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話輕飄飄的,如同一縷風,飄到薑柔耳畔。


    可那一句話,又如同一記千斤重錘,重重錘到她倔強高傲的背脊,直將她錘得粉身碎骨,肝腦塗地。


    其實,剛才那短短一段路,她姿態高傲,可是隻有她自己知道,她到底走得有多艱難。


    那放低姿態,卑微到塵埃裏哀求她的男人,是她的親生父親啊!


    她可以同他斷絕父女關係,可是他們的血緣,真的可以斬斷嗎?


    她身上流著他的血液,沒有他,怎麽可能有她?


    薑柔停止步伐,整個人如同雕塑般僵在原地。


    她兩隻白皙的小手緊緊握成拳頭,指甲蓋深深嵌入肌膚裏。


    好疼,真的好疼啊!


    可是再怎麽疼,都不如她的心痛。


    薑柔就僵直身軀站在原地好久,好久,終於,她猛然轉身,目光如刀似劍,狠狠剜向薑繼業的臉:“薑繼業你早幹什麽去了?!”


    她幾乎是咆哮著吼出這句質問,而當她落音,她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麵。


    薑柔一開始默默流淚,可是她全身的皮肉如同被剔骨刀仔仔細細剜著,剮著,讓她痛到撕心裂肺,萬念俱灰。


    怎麽忍都忍不住啊,薑柔終於張開嘴,嚎啕大哭起來。


    看到此情此景,孟珧的心髒如同被一隻無情的大掌搓圓捏扁,好難受好難受。


    他拔腿衝到薑柔麵前,抬起胳膊就要用自己的衣袖為她拭淚。


    薑柔卻條件反射一般推開他,孩子般哭喊道:“孟珧你聽話,你不要碰我好不好?你答應我,從此以後都不要再同我有任何肢體接觸,好不好?”


    孟珧整個人如遭雷擊,抬起的胳膊僵硬在半空中。


    就在這時,薑繼業拿著一包紙巾走到薑柔麵前。


    這樣高傲的天之驕子,這樣殺伐果斷的商界大鱷,在他的親生女兒麵前,卻脆弱到連拿著紙巾盒的手都是顫抖的。


    薑繼業顫栗著手指一股腦幾乎將紙盒內的紙巾都抽出來,他想親自替薑柔擦淚水,但是薑柔還不知道真相,他這麽做,隻會讓她避之不及。


    薑繼業將紙巾遞到薑柔麵前。


    薑柔此時哭得太狼狽,簡直涕淚橫流,但是即便如此,她也沒有接受薑繼業親自遞到麵前的紙巾,而是抬起胳膊,用自己價格不菲的羊毛大衣衣袖,胡亂擦拭。


    薑繼業苦笑,這就是他的女兒。


    驕傲又倔強,心軟又善良。


    薑繼業也不強迫薑柔接受他的好意,他隻是一轉身,將紙巾遞到孟珧麵前。


    薑柔在嚎啕大哭,孟珧也陪著她哭。


    孟珧到底想做一個男子漢,他隱忍著,默默流淚。


    看到遞到麵前的紙巾,孟珧伸手接過,小聲說道:“謝謝薑伯伯。”


    薑繼業越看孟珧越喜歡,心底也越來越放心。


    這孩子開心小柔的開心,悲傷小柔的悲傷。


    他篤定,他的決定是正確的。


    孟珧,他定會護薑柔一世周全。


    孟珧接過紙巾,卻不先為自己擦淚,而是小心翼翼將紙巾遞到薑柔麵前,低聲道:“阿柔……”


    薑柔這才接過紙,拭淚。


    她一邊拭淚,一邊不停地深唿吸,調整情緒。


    當情緒調整完畢,她抬眸望向薑繼業,一字一頓重複道:“薑繼業,你早幹什麽去了?”


    薑柔死死盯著薑繼業的臉,滿臉期待。


    期待什麽呢?


    她也不知道。


    麵對薑柔灼熱的目光,薑繼業覺得自己臉皮都開始燃燒。


    他簡直無法麵對她的目光,幾乎是逃避般低下他一貫高傲的頭顱。


    薑繼業低頭垂眸,睫毛劇顫:“我無話可說。”


    薑柔灼熱的目光中,有什麽熄滅了。


    是啊,她又在期待呢?


    薑柔唇角勾起一絲譏誚到極致的淺笑:“薑先生既然無話可說,那真的很遺憾,這筆交易,我不做。”


    她說完,準備轉身。


    薑繼業蒼涼的聲音再次充滿乞求,哀慟響起:“如果我說我大限將至,唯一的心願就是得到你母親遺留的日記本,這個小小的願望,你肯滿足我嗎?”


    薑柔整個人呆若木雞。


    她的靈魂都好似出竅,喉嚨仿佛被棉絮堵住,思緒千千萬萬,卻一句話都吐不出來。


    看到薑柔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薑繼業一陣心如刀割。


    一方麵,因為薑柔長相七分像她的母親,而正因如此,自從顏雪去世,薑繼業幾乎不敢麵對薑柔,因為每每看到她的臉,他都會想到亡妻,繼而痛不欲生。


    而另一方麵,因為暗自保護她,明麵上將榮寵都給薑悅,這些年他對她冷漠疏離,受了諸多委屈的她,當聽到他大限將至的時候,依然震驚悲痛,這讓他百感交集,不禁質問自己,這些年,他是不是自以為是,大錯特錯。


    薑繼業自詡擁有鋼鐵般的意誌,可在這一刻,他也情不自禁雙眼泛紅。


    父與女,就這麽相對無言。


    終於,薑柔迴過神來,表情怔然問道:“你得了不治之症是嗎?”


    現在還不到說出實情的時候。


    更何況,他希望她永遠都不知道真相,不用為他的慘烈結局傷心悲痛、扼腕追悔,更不希望讓她知道自己身邊危機四伏,擔驚受怕。


    薑繼業唇角泛起一絲苦笑,三分真七分保留說道:“我的身體倒無大礙,隻是曾有一位大師預言我五十周歲這一年會遭遇劫難,如果過不去……”


    聽到這句話,薑柔僵硬緊繃的身體,明顯鬆懈下來。


    她唇角浮現一絲嘲弄:“薑先生大可放心,‘禍害遺千年’,你沒那麽容易……”


    “死”字,到底不忍心說出口。


    薑繼業苦笑。


    薑柔沉吟一下,繼續說道:“更何況……”


    “更何況什麽?”薑繼業脫口而出。


    “更何況媽媽用你的名義做那麽多善事,就是為你行善積德,你不會有事的。”


    薑繼業的身軀猛然一震,表情呆滯,開口竟然有絲結巴:“你、你說什麽?你再、再說一遍……”


    話音方落,薑繼業那雙銳利深沉的眼眸竟然瞬間濕潤,倏然,兩行濁淚流淌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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