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幾位不像是本地的,這秦姑娘可是京城文人騷客競相追捧之人。她是這花樓上頂頂有名的清倌,通十八樣才藝,尤以洞簫為甚,幾位既然趕上了,便留下來看一看又何妨。”艄公聽得他們的口音不是京畿之人,於是好心開口勸解道。


    聞得秦姑娘之名,藍卿月不由握緊手中的茶盞,頓了一頓,將手中的清茗一飲而盡,茶盞重重落下,與桌麵相撞發出“嘭”的一聲悶響。


    安寧適時開口:“如此便留下一觀看吧。”


    艄公的麵上這才露出笑容,兩顆牙齒挨得並不緊,從缺口處有風灌進去。他向他們躬一躬身子,這才轉身退了下去,不再叨擾他們。


    清茗飲盡,四周的嘀咕聲也傳入幾人耳中,原來艄公口中的秦姑娘花名三娘,本名是什麽卻無人知曉,她是近兩年在這裏紅起來的,三娘的花船從不靠岸,便是有恩客想要上船與她品讀風雅,船上每日也隻接待一人。


    三娘才藝雙絕,飽讀詩書,與她一處絕對不會出現找不到話題的情況。她的一張利嘴辯得這些文人對她越發尊崇,很快便在京畿的士人圈中傳開,人人竟逐。


    還有人在一旁議論,這秦三娘本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自小便跟著先生學習,後來家中突生變故,她不得不流落至此。安寧仔細想了想,她雖然對前朝之事不傷心,卻也知曉這朝中是沒有一個秦大人的,再想想卻又釋然,既然名字是假的,那麽想必這姓也做不得真了。


    今日也是他們趕巧了,正逢上每年一次的花船會,這規矩也是在秦三娘到了這裏之後才有的。今日她破例會接待三位恩客,花船外稍後便會掛出三幅對子,有人能對得合乎她心意了,自然被她奉為至賓,為一眾士子所豔羨。


    聽了這些,安寧笑了笑並不言語,倒是那兩位小國的使臣一臉躍躍欲試的模樣,不知是要一睹佳人風采,還是想要在這些士子間博得頭籌。


    除了那兩人,餘下眾人臉上皆是一副淡淡的神色。先皇在世時,安寧便是他的掌上明珠,這些士子口中的十八般才藝,不巧,她樣樣都通一點。凰北若與藍卿月身邊什麽樣的女子沒有見過,且不說旁人,單是他們麵前的這位公主與皇宮中的藍珺瑤,與這秦三娘比起來,隻怕也不遑多讓。


    這樣與眾不同的態度很快便引得旁人惻目,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他們的船旁邊停了一隻精致的小船,船頭上立著一個文人打扮的公子,他先是隨意朝這邊瞥了一眼,待瞧見他們有人對弈,有人品茗,另有兩人興趣盎然地時不時朝這邊瞅上兩眼。


    這位少爺一看便知,眼前這些人並非是為了秦三娘而來,他曾有幸成為這花船的恩客,先前他並不相信坊間的那些流言,心道不過是一介流落風塵的女子,哪裏有他們傳言的那般能耐。


    隻船上三個時辰,便改變了他的看法。秦三娘以薄紗覆麵,隻有雙眼露在外邊,隻瞧你一眼,便叫你覺得那雙眼中似有千言萬語道不盡。他於是想,或許秦三娘便是憑借著這樣一副容貌,俘獲了這京畿中的士子吧。然接下來的事,卻改變了他對秦三娘的整個看法。


    那日三娘贈與他的,是一曲琴曲,錚錚的琴弦撩動,他便隨著曲子心境起伏,說是餘音繞梁、三日不絕也不為過。與她的一番暢談才讓他相信了這個女子為何能被京畿一眾文士所追捧。眼前的這些人,便同自己當時的心境一般無二吧。


    “幾位兄台,叨擾了。”他命人將船劃得離他們近了,與他們的船頭靠上,他對著船頭幾人作一揖,今日湖上多了些外邦人,不知這些人與他們是否同僚。


    安寧衝著他輕輕點了點頭,原是與他打個招唿,不想這人卻一撩衣袍,跨一大步到了他們船上。凰北若與藍卿月手下動作不停,棋盤上涇渭分明,這人上船之後倒顯得有些尷尬了。


    “幾位可是初次來京?”他瞧了一眼船上的人,在安寧身旁坐下。離得近了,才發現這人麵目中線條柔和,瞧著也不似外邦之人。倒是她身旁坐著的人,眉目間明顯比她深邃些,瞧著倒像是外邦人。


    安寧仍舊點點頭,他們這船上的人,除了她與藍卿月,餘下盡是別國的使臣,隻是她懶得同他辯解,便敷衍地點了點頭。


    他這樣明目張膽地打量令得安寧與阿琴都有些不悅,兩個外使更是一臉好奇地盯著他。隻有艄公是認得他的,見他上船,便在船尾處遠遠與他招唿一句:“周公子。”


    “徐老伯,原來今日是你為他們撐船。”周公子朝著徐老伯又作一揖,看得安寧不由有些發笑,這位周公子處處透著一股書呆子的氣息,連一舉一動,都嚴苛守禮。


    兩人寒暄了幾句,卻叫船上的人聽的分明。原來這位周公子在文人中還頗負名氣,他常來湖上,一來二去,便與這些人熟識了,是以撐船的各個見了他都要尊稱一聲周公子。


    “周公子能入秦三娘船中,想必文采定有過人之處,這兩外在家中皆是不學無術的,待會兒還要多多仰仗周公子。”看著近在眼前的花船,安寧腦中卻有一個人影閃過,那日也是這般,她隨著八哥宴請瑤瑤,那人的聲明在京中也是一時大躁,倒不知這位秦三娘可有她一半風采。


    “這我兄台,往日裏我們可能在哪裏見到過,小可覺得兄台眼熟得緊。”周公子不知何時抽出一把折扇。若不是他眼中的認真,若不是她此刻是男子打扮,幾乎要以為這位周公子是故意來搭訕的了。


    “不曾,許是周公子認錯了人,在下從前不曾來過這裏。”安寧麵上笑意吟吟,的確,她鮮少出宮,即便是出來了,也不曾到過這裏。


    周公子仍在思索中,似是要努力想起他曾在何處見過她,這樣的呆子行徑連一旁坐著看熱鬧的阿琴都不由得笑出了聲。恰逢藍卿月與凰北若棋局結束,兩人同時抬頭,打量那個周公子。


    凰北若是被這般爽朗的笑聲所吸引,他此行前曾為自己卜過一卦,得知此行竟能遇上命中之人,這才同凰雲清一同來了,往日裏這樣的事他巴不得躲得遠遠的。


    未做遮掩的笑容便這樣躍入凰北若眼中,連眉眼都變得彎彎的。含笑的眸子似是夜晚的星空,閃耀著點點動人光芒。


    清流從心頭緩緩漫過,凰北若眼中唯有她成了風景。然片刻之後,他便斂了眉目,複又垂下頭。定然是錯覺了,她已然是東淩的琴貴妃,他的命定之人仍待字閨中。


    方才還嘀咕不停的士子忽然噤聲,他們隨著周公子的視線看過去,這才發覺是秦三娘身旁的侍女捧著她寫好的字出來了。主子盛名遠播,連隨侍的婢女姿色也不差,雖不及主子,卻另有一番風味。


    “這是先前湖上的花娘,秦三娘來了後,花娘為她的才氣所折服,便自願在她身邊侍候一二。”周公子湊近安寧,小聲在她耳邊道。


    “承蒙諸位看得起,雲若在這裏代我家小姐謝過諸位往日裏的照顧了。”她對著花船在簇擁著的小船盈盈施一禮,先將模樣做了個十足。這樣卻讓那些士子受用的緊,他們忙衝著花船還一禮。


    待他們起身,雲若才繼續說道:“小姐的規矩諸位都知曉便不用我再囉嗦了,今年的三聯如下,若是有哪位公子對出了下聯,盡管交給我,若是入得小姐的眼,但可登船無妨。”雲若說著,早有花船上的婢女將秦三娘的三副對聯懸掛在花船的船艙外。


    三幅字皆是一氣嗬成,隻瞧了一眼,安寧對她的評價便高了不少。一個人的字最能體現這人的心性,整幅字中,提筆起伏皆恰到好處,隱約可見大氣之處。安寧所識的女子中,不過藍珺瑤的字能與她一較高下。


    安寧看了身旁的藍卿月一眼,發覺連他都是一臉讚賞,這才有些期待船中的女子到底是什麽模樣了。


    這三聯也對得極妙,一時但是難為住了在場的士子,他們一個個都是苦思冥想的模樣,生怕有誰搶在自己麵前,博得頭籌。安寧看了一眼對聯的內容,不由心底發笑,這三幅對聯竟是前日裏藍珺瑤出與她打發時間的,


    她苦苦思索兩日,都沒想出個答案,迫不得已便去求教母後,不想這看似簡單的對聯連母後一時也對不上來,她索性又喚了十一哥,到了第三日約定之時,亦沒有人能將這幅對聯對出來。


    末了還是藍珺瑤將答案說與她聽,心中這才豁然開朗,想不到這位秦三娘也有這樣玲瓏的心思,真是越發叫人好奇了。瞥一眼士子們愁眉苦臉的模樣,安寧心中越發興奮了,這對聯著實有些難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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