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番外


    崇明曆三年年末,武林正邪兩道的戰局對魔教已經非常被動,十一月初八武林正道集齊一批中堅力量對魔教總壇進行大規模突襲,在一片刀光劍影飛沙走石之中,總壇後山崖下的秘密基地裏,幾個穿著勁裝的死士兵抬著一副擔架,從匆匆奔向暗室。魔教總壇所在地方的冬天相當寒冷,很快虛弱的病人發著高燒,唿吸困難。進入彌留時刻,渾身顫抖,吃力地吐出幾個字:“我要迴去……”


    然而是迴哪裏去?哪裏才當得起他一個迴字,沒有人能夠知道了。


    這是後世人稱入魔者尚晨陽,在這人世間留下的最後的話。


    在被燎原戰火荼毒的江湖,幾乎沒有人對尚晨陽的死表示同情,更多的是唾棄和罵聲。


    但是也有少許不同的聲音,在得知尚晨陽死訊,當時沒有人知道,後世人稱衛道者的商承影曾經在書信中記下他的心情,不但無隻字譴責尚晨陽叛國當漢奸之罪,相反大動憐憫之心,他寫道:“晨陽一生吃虧在他以‘烈士’出名,終身不免有‘烈士’情結,他總覺得‘我性命尚不顧,你們還不能相信我嗎?’”


    後世有人翻出這些書信,有人義憤填膺大斥此乃偽造,有人卻也從商承影的話裏看出,衛道者商承影對尚晨陽持有同情態度,甚至間接接受了尚晨陽自己總辯解的他投敵是一種以身飼虎的犧牲。


    縱觀商承影和尚晨陽的曆史關係,商承影講這些話並不奇怪,商承影和尚晨陽交往密切,感情頗篤,正邪大戰劍拔弩張之際,商承影甚至請尚晨陽出麵釋放過不少正道人士。商承影一生從沒詆毀過尚晨陽,甚至對尚的從正道投敵反入魔道的行為也一直保持沉默,也許,多少有些過於事出於情,寬容多於理智,但這也是商承影為人的一貫作風。


    然而在江湖口口相傳的故事裏,商承影和尚晨陽的曆史地位不可同日而語,一個在聖堂為神,一個在地獄為鬼,但是他們曾經是一對惺惺相惜的才俊,一對推心置腹的摯友。尚晨陽以刺燕王名滿天下,商承影以除魔衛道運動聲動江湖。而一次偶然機會,兩人在風景秀麗的江南相會,頗有一見如故的傳奇。


    而衛道者商承影的妻子、同在除魔衛道大戰中出力不少的傅若蘩也對人迴憶起當初,“那天我們到斜橋,偶遇尚晨陽。當初在燕市刺殺楚王的時候我們曾經見過他一麵,他長得真是玉樹臨風,望之心折,承影說他若是女子一定死心塌地的愛他,他是男子……他也愛他!”傅若蘩本是不拘小節的江湖俠女,尚晨陽與商承影是當時名噪一時的俠士。他們相交於微時,彼此友誼深厚,話語間可能不免詼諧,但商承影對尚的欽慕感情也油然可見。如果大家都是單純正道江湖少年俠士,武林佳話一笑而已。


    當初逍遙丸事情一了,商承影和尚晨陽相別之後,二人也互相常有些書信問候,也談談詩文意趣。然而當時正邪兩道戰火星星而起,尚晨陽在武林中忽左忽右,幾經折騰,幾經沉浮,混跡魔教,最後在總壇掌握相對實權。而商承影得武林魁首賞識,加入了除魔衛道隊。二人不約而同對彼此這些事情閉口不談,書信往來隻寫些詩文意趣花鳥風月,於是對彼此站上了對立的立場,一無所知。


    在他們的信中,難得的是互相都袒露了心跡,他們的看法既有相同觀點,也有不同之處,大體說,雙方對正道貧弱,經不起和魔道一戰,對如果全麵開戰,正道將失敗的結局看法比較接近,而且都主張新徐徐圖之,采取軟化的立場。而尚晨陽顯得更悲觀些,尤其是在正道對魔道的兩此主動正麵戰場失敗的雙重失利的打擊下,他一下陷入悲觀消極的不抵抗立場,追尋對魔道的“最低限度”妥協方針。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都是聰明的年輕才俊,那個時候,他們也看不到出路。他們雖然頭腦清楚,但是對這種危亡關頭,都多少少年意氣多了些。尚晨陽由於悲觀絕望,事先設想了最壞的結局。而自覺身負重任的尚晨陽,異想天開地先是想學趙氏孤兒的程嬰,而隨後在武林開戰後,竟甘心效仿南宋的秦檜了。而商承影,雖然也對前途悲觀,靠近低調的主和消極立場,但他還保有幻想,願意靜觀其變,而幾年後第二次大戰之後,終於改變了武林戰爭的格局。


    兩個憂心重重討論江湖正道命運的交心摯友,最後走上天差地別的道路。


    在烽火連天歲月,尚晨陽和商承影在魔教總壇分別,不到一年,終於神鬼兩界。


    曾經“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的少年俠客尚晨陽,居然叛正投魔,最後化成“殘軀付劫灰,青磷光不滅”的鬼魂。商承影在正邪大戰勝利之後,載譽歸來。一個月前,在成遙,一縷青煙,一聲巨響,尚晨陽的墳墓被炸平。如今,兩位曆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人物都早遠去。


    江湖百曉生就此擱筆,想著這一篇曆史就此揭過,而自己忝為記錄者,悠然神往良久。


    也許在某個地方,無分鬼神,他們又坐在一起,商承影還會笑侃著對尚晨陽說:若是女子,一定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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