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開兮天門,紛吾乘兮玄雲。令飄風兮先驅……”


    傍晚,朗朗的讀書聲在住雲館的庭院中迴響著,苦熬多年終於一躍成為雍親王的胤禛聽著孩子們清脆的讀書聲,眉頭一鬆,隻覺在前朝勾心鬥角的紛擾都被洗滌一清。


    抬步入內,便見敏儀、宋知歡在廊下的藤條臥椅上躺著,手中握著團扇,本該是很悠閑的樣子,卻硬生生讓人看出如坐針氈來。


    目光一轉,隻見緊鄰著上房遊廊的涼棚下安置了一張軟塌,著淡青衣袍的寧馨麵容肅穆神情端正地坐在上頭,手中握著一卷書,目光注視著軟榻前不遠的杌子上坐著的兩個孩子。


    一男一女兩個小娃娃,各個生的粉雕玉琢白白淨淨,男孩兒瞧著比女孩兒略年長些,一色穿著淡藍色衣裳,正是府內的四阿哥弘皓與三格格修婉。


    弘皓小小年紀繃的一張好冷臉,端端正正地坐在小杌子上,神情冷肅,莫名地讓雍親王聯想到當年被康熙特意派去教導性情頑劣的小阿哥們的冷臉先生,隻是弘皓的嚴肅中又帶著些飄逸出塵,倒是與寧馨三分相似。


    修婉就不同了,明明從小和弘皓一起長大,卻天生是個愛笑的小娃娃,此時雙手交疊學著寧馨的樣子坐在那裏,卻莫名透著乖意,一張小臉兒帶著笑,讓人一見了便能鬆下心來。


    涼棚的另一邊設著寬大的畫案,翼遙伏案細細畫著,弘暉在一旁聽從姐姐的指派給她調顏色打下手,多年的小弟當下來,事情已經做的得心應手,完全無需翼遙開口,便能將翼遙所需遞上。


    對著兒女,這位冷麵王爺再也端不住在前朝的冷峻麵孔了,揮揮手讓發現他進來於是起身行禮的眾人平身,將香香軟軟的修婉一把抱起,笑吟吟問:“修婉想阿瑪了沒有?”


    修婉點點頭,眨巴著大眼睛奶聲奶氣地說“想了”。


    已被康熙禦旨封為恭嫻郡主的翼遙親自為他端了茶來,仿佛呷醋般地嗔道:“自打修婉出生了,阿瑪都不疼遙兒了。”


    “怎能不疼遙兒呢?”雍親王含笑伸手撫了撫女兒的頭發,又莫名有些心酸地道:“隻是遙兒大了,阿瑪抱不得了。”


    敏儀這會子卻坐不住了,親自起身請雍親王在廊下新搬來的藤椅上坐了,小心詢問:“遙兒的婚事……”


    “汗阿瑪親自點了新科探花文淵,索綽羅氏,也是開國功臣之後。他阿瑪正任監察院左都禦史,他如今在翰林院入職。我見過他兩麵,是個踏實肯幹的年輕人,才幹是有的,麵容生的也好,配得上我們遙兒。”雍親王知道這一院子的人怕都在揪心這個,也不拿捏,直接道。


    敏儀聽了長長鬆了口氣,連聲道:“這人家好,這人家好,文淵這小子我聽我額娘說起過,到底是咱們八大姓嫡支裏難得弱冠之年科舉中第的,青年才俊,房裏也幹淨,他額娘也不是多事的人,很配咱們遙兒。”


    雍親王正因為婚事的事兒鬆了口氣,此時也有興致打趣敏儀,“福晉對著京中的青年才俊可有不了解的嗎?”


    敏儀哭笑不得,又是慶幸,也不顧雍親王的打趣,連聲恨恨道:“隻要不是佟家那個,妾身看哪個都好!那個可實在太不像話的,他阿瑪就是個寵妾滅妻的,我看他也是從根兒裏壞了!這大人了文韜武略都不成,也敢來肖想我們遙兒!”


    雍親王見敏儀如此,卻沒有阻攔,心知她這些日子是嚇壞了。


    畢竟這裏頭的水可是太渾了,險些,翼遙便要嫁與會誤了她終身的人。


    宋知歡坐在後麵,此時方才長長舒了口氣,隻覺一顆心落到了肚子裏——須知翼遙的婚事可謂是百般波折了,一開始是敏儀看重了她烏拉那拉氏本家的子弟,二十不到,預備著考武舉,也算是青年才俊一個,也算良配。


    偏生快要定下來時,宮裏的德妃娘娘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老四素來和佟佳家親近,又在先皇後膝下養了幾年,不如就把女兒許給佟佳氏,也算親上加親。


    康熙和佟貴妃一聽這話豈不動了心思?當下佟貴妃就暗示了敏儀兩句,又開始在佟佳氏適齡公子中尋覓起來。


    佟貴妃對翼遙素來是疼愛的,挑選出來的人選自然也是與烏拉那拉家的不相上下甚至更勝一籌的,且麵容更為俊朗,一看就是翼遙會喜歡的那一款的,然後二人又在承乾宮“偶遇”了一迴,迴來一問,翼遙對他也很是滿意,更難得房裏還沒個通房丫頭,據說一心要與未來妻子一生一世一雙人。


    敏儀見此哪有不滿意的,烏拉那拉氏的哥兒房裏可有教導人事的丫頭,雖然還沒個名分,卻徹底被佟佳家這個比下去了。


    就這樣,雖然親上加親的想法沒成,但敏儀也也歡歡喜喜預備起了翼遙的嫁妝,偏生波折橫生,那位佟佳氏的小爺在兩家小定之前遇上了“此生真愛”,一位出身低微的漢女,並且指天發誓要娶她為妻,一生一世一雙人。


    這裏,我們暫且稱這位小爺為佟一,因為稍後還有佟二要上場呢。


    這位姑娘的身世也清奇,乃是佟一的一位叔父最鍾愛的“貴妾”的本家侄女兒,自幼聽人說著姑姑和“姑父”怎樣的相愛,又是怎樣地過著好日子,滿心滿眼地想效仿姑姑。


    她又聽姑姑說了拿捏住佟一便能成為大宅院裏的當家奶奶,於是更是鉚足了勁兒學著小爺的喜好,沒兩日,佟一在叔父的宅子裏遇上了這位“表姑娘”,當下就是天雷勾地火——看對眼兒了。


    然後自然就是一番為了愛情的拚死抗爭,可憐了翼遙,平白被連累了名聲,佟佳氏那邊提出要由另一位哥兒(佟二)代替佟一,好巧不巧那位佟二就是原本那位佟一的叔父、即勾引了佟一的姑娘的姑姑的“丈夫”的兒子。


    這關係遠了點兒吧?沒關係,看著複雜,其實也好捋。


    江湖傳聞,這位佟二雖然是元妻嫡子,本該和妾室不共戴天的,偏生卻與這妾室一支相處的極好,妾室膝下雖有子嗣,卻更看重佟二,從小寵著溺著,從不許佟老爺訓斥半句。


    比起嚴母,佟二自然更偏向這對自己“萬分真心”的小媽,前兩年原配夫人過世後,佟二也和外家疏遠了。如今二十啷當的小爺了,文不成武不就,每天那叫一個打馬遛鳥自在逍遙,習文練武不成,卻是八大胡同的常客,花錢捧戲子更是一個頂倆。


    這樣一個人拿出來配翼遙,誰肯?


    佟貴妃當即下諭痛罵了那位佟老爺和佟一一頓,到底翼遙的名聲已受了影響,也沒大挑選的餘地了,若是個軟性子,怕隻能將就著嫁了。


    敏儀迴過味兒來隻冷笑,一拍桌子道:“我們遙兒是招誰惹誰了,值得有人立這樣大的局來算計。”


    雍親王心知是衝著自己過來的,女兒不過手被利用著算計連累了,當下隻匆匆安慰了女兒一句,便大步流星滿身怒意地出了府。


    倒是翼遙坐得住,還能安慰氣急了的敏儀和難得露出怒意冷麵的宋知歡兩句,對著目光隱含擔憂的寧馨輕笑一聲,勸走了身上不大好的青莊與華姝、和玉,並客客氣氣地送走了鈕祜祿氏與耿氏。


    然後安撫了弘暉兩句,見實在不成,便命人擺了畫案出來,讓弟弟陪著自己作畫。


    如此,才有了前頭雍親王進來看到的那一幕。


    敏儀喜了半晌,又想起些煩心事來,略帶猶疑地道:“可……索綽羅氏當真願意?須知前頭——”


    “福晉,你可知,這一樁婚事是索綽羅大人和那文淵在汗阿瑪殿前親自求來的?”雍親王笑吟吟道。


    敏儀一愣,到底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最先竟不是覺著欣喜,而是下意識覺著不對,怕索綽羅氏在謀算什麽。


    雍親王看出來了,卻不反感,含笑道:“也是咱們翼遙一家有女百家求——索綽羅家的大格格和咱們遙兒是手帕交,遙兒往索綽羅府上赴宴的時候文淵偶然碰見一麵,就此傾心。聽說當年拒了教導人事的丫頭,也是因此。本來預備著功成名就再來府上求娶翼遙。


    翼遙開始談論婚事,一開始你看重了你本家的小子,他還能拚上一拚,可後來又有了汗阿瑪要指婚佟家,他自覺比不上佟家那哥兒,便要祝遙兒餘生順遂幸福。後來出了那樣一大樁子事兒,又是爺進宮麵聖,他聽說了,就緊趕慢趕求著他阿瑪帶他進了宮。這不?當殿求娶,指天發誓此生唯遙兒一人,絕不納二色,絕無異腹之子。”


    敏儀經了那佟一一遭卻是怕了,隻道:“這話說得好聽,當年隋文帝不也發誓‘絕無異腹之子’嗎?還不是幸了一個又一個。”


    宋知歡在一旁聽了半晌,深深看了翼遙一眼,慢慢摸出點門道來,當下無奈笑道:“那也不能以偏概全啊。”


    雍親王點點頭,讚同道:“依我看,那文淵目光清正,氣度溫潤,堪為良配。況他發的可是毒誓,若違了誓約,斷子絕孫也是有的。”


    “這麽嚴重?”敏儀一驚,複又笑了起來,“如此倒可知文淵的真心,遙兒——這一迴可是……”


    看著翼遙通紅的臉,敏儀一驚,又迅速明白了,搖頭苦笑道:“你這孩子。”


    “若早早告訴額娘你心悅那文淵,也不必繞這樣大一個彎子。”敏儀撫著翼遙的發,溫聲道。


    翼遙嘴硬道:“哪裏就心悅他了?隻、隻是看他比旁人順眼些罷了。”


    “咱們丫頭,嘴硬著呢。”敏儀笑吟吟對宋知歡道。


    宋知歡拄著下巴饒有興致地看向翼遙,道:“你若不喜歡,直說啊,這三書六禮沒過,還有轉圜的餘地。京中與你門當戶對的青年才俊不少,咱們有的是時間慢慢翻找。”


    “禦旨賜婚,哪還有餘地!”翼遙騰地站了起來,又馬上反應過來宋知歡是在逗弄她,當即臉紅的更厲害了,跺跺腳嬌嗔道:“阿瑪!額娘!你們看看阿娘,她……”


    說著,又不知該說什麽了,隻能輕輕哼了一聲,轉身走了。


    “哈哈哈。”


    一連串的笑聲在院子裏炸開鍋了,弘暉忍著笑意對眾人一禮,道:“兒子去看看姐姐。”


    “去吧。”宋知歡擺了擺手,“帶著修婉和弘皓一起去,告訴遙兒:阿娘知道錯了,用辛娘做的紅豆椰絲酥做賠禮,好否?”


    弘暉笑著應了一聲,兩個小的已經起身,對著眾人行禮。


    單是行禮,便能看出二人的區別來。


    弘皓是一板一眼規規矩矩,臉板的如老學究一般,令宋知歡這等學渣一看了就下意識地腿軟發虛;修婉卻能將禮行的活潑俏皮,一雙杏眼兒含笑看過來,看的人心都化了。


    敏儀看著孩子們離去的背影,輕歎道:“是一處長大的,怎麽弘皓和修婉的性子就差了這些。不是我說假話,如今我對著弘皓那張臉,心裏都發虛!總能想到幼年差點把我哥哥手打爛了的那位老先生。”


    “誰又不是呢?”宋知歡哀哀怨怨地道。


    雍親王作為打小的學霸,完全不能理解自己福晉和側福晉的感受,隻問寧馨道:“怎麽讓他們念這個?”


    寧馨麵上隱約透露出鮮見的笑意來,一板一眼的語氣也能聽出無奈來,“本是念《百家姓》,弘皓與修婉共同認為‘沒內涵’,讓我換了。後來念《道德經》,弘皓歡喜了,修婉嫌‘拗口’,偏要聽《金剛經》。妾隻能折中了。”


    讓一個堅定的道教徒念金剛經,這不是作孽呢嗎?


    雍親王甚至從寧馨的臉上看出了些許的控訴來,隻能轉移話題道:“寧馨竟能從弘皓麵上看出歡喜來?到底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或許是每一個男人都有一個“董永夢”,他對於飄然若仙子的寧馨一貫是頗為寵愛的。


    “可不是嗎,弘皓的性子,倒是像極了寧馨。”敏儀打趣道:“這幾個孩子,倒是各個不同。”


    雍親王輕咳一聲,道:“翼遙的婚期定在明年三月,倒是春暖花開的好時節。嫁妝還得敏儀你費心操持。”


    “這是什麽話呢?”敏儀笑了,“為翼遙操辦嫁妝,妾身不覺得費心,隻是養了這些年的丫頭就要成了別人家的,妾身心裏不爽快罷了。”


    這話也說到了雍親王心裏,宋知歡對此倒是看得很淡,畢竟比起那些撫蒙的公主格格們,翼遙婚後就在京中,也能時常相見,也算是一大幸事了。


    況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她對這些事情素來看得開。


    說好聽了是心胸闊達,其實就是心大。


    倒是雍親王夫妻二人相對歎了口氣,半晌,院子裏都是安安靜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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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線跳轉銜接在下一章,故事線不算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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