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哪個時代,貴族老爺們都是要哄的。


    春秋戰國時期,有著封地治理權的貴族老爺們叫貴族,手握土地和兵丁;


    秦漢開始的封建君主時代,被剝奪了封地治理權的貴族老爺們叫士族,把持著知識的傳承和門生故吏;


    後來,徹底被剝奪了封地的貴族老爺們叫財團,依靠著富可敵國的財富,掌控著一個國家的命脈;


    再後來,人們找到了抑製這些貴族老爺的武器,至少他們作亂在一個國家麵前,終歸是那樣的不堪一擊。


    但在那之前的時代中,這些貴族老爺們都是要好好哄的,一旦他們離心,那這個國家就會陷入混亂。


    楚國,便是一個建立在無數貴族老爺之上的國家。


    由於楚國是自立為王,缺乏權威性,故而在占領的南方大片疆土之上,隻能選擇通過分封的方式招攬民心。


    而其中,分封對象往往以宗親為主,其次便是功臣,借此消除被討伐貴族對土地的殘留影響力,因此誕生了一批以屈、景、昭三大族為首的楚國王族出身的貴族。


    隻是,彼時的南方交通極其不便捷,甚至不少土地可以說是蠻荒之地,楚王對於如此廣袤的土地便不得不大肆分封,因而出現了一批又一批的貴族,依靠從楚國身上吸血而壯大自身。


    楚國雄壯的時候,楚王能夠依靠手中的力量威懾住這些貴族,但隨著楚國逐漸沒落,這些貴族便抱團對抗楚國,公然反對不利於自己王令。


    一代又一代,楚王也不是沒有想過要根除這種現象,但哪怕楚悼王和吳起聯合滅了七十多家貴族,也依舊無濟於事,迎來的隻是貴族瘋狂的反撲,最終楚悼王病逝,吳起伏誅。


    楚懷王也曾試圖變法,拉攏了與楚王室同樣流著同樣血脈的屈、景、昭等貴族,提拔了屈丐、景翠為將軍,據兵權;以昭陽為令尹,攝政權;任命屈原為左徒,掌外交。


    但最終,也是不了了之。


    而此刻,春申君腦中再一次萌生出了變法革除楚國貴族自治之弊的衝動。


    當韓、魏相繼遭受重創的消息傳來,在楚軍之中引發了一陣動蕩。


    春申君看著眼前一封封上表稱病的書信堆積在案頭,額角的青筋隆起,仿佛要爆裂而出似的。


    什麽叫身患重疾無法行軍,讓族人帶著兵馬跟隨大軍行軍?


    沒有這些貴族的首肯,他要是能調動這些貴族麾下一兵一卒前進一步,他都不用叫春申君了,而是春申侯了。


    楚王會很高興他解決了這個楚國幾百年都無法解決的問題,但問題是他做不到!


    而最可氣的是,這些稱病的書信多到他的案頭都幾乎疊不下了!


    “諸位也是大族,不知族中可有良醫?”


    春申君看向了帳內眾人,但他們大多都低著頭,默默不語,或是冥思苦想。


    且不說他們沒有辦法,就算是有辦法暫時逼迫那些貴族出兵,他們也不可能說。沒人能承受得了貴族們的報複,就連楚王也無法承受,何況是他們?


    再者,在場眾人有幾個不是貴族?


    見眾人搖頭緘默,春申君的怒火愈加旺盛。


    而看著春申君那張黑得可怕的臉,帳內眾將都自覺地低下了頭,生怕遭受無妄之災。


    最後,春申君隻得將那些不願意再前進貴族留下,率領剩餘二十萬楚軍北上曲沃。


    但留下的貴族們也並非毫無代價,春申君親自去了一趟這些貴族的大營,當麵與這些貴族談判。


    貴族們很有底氣,知道春申君不敢真的對自己下手,但也不願真的與春申君撕破臉皮。


    一番扯皮後,雙方達成協議。


    由春申君起草軍令,準許這部分貴族率領的十萬大軍不前往曲沃,繼續駐紮沘水南岸,但必須趁勢出兵攻打南陽。


    而在沘水南岸,楚軍營帳之中


    前一刻還強勢地與春申君談判的貴族們忽然變了一個態度,擺出了美酒佳肴,將一名氣度不凡的秦國密使請到了宴席上。


    “果如綱成君所料,春申君果然要求吾等兵犯南陽。”


    幾名貴族對著這名秦國密使俯身行禮,麵露敬佩之色。


    如果讓春申君知道,剛才對他都不行禮的強硬貴族,此刻卻對一個秦國密使如此恭敬,也不知會作何感想。


    然而,這名秦國密使的確從身份、資曆和能力方麵,都足以讓人敬佩。


    他是秦國的綱成君蔡澤,曾在昭襄王時期繼範雎之後擔任相邦,以舌辯之術聞名天下。


    半月前,蔡澤被呂不韋派往南陽,在羅網的協助下暗中出使楚營,但蔡澤的目的地並非是春申君的楚軍大帳,而是那些貴族們的營帳。


    不過,貴族也是分派係的。


    有流著楚國王室血脈的屈、景、昭三大族為首的宗親派,有以軍功立族的項、季、鍾三大族為首的武鬥派,而餘下的便是主和派。


    宗親派和武鬥派一致認為要討伐秦國,至少要奪迴昔日楚國的西部疆土,而主和派則是不願出兵交戰損耗家族力量。


    因此,蔡澤首先找上的,便是這些主和派的貴族。


    蔡澤說服主和派上表稱病,並猜中春申君會要求主和派的貴族進犯南陽,因而這些貴族愈發信服蔡澤。


    蔡澤與這些主和派的貴族們在酒宴上談笑著,飲酒作樂。酒過三巡,蔡澤忍不住打趣道:“要我說,諸位玩命作戰有什麽用?”


    “諸位又不是楚王心腹,若戰勝,賞賜大多歸那些宗親派的貴族和武鬥派的莽夫,而諸位呢?”


    “一個月才幾百石俸祿,玩什麽命啊!”


    “還不是春申君那夥人,把大王給蒙蔽了!打來打去有什麽好?不如聽歌賞舞快活逍遙!”


    一眾主和派的貴族將領也都紛紛讚同,但為首幾人卻麵露遲疑之色:“不過,春申君讓我們兵犯南陽,該如何是好?”


    蔡澤拍了拍鬥氏家主的肩膀,笑道:“既然本君預測到了如今的情況,自然也有應對之法。”


    “呂相知曉各位不易,所以在和王上溝通後,決定和諸位做一場交易。”


    “秦國將暫時讓出垂沙、穰、鄧縣三座城邑,諸位兵圍三五日,城中守軍便會自行撤出,將城邑拱手相讓。”


    貴族將領們目光一亮,紛紛看向蔡澤。


    “三座城邑?秦王和呂相當真如此大方?”


    蔡澤微微一笑:“自然如此。”


    “隻是,如此是不是有些太對不起大王和春申君了?”


    主和派的貴族心裏還是多少有些良心的。


    蔡澤卻搖了搖頭,一本正經地分析了起來。


    “我問問諸位,春申君讓諸位留下的條件是什麽?”


    “進犯南陽啊。”


    “諸位拿下三座南陽城池,算不算進犯南陽?”


    “這都超額完成任務了。”


    蔡澤反問道:“那還有什麽對不起春申君的?”


    “至於楚王那邊,每座城池內屆時會留下數十箱珠寶。”蔡澤眯著眼睛,笑著飲了一口酒,“楚王攻秦,無非也是圖利。”


    “城池得不到,但是諸位卻可以將所獲珠寶獻上十幾箱給楚王,這不就等於完成了楚王出兵的目的了麽?”


    “這還叫對不起楚王麽?”


    蔡澤的一席話說得一眾主和派貴族一愣一愣的,聽上去好像有道理,但是這道理怎麽聽上去怪怪的?


    “而且,我軍還會在三座城池內留下攻兩千披甲的刑徒。諸位可以上報楚王和春申君,斬首兩千秦軍甲士,這是多大的功勳?”


    “屆時,楚王作為合縱長,見六國聯軍敗報連傳,而諸位卻挫敗秦國,必然要重賞諸位,增益封地。”


    “諸位想想,楚王開心了,春申君也開心了,我大秦也開心了,諸位自己也開心了,這難道不是皆大歡喜麽?”


    “隻是諸位莫要忘記,將來撤軍時將三座城邑歸還秦國。”


    “善!”


    “來人,將這些菜肴給我撤了,宰三牲,為先生舉辦太牢宴!”


    看著貴族們欣喜若狂的模樣,再無先前準備渾水摸魚謊報戰功對楚王和春申君的愧疚,蔡澤也笑了。


    主和派的貴族有良心,但真的不多。


    (2707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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