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她不僅不簡單,而且不要臉。


    杜青衫幼時跟著武叔遊曆河山大川,見過不少大奸大惡之人,也知道世間人心難測。


    然而他卻也沒想到,段小塵那樣一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人,竟然會下作至此,將小塵的書,小塵的心血占為己有,還這麽明目張膽地印刻了販賣。


    簡直將別人都當成傻子。


    看了看一臉微笑的小塵,杜青衫臉一黑。


    得嘞,眼前這位,可能還真是傻子。


    “小塵,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我在聽啊。”宋歸塵指著河中最大的一朵蓮花燈,興奮地叫,“快快快,那是祈願蓮,我們去許願吧。”


    杜青衫哭笑不得:“我在和你說段小塵的事呢。”


    來到河邊,蹲在地上看著祈願蓮晃悠悠地漂過來,蓮花燈中心放著簽筒,筒裏裝著許多簽,宋歸塵迴頭朝杜青衫笑:“杜青衫,快來,搖一搖。”


    杜青衫寵溺地走過來,蹲在她旁邊,笑道:“我可不信這個。”


    “這不是七夕嘛,好玩兒。”宋歸塵笑著,自己搖了搖,簽筒中掉出一根簽,撿起來一看,上頭寫著:


    “父母在,不遠遊。”


    宋歸塵燙手似的將竹簽一扔,怨道:“這誰寫的簽,好好兒的七夕,被他一句古訓訓得半點詩情畫意都沒有了。”


    杜青衫將竹簽撿起,掃了竹簽上的文字一眼,想起這些日子小塵和師父之間的矛盾,不由會心一笑。


    這簽,倒是十分合適宜。


    小塵夾在自己和師父之間,確實為難。“父母在,不遠遊”啊,這豈不是說,讓小塵待在師父膝下,不要和自己一起去京都麽。


    杜青衫改變了想法,拿過簽筒,也搖了搖。


    不多時,掉出一支簽,宋歸塵忙湊過來要看,隻見上頭同樣的字體寫著:


    “天長地久有時盡。”


    杜青衫持簽的手突然不可控製地微微顫抖起來。


    方才小塵的簽麵不過是一句先賢古訓,算不上好,倒也不差,而他手裏這一支,就真的是下下之簽了。


    尤其是對於杜青衫而言,上一刻心中還想著與小塵長長久久,朝朝暮暮,此刻便冥冥中來了一句“天長地久有時盡”,杜青衫隻覺一陣揪痛,將簽往簽筒裏一扔,麵色十分難看。


    宋歸塵自然也瞧見了簽麵上的句子,見狀,忿忿:“這是哪個烏龜王八蛋寫的簽!”


    七夕祈願,祈願蓮簽筒中提前放進去的都是些“洞房花燭”“早生貴子”“百年好合”之類帶有祝福意味的句子才是,保證每個抽簽之人都抽個好心情。


    可今日這簽筒裏,卻放入了“天長地久有時盡”這樣消極的詩句,這寫簽之人,實在是該打!


    見杜青衫猶出神,宋歸塵後悔不迭,早知道就不拉著他來搖什麽簽了。


    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這簽不過是搖著玩兒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杜青衫望著小塵,突然一把將她抱進懷裏,許久之後,他輕聲道:“我隻是怕,天長地久有時盡……”


    宋歸塵像安撫一隻小奶貓似的摸摸他的頭。


    “不會的。”


    她的聲音溫和而篤定,似有安撫人心的作用,她的發帶有淡淡的皂角香,沁人心脾,杜青衫驚疑的心稍安,為自己竟如驚弓之鳥一般而苦笑不已。


    他嫌棄地看著祈願蓮,將簽筒扔了進去,任由蓮燈逐漸漂遠。


    重複方才宋歸塵的話,惡狠狠地道:“這是哪個烏龜王八蛋寫的簽,我一定要將他揪出來打個百八十板。”


    宋歸塵大笑:“你這小氣勁兒,不就是一個簽文嘛,理它作甚?難不成,你就這麽不相信我?還是,你對自己就這麽沒有信心?我真沒想到,我的阿晏居然這麽草木皆兵,被一支簽嚇得如此失態。”


    說到後頭,她語氣漸低,帶了若有若無的魅惑尾音,眼角揶揄的笑意為她的話平添了幾分其他的意味。


    杜青衫笑:“那小塵以後還是多說點情話,不然我若草木皆兵,別人可就要遭殃了。”


    “別人遭殃不遭殃,我倒不關心,不過若阿晏愛聽,要我說多少情話都是可以的。”


    這也是一句情話。


    杜青衫盈盈笑起,與她十指相扣。


    “好了,今日份情話夠了,小塵再說,我就忍不住要欺負你了。”


    宋歸塵:“你這小色狼。”


    “我說什麽了嗎?”


    “行吧,你沒有。”


    如小西河街頭的其他小娘子小郎君一般,兩人說說笑笑地走在布置得燈火輝煌的街上,時而買些巧酥品嚐,時而加入其他人,一起玩一玩七夕巧戲。


    見宋歸塵玩得開心,杜青衫將要問她的段小塵的事情也暫且壓下不問,而是心裏暗自合計,不能叫小塵白吃了這麽個暗虧。


    正合計著呢,突然一道驚喜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杜大哥,你也來參加七夕香橋會啊?”


    迴頭一看,是顧紫螢,她身後還跟著嬌嬌怯怯的段小塵。


    顧紫螢東張西望,露出一個笑:“一定是和宋姐姐一起來的吧?宋姐姐呢?怎麽不見她人?”


    杜青衫指了指人群中,正和一眾小娘子鬥巧的宋歸塵。繼而目光在段小塵身上掃了一眼,隻一眼,段小塵如芒在背。


    多日不見杜公子,他越發冷峻了。


    方才這麽看我,難不成,他知道了?


    段小塵心亂如麻,秦老板說印刻書快則一個月,慢則三個月,她原本以為一個月之後,杜公子和宋姐姐一定已經離開杭州了,沒想到……


    若是宋姐姐知道她私自印刻了她的書,她會怎麽想自己?


    會不會告訴師父,師父又會怎麽想自己?


    前幾日勤有堂的夥計給她送賣書錢來,拿著沉甸甸的銀子,她歡喜得忘了這是盜用他人的成果得來的。此時在這裏見到了宋歸塵,她突然心虛得想逃。


    人群中鬥巧的宋歸塵很快迴來了,耷拉著腦袋。


    杜青衫笑問:“又輸了?”


    “別說了,這些年輕小娘子們也太厲害了,我一根針都還沒有穿進去,她們七根針都好了。”


    一句話說得顧紫螢嗬嗬笑起來,宋歸塵這才瞧見了她們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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