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這天,林澗泉又鼓起勇氣邀請石蕊姑娘周末去看電影,然後又毫不意外地□□淨利落地拒絕了。


    “哎呀,我不是說了周末我一般沒有空嗎?”石蕊沒什麽誠意地說道,“所以抱歉啦。”


    林澗泉覺得女朋友這種生物真是宇宙第一難以理解的存在,而且在相熟之前與之後完全是兩種性格——根本就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好麽?


    “安心啦安心啦,在我這種沒有女朋友的人麵前秀什麽恩愛。”鄭海生漫不經心地翻看著手邊的一本雜誌,一邊不甚走心地安慰他,“這是在你麵前表現真正的自我,是把你當自己人的表現。”


    林澗泉仍然表示疑:“是這樣的麽?”


    “是的是的。”鄭海生敷衍道,又翻過一頁。


    林澗泉略有安慰,但是仍然覺得,往常那個嫻靜如姣花照水的小學妹,就這樣變成了雷霆霹靂加身的石中火,實在是太過夢幻了,簡直是小說裏才有的情節。


    ——對了,說起小說,那個向晚,最近發表的一篇小說寫的便是類似的故事。


    大學文學社裏的一對男女,互相傾心,墜入愛河,互相不知道彼此用筆名在時下的一個評論雜誌上是針鋒相對的筆者——簡直就是他和石蕊相識過程的翻版嘛!尤其是其中女主角姓林,而男主角姓石。(林澗泉:……)


    鄭海生和他分析說,大概是因為石蕊小學妹和這個向晚,在現實中是相識的。


    這個解釋倒是合情合理,但是這種事情都能毫無保留地傾訴的朋友,該不是一般的朋友吧?於是林澗泉又陷入深深的糾結之中——石蕊和這個向晚究竟是什麽關係呢?


    啊啊啊,好在意啊!但是如果當麵去問的話會不會太刻意了?太不給彼此留下自己的空間了?


    “有什麽可擔心的?”鄭海生又漫不經心地翻過一頁,“看那個向晚寫的文章——肯定是個姑娘。”


    “你怎麽能確定?”林澗泉疑惑問道。


    “雖說我沒能像你和石蕊小學妹一樣在文壇上闖出一片天,但是你以為我整天呆在這禮拜六文學社是混日子的不成?”鄭海生一派智珠在握。


    林澗泉:“難道不是嗎?”


    “……”鄭海生悲憤道,“枉我把你當朋友!你就是這麽看待朋友的麽?我問你,我看的最多的期刊雜誌是什麽,你說的出來麽?”


    林澗泉努力迴想,發現……鄭海生其實涉獵甚廣,來者不拒!難道他是在厚積薄發,有朝一日一鳴驚人?!林澗泉被自己的想法深深地震懾到了!


    鄭海生洋洋得意道:“猜不到吧?雖說我什麽都看,但是重點研究的是——女性作者的文字!”


    林澗泉是真的被深深地震懾到了!


    鄭海生開始侃侃而談他的論調:“一般人覺得,哦,男女作者本沒有什麽不同,隻是女作者大部分心思細膩,下筆柔軟,看問題的角度大概也不同,但是這隻是理論上的,而且我覺得,這些當然都不是重點。我發現,雖然同是寫異性,但是大多數男作家寫女性都不如女作家寫男性來的精彩立體!”


    林澗泉倒是第一次聽見這樣的論調,這讓他不禁對這個平日裏已然十分熟悉的好友有了士別三日刮目相待的意思。


    鄭海生繼續道:“你看,報紙上那些年輕的男作家,總會寫砸女性,而最糟糕的女性作家筆下的好男人總比最優秀的男性作家筆下的好女人出彩。不管是北平還是上海——這兩個地方夠開放了吧?就更不必說其他地方了,我們的一生都在被人告知女人不是男人,女人沒有獨立的主觀看法。正因為我們聽著這些論調長大,然後,當我們上大學時才會如此吃驚,意識到‘噢,女人不是那種幫我打理生活而且負責給我傳宗接代的人’。”


    林澗泉忍不住就開始點頭了。


    “相反女孩子們就不同,因為她們的一生都被教育‘男人是有主觀見解的’。事實上,而受了新式教育的女性便會想‘我也是’,所以我覺得,女性內在會有這種想法是社會造成的。”


    林澗泉若有所思點點頭。


    “所以啊,我認為對年輕的男作家來說,寫好自己筆下的女性角色,是個巨大的挑戰。他們想要假裝自己能寫好女孩,然而往往逃不出舊時小說的套路——佳人淑女、賢妻良母、妓·女蕩·婦、最多來個英雄俠女,還都是女扮男裝的。”


    好、好像是這麽個套路?


    “每次我看到他們寫的這些個姑娘,我就想,喲,他們覺得自己寫的這是篇好文章,他們覺得自己寫的姑娘很迷人?這個方麵我覺得石蕊小學妹就很有覺悟——不是我打擊你,你之前喜歡的那個年輕男作者,他筆下的姑娘的確不迷人。”


    林澗泉感覺膝蓋微妙地中了一箭——他和石中火最開始掐起來就是因為這方麵的原因,石蕊學妹覺得他喜歡的那個年輕的男作者的文字中處處透露出不尊重女性的意味。好友都這麽說了,難、難道真的是自己的原因?林澗泉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太沙文主義了。


    林澗泉於是開始發問道:“那麽你覺得迷人的姑娘……舉個例子,是什麽樣的?”


    鄭海生想了想,道:“比如說《女獄花》裏麵沙雪梅,開始被許配給了迂腐的書生為妻,他的丈夫常常用封建禮法來束縛他,甚至誣陷她有私情,後來她忍無可忍將其丈夫誤殺,進了監獄。”


    林澗泉背脊一涼。而且總覺得鄭海生的那“忍無可忍”與“誤殺”兩個詞搭配起來,看似矛盾,卻頗有深意啊……


    “其實在我看來,向晚這個作者筆下的故事,怎麽說呢,有種非常理想化的感覺。”鄭海生仔細組織了一下語言,“是的,他描寫的姑娘很迷人,都很自由,而更不可思議的是,他文中所有的男性角色都能接受這種獨立,並將其當做理所當然——是了,就是他筆下的那個世界太理所當然了。他的故事裏很少涉及大背景的描寫,故事都發生在一個相對平和的大環境下。她沒有刻意地去表現自己筆下的女性角色如何地獨立、如何地為了自己思想的獨立人格的解放,苦苦與現實與那些還覺得女性是男性的附庸的人的抗爭。就好像姑娘天生就該如此——這一點被整個世界都認同了。”


    林澗泉也是研究過向晚的文章的,仔細想想,的確如此。隻是寫得太過理所當然,於是林澗泉甚至沒有當一迴事。


    “為了你的終身幸福,我比你還要深入地認真研究了一下這個向晚的文章,為此我把我所能找到的這個作者的文章都剪了下來做成了簡報本。”鄭海生從背包裏“唰”地抽出一本摘抄本拍到桌上,開始分析,“總的來說,向晚這個作者筆下的姑娘都很可愛,雖然沒有明說,但是其筆下的男性也應該都是受過新式教育的。而且我發現,向晚筆下短篇小說的男主角,大概有二分之一都是姓向的,而女主角大概有二分之一姓白——這意味著什麽你懂麽?”


    林澗泉聽得一愣一愣地:“意、意味著什麽?”


    鄭海生恨鐵不成鋼:“想想那篇關於你和石蕊學妹的那篇小說,男主角姓石,女主角姓林。然後根據向晚這個筆名,我們大膽假設作者現實生活中其實也姓向,那麽——”


    “那麽向晚是個姑娘!”林澗泉如醍醐灌頂。


    是了,自古文壇男子居多,他倒是沒能想到向晚還可能是個女子。那麽石蕊她和向晚關係好的話其實也沒有什麽可擔心的了。林澗泉安下心來。


    這個問題解決了,另一個問題浮上林澗泉心頭,他遂誠懇向鄭海生諮詢,“那麽,關於石蕊她更樂於同向晚相處這件事,敢問你有沒有什麽好的解決方法?”


    “談戀愛的是我還是你啊?”鄭海生翻了個白眼,但還是盡職盡責地為好友操心,又從背包裏抽出一本剪報本摔在桌上,“刷刷刷”翻到某一頁,然後指給林澗泉看。


    標題是《怎樣玩玩男子》1,內容如下——


    姊妹們,我們常常可以聽見女子是男子的玩物這一句話。這是多麽侮辱我們嗬!現在我們要把這句話打到。我們要把男子做之女子的玩物。現在,我確有幾條玩弄男子的方法寫在下麵以供姊妹們參考。


    一、要highhat,即自視高貴,使一般男子們很甘心的崇拜著你,願作你的情奴。


    二、架子須擺的十足,他愈遷就你,你的架子愈要大,甚至要使他遷就不上你。


    三、他若感到失望灰心時,你就要略施青睞,和他若即若離,並且欲擒故縱,使他摸不著你的真意,茫然不知所措。


    四、想看看他們的性情,隻要和第三者或其餘的,故意做得親熱樣子,那麽你可以看出他們的神態種種表現,著實有趣。


    五、在熱的時候,須故意熱至百度以外,在冷得時候,要降至零度以下。在這樣波浪式的差量,可使男子的情感上直覺上,受特殊的變動,和重大的刺激的表現。


    以上隻不過是作者的平日經驗所得。姊妹們,如果你們想看看男子的真麵目,大可以照上麵幾條做做,一定有許多笑料的。


    林澗泉:“……這、這是……”


    “這是《玲瓏》雜誌上的一篇文章,你不知道,之前女學生們幾乎人手一冊,可惜現在因為戰爭停刊了。”鄭海生看上去頗為遺憾。


    “……”林澗泉,“不是,我是說你怎麽會……”


    “研究女性文化啊,這種女生們看的雜誌再合適不過了。”鄭海生道,“當初我不是寫情書給方同學被拒絕了麽?後來想著女孩子的心思真是難猜,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於是……就這樣了嘍。”鄭海生聳聳肩。


    林澗泉:“這……”


    “男子大都不屑於看這類雜誌,嫌棄小家子氣——錯過了多少有含金量的信息!”鄭海生扼腕,“我反倒是覺得男子更應該研究研究才對,以為現在還是女性以男子為天的舊時代麽?”


    林澗泉:“所以……”


    “所以你覺得石蕊學妹對你不親熱,我倒是覺得,這可能恰恰是她對你用心的表現。”鄭海生總結陳詞道。


    林澗泉於是安下心來。


    #在一群為戀愛而煩惱的人中,總會有一條神一樣的單身狗可以解答所有的戀愛問題。#


    ………………


    “晚晚~我來啦!一周沒見,有沒有想我?”石蕊姑娘人未到聲先至,“《唐歌》寫得怎麽樣了?我告訴你別以為憑著一些小短篇就能打發了我哦!”


    “……”向晚晚:“我現在可不是專職作家!我有工作的!還是你介紹的!”


    “不管不管,既然我給你介紹了工作,你就要努力寫來報答我!”石蕊姑娘言之鑿鑿。


    “話說周末你就不用陪你家的林學長的麽?”向晚晚無奈道。


    “和他有什麽好玩的?和男生逛街什麽的最沒有意思了,要說聊天,還是和你一起最有意思啦!”石蕊姑娘笑眯眯道,“而且《玲瓏》上麵有一篇《如何對付未婚夫》2說的好,‘不要同男子太過親熱,因為愈親熱愈容易破裂,有事男方要請你外出遊覽或觀戲,心中雖說很是情願,但是務必推辭他幾次,隔了幾次,再陪他出去,就不妨了。如此一張一弛,就使得男子時時刻刻離不得你了’——我和所有女同學都覺得很有道理。”


    向晚晚若有所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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