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們剛見到鄒凱都很高興,吵吵鬧鬧想上來問鄒凱問題,但隨後他們看到屋裏躺著的羅恩,都沉默了。


    一個學生走到鄒凱麵前,輕聲說:“人死不能複生,節哀。”


    “羅恩是我的摯友。”鄒凱的聲音裏帶了壓不住的哭音,隨後他停了停,像是要把這哭音壓下去,隻是再開口聲音就有些啞,“我很抱歉,讓你們看到我這樣。”


    學生們紛紛走上去輕聲安慰鄒凱,鄒凱卻擺擺手表示沒事,甚至硬是露出一個微笑,看在別人眼裏隻當他強作笑容,他問大家:“今天來找我什麽事嗎?”


    學生們左右看看,似乎有點難開口,幾個人相互示意了一下,領頭的學生語氣小心的問鄒凱:“凱老師,我們都想問學校還開嗎?”


    他們都聽說了鄒凱現在是國王寵愛的禦廚,在普蘭斯,被國王喜愛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一般被國王喜愛的人都變成了大老爺,變成了上等人,他們隻能仰望。在問這個問題之前,他們心中其實已經有了答案,有哪個上等人會和他們這些下等人混在一起的?但總有人不死心,想要來問問。


    “肯定會開。”鄒凱給了一個讓所有人都驚訝的答案,“我會向國王請求讓我迴來授課,你們放心。”


    “真的嗎?”立刻有學生不可置信的追問,他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放棄了大老爺的身份。


    “當然是真的,為了我的摯友羅恩,我也會繼續開辦‘新西方’,”鄒凱說得羅恩的時候,笑容變得更加難看,他很快就又露出笑容,“而且美食是維爾德賜給所有人的禮物,不能隻是貴族享有。”


    “可是貴族老爺都說我們太低賤了,不配得到神的寵愛。”有人小聲說。


    鄒凱聽見了,簡直為這些人的智商著急,他立刻伸出手,輕輕拍了拍那個人的頭,看著大家說:“怎麽會,我們都是維爾德的子民,神創造我們的時候可沒有分卑賤,我們每個人都沐浴在神恩下。一草一木都是維爾德的心血,就連草木維爾德都喜愛珍惜無比,更何況是我們人呢?”


    在維爾德大陸流傳下來的關於創世之神的故事中,就有一些是關於維爾德和動物相處和樂的,他們大都聽過,此時一想,都覺得鄒凱說的在理。何況貴族常年欺壓平民,許多人心中都壓抑著憤恨,鄒凱這樣一說,他們也十分容易接受。


    “可國王陛下會允許你教我們嗎?”又有人問出了擔心,顯然大家都很關心這個問題,都看向了鄒凱。


    “我會爭取的。”鄒凱說,“我想國王陛下也是明理之人,他會允許我教授大家。”


    聽了這話,不少人心中都還存有擔憂,但他們沒問出來,更多的則是感動,感動於鄒凱被國王青睞後對他們態度未改,感動於鄒凱告訴他們的貴族與平民沒有區別。


    他們的相處並沒有多久,門外等著的侍衛幾乎是掐著點來喊鄒凱迴去,說國王晚膳不可耽擱。鄒凱向學生們道了別,坐上了迴去的馬車。


    而就在馬車後麵,斯特穿了一身灰撲撲的衣服,貼著大胡子,混在鄒凱的學生裏麵,和同樣喬裝一番的德勒一起,跟著學生出了門。


    “羅恩怎麽辦?”德勒壓低了聲音問斯特。


    “以後有機會再帶他出來。”斯特望著遠去的馬車,一邊揮手一邊低聲迴答。


    “那如果沒機會呢?”這句話德勒沒有問出來,他已經知道了答案。


    迴到王宮,鄒凱一邊做著晚飯,一邊思考著如何向國王開口,而離他相隔不遠的王宮大殿,國王尤蘇克坐在王座之上,問一個侍衛:“給鄒凱開門的人是王子的親隨?你親眼看見了?”


    “是。”侍衛迴答,“我跟他比試過劍術,確定是王子的親隨斯特。”


    “留了人看著他們?”尤蘇克又問。


    “是,各個出口有人士兵看守。”


    “那就把那些人都抓起來吧。”尤蘇克不以為意的揮揮手,隨後又對身邊的侍從說,“把那個廚子給我叫過來。”


    侍從來喊鄒凱的時候他正在做醬汁蹄髈,已經到了最後一步勾芡,他將芡汁澆到蹄髈上,一股濃香立刻湧出,吸引得前來傳話的侍從都不由得多看了幾眼。隨後他又將青菜裝點在蹄髈上,欣賞了一會兒他的傑作,似是很滿意,這才對侍從說:“走吧。”


    鄒凱心裏有了一個隱約的猜測,他知道國王現在喊他去絕對沒有好事,但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


    王宮大殿金碧輝煌,王座更是用黃金打造,如果是往常,鄒凱肯定會在心裏驚歎一番,但此刻他的心卻是奇異的平靜。


    “你沒有什麽話想說嗎?”尤蘇克開口。


    “陛下,我想請求繼續開辦‘新西方烹飪學校’。”鄒凱直接開口道。


    “新西方烹飪學校?”


    尤蘇克看向一旁的侍從,那侍從立刻解釋:“教授平民廚藝的學校,凱是老師。”


    “原來如此,”尤蘇克點點頭,看向凱,“你留在皇宮我可以給你爵位,你卻要去辦個什麽學校?”


    “是的。”鄒凱並沒有因為對方是國王而退縮,“美食是維爾德賜予每個人的禮物,我會教授大家如何獲取這份禮物。”


    “維爾德的禮物?”尤蘇克笑了,“那些賤民也配擁有維爾德的禮物?他們隻需要好好做好他們的下等人就夠了!”


    “每個人都是維爾德的子民!”鄒凱堅定道。


    “你堅持?”尤蘇克問他。


    “堅持。”鄒凱抬頭看著尤蘇克。


    尤蘇克卻沒再看他,對一旁的侍衛道:“把他關起來吧,給我做飯就好,不做就打他,不好吃也打,記得別弄殘了。”


    一旁的侍衛似乎猶豫了一下,跪下領命道:“是!”


    鄒凱隻是看著尤蘇克,從他下命到被帶走沒有說一個字,但那目光竟然帶著說不出的笑意,雖然鄒凱並沒有笑。


    一旁的侍從被鄒凱的眼神驚到,直到看不見鄒凱了,這才提醒國王尤蘇克說:“不問王子普瑞斯的事?”


    “抓到斯特,他知道得更多。”尤蘇克說。


    “陛下英明。”侍從讚美了一句,又說:“不過這個凱在平民中聲望很高,真要關起來恐怕會有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很高?”尤蘇克這才轉頭看了侍從一眼。


    “是的。”侍從躬身道,“很高。”


    如果是幾十個他口中的“賤民”,那他都理都不用理,但如果太多也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成千上萬的螻蟻可以咬死大象的道理他也懂,那對於凱的處置他又要想一想了。


    片刻之後,尤蘇克問侍從:“你說要是這個凱遇到危難,普瑞斯會不會來救?”


    “這個……”侍從猶猶豫豫,不敢迴答。


    “會的。”尤蘇克露出一個笑容,“畢竟普瑞斯可是自詡親民,何況這個凱還這麽有聲望,他怎麽會放棄。”


    “是,陛下英明。”侍從附和。


    “就說凱是魔鬼的使者,用食物蠱惑人心,讓大家隻顧於享受,忘記父神維爾德教導我們的艱苦樸實,三天後,在神恩廣場對凱處以火刑。”


    雖然他十分喜歡凱做的食物,但和皇權比起來,口腹之欲又算什麽?


    在尤蘇克下令的同一時間,新西方烹飪學校內,一隊士兵衝了進去進行搜查,不過他們很快發現整個學校空無一人,隻在一間臥室裏找到一具屍體。


    第二天,魔鬼的使者凱會在神恩廣場被處以火刑的告示一貼出來,滿城嘩然,不可置信有之,驚恐有之,茫然有之。


    葛拉夫伯爵府。


    女傭貝娜從花園裏摘了鮮花□□飯廳的花瓶,伯爵夫人喜歡家裏插滿鮮花生氣勃勃的樣子,花瓶裏的鮮花沒隔幾天都要定時更換。


    一旁擦拭餐具的多利亞靠過來,小聲對貝娜說:“貝娜,你聽說了嗎,那個凱老師,竟然是魔鬼的使者,真是沒想到。貝娜你以後不要做魔鬼傳授的食物了,會被維爾德懲罰的,對了大家都知道你會做,不對很多人都會,天呐,我相信隻要你誠心悔改,維爾德是會原諒你的。”


    貝娜沒說話,抱起另外一個花瓶準備換水,多利亞又湊了過來:“我就奇怪為什麽他做的東西會這麽好吃,原來是魔鬼做出來引誘我們墮落的!”


    “萊恩對你還好嗎?”貝娜打斷了多利亞,沒讓她繼續說下去。


    多利亞一聽萊恩的名字臉上立刻泛起兩團紅暈:“萊恩少爺對我很好,上次我還以為他會因為魔鬼的事跟我生氣,但是他沒有,不過他最近都不怎麽讓我過去了……”


    距離葛拉夫伯爵府不過兩個街道,一處平民宅院內,幾位夫人坐在一起,其中一個說:“凱老師竟然是魔鬼,這怎麽可能?”


    “凱老師最喜歡說美食是維爾德給我們的禮物,這樣的人怎麽會是魔鬼?”另外一個夫人也接口道。


    也有人懷疑:“可是王宮的告示說他是魔鬼……”


    “什麽時候王宮的人也能說誰是魔鬼了?”一個夫人冷笑,“教廷都從來沒有主動說過誰是魔鬼,維爾德的意誌是教堂又不是國王!”


    “小聲一點。”立刻有人擔憂看了看門外,確定沒人這才鬆了一口氣,“我們也不相信,可是有什麽辦法。”


    “對啊,有什麽辦法呢。”


    王城普蘭斯城外,鄒凱呆過的小鎮裏。


    埃文急衝衝的趕迴家,對著屋裏的莎莉說:“莎莉,我剛剛看到告示,說凱是魔鬼的使者,要燒死他!”


    和正在和史密斯夫人說著什麽的莎莉聽到埃文的聲音,立刻說:“我不相信。”


    “我也不相信。”史密斯夫人說得異常堅定,“我要救她。”


    埃文一臉驚訝:“我們怎麽救?”


    “去教廷請願。”莎莉說,“剛才我就跟史密斯討論過了,維爾德不會看著他的子民受苦。”


    “你們……”埃文還想說什麽,不過他沒說出來,隻道:“我跟你們去,叫上凱曾經的學生一起,我相信很多人都會跟我們去!”


    越過山河與小鎮,與普蘭斯相鄰的另一個城市裏,一群魔法師正在開他們的交流討論會。會場安靜而秩序井然,每一個前來討論的人都低聲說話,以防打擾到別人,也防止自己的研究內容被人聽了去。


    當然,前來的人也不盡然都是在討論學術相關,這不,一個白胡子都要長到腰的幹癟老頭突然一跳八尺高:“什麽?!你說那個讓魔藥變得非常非常非常好吃的人被指為魔鬼的使者?要燒死他?誰?是誰說的?讓他到我麵前來,看是誰燒死誰!”


    旁邊的人立刻拉拉他的袍子,提醒道:“莫林,安靜,這裏不是你的課堂。”


    小老頭哼了一聲,沒理他,轉頭問他新收的很有天分的學生:“麥爾,你說那個凱曾經也是你的老師?”


    一旁穿著魔法學徒樣式黑袍的麥爾點了點頭,神色間難掩憂心:“是的,莫林老師,凱是好人,肯定不是魔鬼使者。”


    “好孩子,我知道了。”莫林拍拍麥爾的頭,“放心,我肯定不會讓你的凱老師有事。”


    暮色四合,王城普蘭斯相繼亮起了盞盞燈光,許多人的生活現在才開始。


    在某個侯爵府的內院內,普瑞斯王子剛寫完一封信,他吹了吹信紙上尚未幹透的墨水,然後將信紙折疊起來,裝入信封內,然後用火漆封好,蓋上了肯頓王國王室的印章。


    普瑞斯王子將信交給一旁等候的菲斯特,燭火之下,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與往常一貫溫柔的王子判若兩人。


    風暴就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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