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裏,她毅然站了出來,清了清嗓子,緩緩道:“皇上且息怒,請聽臣妾說兩句。今日發生的事,臣妾等人都親眼目睹。玉嬪雖然急躁莽撞,但罪不至此,確實是月常在觸犯規矩在前,玉嬪也已經意識到了錯誤,還請皇上手下留情吧,相信玉嬪妹妹定會改過自新。”


    予臨看了她一眼,猶疑不信,皺起眉心,道:“月兒最是禮儀周全之人,怎會破壞規矩呢?況且朕也知道,玉嬪平時也時常冒犯於你,你怎麽還為她說話?”


    陸媛從容笑了笑,道:“今日許是月常在疏忽了,也怪不得她,不過常言道:一個巴掌拍不響,皇上若是要罰,那就該兩個人一塊罰才是,否則難以服眾。”


    依偎在予臨懷裏的安翎月眼睛瞬間裏蓄滿了淚水,楚楚可憐道:“臣妾剛剛侍寢歸來,身子有些疲累,所以沒看見各位姐姐們,才失儀了,臣妾不是故意的。既然陸姐姐說要一起罰,那臣妾甘願受罰。”


    說著,她掙脫了予臨的懷抱,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揚起臉來,晶瑩的淚珠順著眼角滑過麵龐,滴落地上。


    予臨心中戚戚然大有不忍,隻好說:“算了,都起來吧,玉嬪,你就迴碧秀宮思過三日吧。”


    陸媛又笑著道:“皇上您又偏心了,既然要思過,那就兩個人都要思過才好,不如讓玉嬪和月常在各自在宮中思過三日,抄寫女則和女訓吧。”


    予臨略一思忖,道:“也好,就依穎嬪說的做吧。”


    安翎月跪在地上,纖瘦柔弱的身子微微一顫,她抬起頭遠遠地看了陸媛一眼,眼神複雜,然後俯身拜道:“臣妾一定好好思過。”


    眾人都散去後,順嬪道:“你何苦去打抱不平,月常在雖有不是,玉嬪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何苦為了她去得罪人,月常在現在是皇上心上的人,難免不會記仇。”


    陸媛微微一笑道:“我這性子,從小就是這樣,可改不了了。何況,我倒真想看看,月常在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坤儀宮裏,慧心早就已經把事情的結果原原本本告訴了皇後。


    皇後端坐在軟榻上,用銀匙輕輕攪動著一盞燕窩羹,聽了慧心的匯報,半晌才道:“穎嬪倒也公正,誰都沒有偏袒,皇上終究是有些偏心的。”


    毓秋上前一步,道:“玉嬪和月常在按理說是應該受一下教訓,奴婢聽碧秀宮的人說,月常在得寵之前對玉嬪一向是謙畏的,然而如今竟不怎麽把玉嬪放在眼裏了。”


    皇後神色一變,將手中的玉碗重重地放在旁邊的案幾上,道:“真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得了幾分寵愛就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如今還隻是一個小小的常在,若是他日爬了上去,難保不會作威作福,本宮真是養虎遺患!”


    毓秋見皇後動了怒,連忙示意慧心將燕窩端了下去,好言相勸道:“娘娘不要動怒,省的犯了頭風。”


    皇後揉了揉微微脹痛的額頭,道:“我前兩天讓你準備的東西弄到了嗎?”


    毓秋連忙小聲說:“奴婢已經讓太醫院的王太醫配置好了。”


    皇後滿意地點點頭,說:“很好,她昨天夜裏不是剛侍了寢嗎?今天就把藥熬好給她送去,你親自端過去,看著她喝下去。”


    毓秋點頭領命道:“是,娘娘交代的奴婢一定辦好。”


    吟月閣處在碧秀宮最佳的位置,時值初秋,碧秀宮中的茵茵草木已經開始變黃枯萎,然而,吟月閣中卻堆滿了開得正盛的清秋菊花,金芍藥、黃鶴翎、玉玲瓏、一團雪、胭脂香、錦荔枝、西施粉、玉樓春,錦繡盛開,色色都是極名貴的佳品,如此豔態,大有一種不似春光而又勝似春光美麗。如此可見,予臨對安翎月是很寵愛的。


    正閣裏,安翎月正坐在臨窗的一張書案上抄寫女訓。吟月閣雖不甚寬敞,但擺設十分精致,刻畫雕彩,錦幔珠簾。


    她身穿一件新作的馥彩流雲輕紗鍛宮裝,襯得她十分嬌俏。她小心翼翼地拂袖抄寫,生怕墨汁弄髒了衣服。案旁,婢女朱兒忙著鋪紙、研磨。


    安翎月平時並不喜歡讀書,筆墨紙硯更是自入宮以來從來沒摸過一迴,現在卻被罰抄寫那厚厚的女則女訓,因此心裏很不痛快。


    寫的煩了,她把狼毫往硯台上一擲,墨汁濺出來,落到了紙上和朱兒的衣裙上。朱兒顧不得自己身上,連忙拿帕子去擦紙上的墨跡。


    安翎月蹙著眉頭,不悅道:“穎嬪真是多嘴,要不是她,我也不用寫這些勞什子!”


    朱兒不敢說什麽,隻恭恭敬敬道:“小主寫了大半天了,一定是累了,奴婢服侍您吃點水果吧,有皇上昨兒新賞的瑪瑙葡萄。”


    不待安翎月迴答,卻見小螺已引著毓秋走了進來。


    安翎月連忙站了起來,笑著道:“毓秋姑姑,你來了,是皇後娘娘有什麽吩咐嗎?”


    毓秋朝著朱兒和小螺看了一眼,安翎月馬上會意,吩咐她們兩人出去了。


    毓秋將手裏的食盒放在案幾上,打開蓋子,從裏麵端出一碗湯藥來,還微微冒著熱氣。


    她小心翼翼地把湯藥端到安翎月的麵前,道:“安小主,這是皇後娘娘命奴婢親自熬的湯藥,小主快趁熱喝了吧。”


    安翎月感到受寵若驚,忙接過碗,剛端到嘴邊,便有一股酸澀的氣味衝進鼻子。她不禁問道:“這是什麽湯藥?”


    毓秋微微一笑,神秘道:“自然是好東西,給小主補身子的,小主放心喝就是。”


    安翎月越發疑心,將碗放下,正色道:“姑姑若是不說那我就不喝。”


    毓秋見她疑慮很重,隻好如實道:“小主如今聖眷濃厚,需要時時陪侍皇上,若是有了身孕,也就不能侍寢了,所以娘娘特意令奴婢配置了這湯藥,喝了便不會有身孕,也就可以長久地侍寢了。”


    安翎月聽了後,猶如晴天霹靂一般,臉色刷地一下變得煞白,半晌,喃喃地說:“皇後娘娘果然用心良苦。”


    毓秋然一笑,道:“娘娘都是為著小主好,小主快趁熱喝了吧。”


    安翎月垂下眼瞼,細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陰影,輕輕道:“姑姑放在這裏吧,我一會喝了便是。”


    毓秋斂起笑意,不帶任何感情色彩道:“皇後娘娘命奴婢看著小主喝下去,小主還是快些喝了吧,奴婢也好早點迴去複命。”


    安翎月隻好又端起碗,閉上眼睛,心一橫,揚起脖子將湯藥一氣喝下。喝完後,將空碗遞給毓秋,冷冷道:“姑姑可以迴去向皇後娘娘複命了。”


    毓秋收起碗,提起食盒,假意笑道:“小主對皇後娘娘忠心耿耿,娘娘知道了定會高興。以後每次小主侍寢歸來,奴婢都會送湯藥過來。小主還是陸續抄寫女則吧,奴婢不打攪了。”說完,起身離去。


    安翎月灰心地閉上眼睛,兩行清淚順著眼角潸然而下。忽地,她猛地奔向臥房,俯在床下的痰盂上,把手指伸進咽喉,使勁嘔吐,竭力想把剛剛喝下的藥吐出來。


    外麵的小螺和朱兒聽到動靜,連忙跑進來,看到眼前的情景嚇得呆住了。兩個人走上前,一個去攙扶,一個輕輕給她拍著後背。


    安翎月一邊吐一邊推開二人,恨恨地說:“不用管我!”


    小螺和朱兒麵麵相覷,不知道如何是好,隻好呆呆地站著看著她吐。


    終於,湯藥混合著午膳吃的東西一股腦地從胃裏翻江倒海地吐了出來,安翎月的臉上汗水混雜著淚水,很是狼狽。


    吐完了,她猶自俯在床上喘息不止,淚光點點,小螺她們趕緊上前服侍。


    “小主是不是吃壞了肚子,奴婢去太醫院請太醫來吧。”小螺一邊用帕子為她擦拭嘴角一邊道。


    “不要去!”安翎月連忙喝止:“我可能是吃了什麽不潔的東西,吐出來就沒事了。你們都下去吧,我想歇息一下。”


    小螺和朱兒依言退了出去。


    安翎月坐起身來,怔怔地看著床棱上懸掛著的那個鴛鴦戲水的錦絲繡囊。


    自己終究是皇後的一枚棋子,連懷孕生子都不能自己做主,縱然得到了皇上的寵愛,又有什麽意思?帝王的寵愛,從來都是朝東慕西的,如今也不過是圖一時的新鮮罷了。


    她,安翎月,一直卑微地生存著,入宮之前,她是父親的棋子,被送進宮來參加選秀,父親隻想指望著她日後加官晉爵,卻從來沒有關心過她在這殘酷的後宮裏如何步履維艱。


    生母曹姨娘是第三房妾室,出身隻是胭脂鋪子的女兒,在府裏處處受正室的壓製,每日裏還要做全府的針線活,日子過的甚至連體麵的下人都不如。


    因此,自當選入宮那日起,安翎月便在心裏暗暗發誓,一定要出人頭地,要曾經那些看不起她們母女的人好看。


    剛入宮的時候,她人微言輕,孤苦無依,處處受玉嬪等人的欺負,是陸媛,讓她在這深宮之中感受到了姐妹的溫情。但是很快,她的野心讓她看到,倚靠陸媛,不足以成為皇上的寵妃,而恰好皇後向她拋出了橄欖枝,於是連忙借住機會依附了皇後。


    如今她雖然隻是一個小小的常在,但是她相信,遲早有一天,她會登上嬪位甚至是妃位。


    皇後為提防她不讓她受孕,那她偏要偷偷地在皇後的眼皮子底下懷孕,隻有有了孩子,自己在後宮裏的地位才能穩固,哪怕像舒嬪那樣生下一個公主,後半生也便有所寄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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