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男囚房出來,顧易又去了女囚。


    女囚中的翠娘換下了錦衣華服,此時一身白色囚服的她看起來比在平康館時纖瘦不少,美麗的臉上少了幾分嫵媚,多了一絲平和。


    見到顧易,她和周薔一樣,都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樣子,甚至還露出了放鬆的笑意,似乎已經在此等了顧易很久。


    “顧郎君,許久不見。”


    “確實許久不見。”顧易道,“想必你也知道我此番前來所為何事。”


    “知道。”翠娘虛虛一笑,“我失手殺了一個人。”


    “嗯?”


    顧易挑眉,平淡的臉上露出一絲詫異。


    翠娘站起,從牢房角落走到顧易麵前,隔著牢門,平靜地站在顧易跟前,平靜而篤定地開口:


    “顧三郎剛從周郎哪裏過來吧?他一定將所有的罪責都往他身上攬了對不對?”


    沒有得到顧易的迴答。


    不過翠娘並不指望顧易會迴答,而是自顧自地喃喃:


    “傻周郎,我就知道他會這樣做,不過,事實真相究竟是什麽,隻有我這個真正的兇手才最清楚。”


    顧易知道翠娘對周薔的情意,她當初在杭州,為了保護周薔,甚至不惜殺了溫言,如今想替周薔頂罪,也在情理之中。


    隻是,正如她所說的,真相究竟如何,隻有兇手最清楚。


    顧易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一步,道:


    “翠娘還是和以前一樣,將周大哥放在第一位,無論何時,第一考慮的,都是周大哥的安危。”


    “不,待我將那日事情原委一一道來,你就知道,我絕不是替周郎頂罪。顧公子,你是個聰明人,我知道,你應當能看得出來,我和周郎誰說的是真話,誰說的是假話。”


    顧易在牢房外麵的簡陋木椅上坐下:“你請說。”


    隻聽翠娘道:“承蒙周郎舍命相救,將我從杭州大牢救出,我們二人假扮夫妻逃離江南,一路躲躲藏藏,好不容易到了開封。”


    這一段和周薔說的絲毫不差。


    “來到開封後,我們在裏仁巷租了一間房子住了下來,然而好景不長,契丹人找上了我。”


    “遼人?”


    “正是,我乃契丹人,常年潛伏在平康館,隻是為了方便獲取消息。”


    翠娘的話,讓從進入牢房始就一直帶著平靜而睿智,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顧易露出了驚訝之色。


    他站起身來:“你說,你是遼國人?”


    翠娘自嘲一笑。


    “我自幼在遼國長大,父母教我武藝,為的卻是將我送到大宋,以身侍人,好接近顯貴,獲取機密。此番陰差陽錯殺了人,亦是因為一張包含了開封城防圖的刺繡。”


    顧易神情凝重了起來。


    比起周薔說的,他們二人逃到京都身無分文隻好盜竊為生,翠娘的這個說辭雖然離奇,但奇異的更有說服力。


    以至於顧易不得不重視起來,凝神細聽。


    隻聽翠娘繼續道:


    “我與周郎逃到開封,本以為萬事大吉,沒想到我師父竟然查出我並未死,派人找到了我,並讓我設法盜取汴京布防圖。”


    “原以為盜取京師布防圖,需費些心力,沒想到,兵部尚書府守備鬆懈,我出入如入無人之境,輕而易舉便盜得了布防圖,遂將其藏與蜀繡佛像圖中,準備伺機送出城去。”


    “無奈造化弄人,那副蜀繡圖被周郎當成普通的刺繡賣給了玲瓏繡坊,又恰巧被晏相公買去要送給丁謂當壽禮,故而我想盡法子,要將蜀繡圖取迴來,所以出現了樊樓盜竊一事。”


    說到這裏,翠娘看向顧易,似乎在確認顧易是否相信自己所言。


    顧易此時已被她這番話驚得心肺都提了起來。


    若翠娘說的是真的,汴京布防圖落入遼人之手,則大宋危矣!


    自從後晉石敬瑭割讓燕雲十六州給契丹後,中國失去了東北部與北部地區最重要的險關要塞與天然屏障,整個中原地帶門戶大開。


    以騎兵見長的契丹軍可以從容沿著幽薊以南的坦蕩平原衝入河朔,直達大宋京師開封,八百裏地,一馬平川,沒有任何一個關隘和險要之地可以阻擋騎兵大兵團的衝擊。


    開封雖然有眾多的優勢,但是這一劣勢是其無法避免的,就是開封處於四戰之地,易攻難守。


    若是城防圖再落入契丹人手中,後果,顧易則是想都不敢想。


    “那蜀繡圖,現在何處?”


    “蜀繡圖,我已經放在了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除了我,誰也找不到。”


    翠娘並未明確迴答,而是定定地看著顧易,語氣不容置疑。


    “顧公子,這下,你該相信,殺人兇手是我了吧。”


    顧易道:“你和周薔各執一詞,誰真誰假,尚待查證。不過你應該知道,即便人是你殺的,你身上已有一條人命,死不足惜,但周薔偷天換日救你出獄,也難逃律法製裁。”


    “我知道。”翠娘幽幽道。


    “他因愧疚而救我,又因愧疚替我領罪,我都知道的。”


    周郎是重情重義之人,承受著她以性命相換的維護之恩,故而他永遠隻能活在愧疚之中,故鋌而走險,硬是將她從深嚴的大牢裏撈了出來。


    隻是,她想要的,從來不是他的愧疚......


    她本不該置他於險境,踏出那道牢門的。


    隻是實在貪戀他的溫柔,尤其被他擔憂著,總叫她心尖尖都泛著暖意,覺得,若是能在他身邊多一刻,即便萬劫不複,也值得。


    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人像他那樣待自己,溫暖得像春天裏的太陽。


    這幾個月以來,自己不知不覺和他已經成了一條繩上的螞蚱。


    他死,她也活不成。


    而她死不足惜,若就此死去,或許正能救了他。


    “周郎並未殺人,罪不至死,顧公子,你神通廣大,一定有辦法救他的對不對。”


    顧易未答,而是反問:“柳姑娘,在下還有一問。”


    “請。”


    顧易徐徐開口,仿佛很久沒有開口說話,這話問得極為艱難,平日清朗的嗓音此刻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如鯁在喉:


    “你那晚殺了黑衣人,是為了救我吧。”


    聞言,翠娘展眉笑了。


    他既如此發問,就是相信了自己。


    周郎不會有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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