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什麽信?誰會給她寄信?


    ………………


    或許有些人是注定要失望了的。


    信是俞編輯寄過來的。


    俞編輯是向晚晚所遇見的第二個編輯,也是當初負責《立報》上長篇小說《唐歌》審稿的編輯,戴著一副眼鏡,給向晚晚的印象是做事不緊不慢,或許有些嘮叨,但是胸中自有丘壑,總的來說是很沉穩理智的長者形象。


    信中,俞編輯表示,自己輾轉通過一些途徑找到了向晚晚如今的住所,冒昧來信,希望沒有打擾到她。雖然他原本任職的報社停刊了,但是他與一些同事準備自己辦一份小報,如今正在征尋供稿作者。


    “……餘事麵敘。”


    俞編輯如是寫道,並約好了時間地點請求一唔。


    ………………


    這次的見麵安排在了紅寶石蛋糕房,俞編輯還頗具小布爾喬□□調地給向晚晚點了杯咖啡,頗有些正式談事情的姿態。


    俞編輯開門見山表示希望向晚晚為他們的新報紙供稿。


    “為什麽找我呢?”向晚晚低頭攪拌著咖啡,一邊問道。


    “因為你最合適。”俞編輯說的十分冷靜,“我們現在冒著風險辦報紙,不是為了針砭時事,也不是為了文學交流,說白了也不過是為了養家糊□□下去罷了。是以首要這份報紙便不能被當局取締,從茲隻能多談風月,不能涉及時局政事。同時要讓這份報紙賣的出去,那麽這故事便應當有趣。”


    向晚晚不敢置信地指著自己:“……我?”


    “你的文章,缺乏時局感。”俞編輯冷靜陳述道,“因此,你最合適。”


    向晚晚聞言也是一怔。


    “何況你的《唐歌》正當連載到精彩的部分,若是再重出江湖寫文,在新老讀者中,也定然有一定的號召力。”


    ………………


    向晚晚其實能夠明白,俞編輯那句“缺乏時局感”的意思。甚至說不僅僅是她的文章,乃至她這個人,都沒有所謂的時局感,或者說使命感。


    她已經努力想要融入這個世界了,想要掙紮著在這個世界生存下去了。可她畢竟不是這裏土生土長的人。身為種花家的子孫,向晚晚覺得自己既然已經身在這個時代,或許就該為這個時代做些什麽。然而有時卻又覺得這段人生或許隻是黃粱一夢,在曲折的悲歡之後,悠然醒轉,新炊卻猶未熟。


    向晚晚倒是未曾料到,這竟然也可以成為她一個優點——盡管這其實並不能讓她感到有多開心。


    向晚晚其實想做些什麽的——可是她能做些什麽呢?


    都說生活不隻是有眼前與苟且,還有詩與遠方。


    詩與遠方啊,詩,與遠方——她心中有詩,然而遠方又在何處?向晚晚能夠看到遠方——因為那是她的過去。那麽那遠方還能夠算是遠方嗎?是不是就是這個原因才讓她毫無動力呢?


    真是丟臉啊,身為穿越人士,她好像什麽都做不到,如果是換做一個更有能力的人,是不是就能夠憑借自己對曆史的了解、對時局的把握、對未來的先知,從而扭轉曆史,種花崛起,自此成為世界強國呢?與之相比,自己這種偏安一隅苟且偷生,連養活自己都得拚盡全力,滿足於眼前這種看似安穩的小日子,是不是太過不思進取了?


    她能做些什麽?在這個文人執筆如執刀的年代,她隻能拿著筆在紙上寫下一些關於風花雪月的軟綿綿的故事,讓歌舞升平的人們繼續粉飾太平——而這竟然也成為了俞編輯覺得她最合適的原因。


    但是向晚晚知道她會答應俞編輯。因為在這個世道的文人,有人有一身傲骨,有一腔熱血,如胡釋先生路尋先生——向晚晚敬佩他們;但是也有如俞編輯、於編輯這樣的人存在,他們拚盡全力連眼前與苟且尚不能及,已然沒有更多的精力去追尋遠方,他們或許心中有詩,但也隻能暫且擱置。


    ………………


    “向晚先生,我謹代表剛剛成立的《涉江》報社,鄭重向你約稿。”俞編輯道。


    “好呀。”向晚晚答應得很果決,“你們想要什麽樣的稿子呢?短篇,中篇,還是長篇?另外,稿子的類型有沒有什麽要求呢?要是要一些具體的風格,我可能是不太擅長的。”


    “精彩的長篇連載。”俞編輯簡明扼要道,“新報紙要打出名氣,首先要有名家的長篇坐鎮。”


    “等等?”向晚晚弱弱地舉手,有些不可思議問道,“我……也算名家?”


    俞編輯看上去,也是有些驚訝於向晚晚對自己的定位如此地低,“當然,在《立報》上連載小說引得一時洛陽紙貴——怎麽也算是炙手可熱的文壇新貴吧?”


    這個時候的文壇新貴居然這麽好當嗎?向晚晚詫異地想。


    俞編輯咳嗽了一聲:“當然,同時期的文壇新貴不多不少……數起來也有那麽十來個的樣子,但是前有泰山北鬥,後有後輩新人,多數也隻是曇花一現,恰逢戰時,多數也已銷聲匿跡,碩果僅存的報刊也隻是那幾個泰山北鬥坐鎮。而我隻能聯係得上你,故而綜合考慮,你是最好的選擇。”


    十來個文壇新貴……


    向晚晚:“……謝謝你還能想起我啊。”


    “關於新長篇小說的題材問題……”俞編輯推了推眼鏡,“繼續寫你擅長的新曆史演義如何?穿越這個話題實在是大有可深挖之處,中華上下五千年曆史,總有可寫之處吧?”


    “俞編輯啊,”向晚晚抬頭,語重心長地說道,“是什麽給了你我很擅長寫曆史演義的錯覺?那些報紙上抨擊《唐歌》的人的言論你都沒看麽?‘構思獨特,但史實錯誤較多,前後矛盾處也不少’——這話其實說得一點都沒錯,我就是個曆史渣啊!”


    俞編輯:“……可是也有讀者來信誇《唐歌》說‘將唐時曆史傳奇融入故事中,在盛唐風物氣象中加入唐川與蘇越這兩位來自現代的人……不得不說頗具匠心’……”


    “那些所謂的盛唐風物氣象,都是我在泡在圖書館費盡千辛萬苦查閱和總結各種資料和文獻,臨時抱的佛腳。所以有些地方難免疏漏和謬誤……”向晚晚頓了頓,若有所思道,“還是說,其實俞編輯你也是個曆史渣……”


    “……這不重要,”俞編輯看上去依舊十分地冷靜自持,“重要的是既然你當初可以臨時抱佛腳,那麽現在自然也可以。”


    向晚晚抬頭詫異地望向他:“現在自然不可以了——因為這個時候上海所有的圖書館都關門了!”


    “……”俞編輯愣了愣,看上去似乎深受打擊,“那麽你覺得你最擅長寫的是什麽?”


    “那還用問?這不是明擺著的麽?當然是言情、言情、言情!”向晚晚斬釘截鐵地說道。


    ………………


    “有些人說女作者筆下的所有情節都是為愛情服務的,她們擅長的隻有寫愛情——當然這話說的位麵偏頗,許多女作者其他方麵也是很拿手的,文章大氣恢弘並不拘泥於兒女情長,並不比一些自以為是的男作者差。但是對於我來說,雖然其他的也能寫,但是最拿手的果然還是言情啊言情!”向晚晚開始侃侃而談。


    俞編輯思索了一下,謹慎開口打斷她:“恕我直言,一般的長篇小說中哪有不涉及男女情愛的呢?所以這並不能算作一個大方向。倘若曆史演義不行的話,不妨寫寫現代社會。”


    現代社會?那就更不行了——倘若她犯了些常識性的錯誤,豈不是人人都能看出來?


    向晚晚仔細想了想,開口:“來來來,俞編輯,目光不要這麽局限嘛……除了曆史與當下的社會,我們不妨談一談‘架空’……”


    “架……空?”


    “對對對,就是架空……所謂架空啊,是指時代背景、人物、時間虛構或半虛構,所謂架空小說呢……”


    ………………


    俞編輯靜靜聽向晚晚說完她的解釋,然後一推眼睛,鏡片的反光讓向晚晚有種不好的預感。


    “大致情況我了解了,架空這個概念其實模模糊糊早就有之,那些模糊了故事發生背景的故事,其實大多可以歸為其中。譬如曹公的《紅樓夢》,具體年份時代也為說名,隻道將真事隱去,而借‘通靈’之說,撰此《石頭記》一書也——這難道不算架空?”


    俞編輯不愧是俞編輯,專業素養自然過硬。向晚晚佩服地想,忍不住就開始點頭讚同……


    “然而討論這些名詞術語並沒有什麽用處,還是需要用作品來說話——”俞編輯開始整理自己帶來的東西,“總之,先寫,然後我們再就文章的具體問題繼續討論。”


    “……”向晚晚:“好的俞編輯,沒問題,俞編輯。”


    ………………


    俞編輯走後,向晚晚坐在座位上,仔細迴想了一下與俞編輯的這次會麵,將手搭在眉骨上,歎了口氣,“啊……有種裝x不成反被帶了一波節奏的感覺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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