晚書有些急了,也顧不得顧君千說的讓她休息了,慌忙起身向外走去。隻是將將起身,又是一陣暈眩,於是原地站了幾息,隻當是那郎中所言害喜,待暈眩之感消失便很快出了門。


    “君千哥哥!”她喚了一句,四麵茫茫不見人影實在不知如何找尋,也隻能一遍遍喚顧君千之名。


    “君千哥哥!”


    “君千哥哥你到底去了哪裏!”


    天色愈來愈暗,梁晚書聲音喊至沙啞,隻覺氣血向頭頂湧去。夕陽餘暉都快散盡,村中就連農耕之人都已歸,可顧君千還是未歸。他向來守時不晚歸,如此還是第一次,這樣梁晚書急不可耐,卻又無可奈何。最終隻得抓住村中一位年紀稍年邁的老翁的衣擺帶著哭腔問道:“老人家,請問可有見過我家相公顧君千?”


    就像是所有人見到梁晚書之時的神色一般,那老翁目光在梁晚書臉上凝滯了片刻,才道:“原是顧家小娘子啊不必憂心,方才我西懸瀑,看一襲青衣,身影與顧君千有些相似”


    後麵的話梁晚書沒等老翁說完,便是急匆匆離去


    西懸瀑一想起這個地方,梁晚書心就跟著猛然一沉。西懸瀑顧君千竟然去了西懸瀑,他去那裏是為何?


    來不及想太多,也顧不得身子不適,甚至連方有身孕都顧不得,梁晚書碎步小跑,一路東去。一直到我西懸瀑邊,她才止了腳步,鬆了口氣,卻又不過一息淚水充盈眼眶。


    顧君千的衣擺被全數攏進腰間布帶裏,袖袍堆至肘部,迎著從美人關衝刷下的瀑布,整個下半身全數埋在西懸瀑形成的潭水之中。他的青衣早已濕透,青衣浸水貼在他纖瘦的身子上,顯得他越發單薄。盡管如此,他還是手握樹枝所致的魚叉,一下一下的叉進潭水中。


    顧君千的身子輕微的顫抖著,不知是冷,還是害怕。


    五年前顧阿爹就是在西懸瀑一如眼下顧君千一般叉魚兒,卻應被西懸瀑衝刷而落下的石塊砸中駕鶴西遊。許是旁人不知,但梁晚書卻是知道的,這五年來,顧君千誓不食潭中魚,不過西懸瀑之地,即使外出,也要繞著西懸瀑而過。


    “君千哥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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