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薔心中頓時大慟。


    自相識以來,眼前的人何曾露出過如此絕望的笑容?


    周薔見過她往日的笑,笑得明豔動人,雖說不出那份笑意中包含了多少虛假和應付,但至少,那是明豔豔的笑容。


    作為聳翠樓頭牌姑娘,她在所有人前,都是言笑晏晏,最是八麵玲瓏的,而方才這一抹笑,笑得悲涼而無奈,笑得周薔心驚不已。


    “翠娘,你——”


    “你能來,我真的很開心。周郎,你是不相信溫言是我殺的,所以才會自己一個人來,對吧?”


    翠娘咳嗽了一陣,似乎又精神了一點,含笑看著周薔,“周郎有此心,翠娘就滿足了。”


    周薔還未從翠娘殺了溫言的震驚之中迴過神,此時見她強撐笑意,心中五味雜陳,有萬千話語想問,卻不知從何問起。


    遲疑之間,隻聽樓外一陣吵嚷,翠娘道,“是抓我的人來了。”


    果然,洛捕頭領著一隊衙役包圍了翠樓,蹬蹬瞪上得樓來,砰一聲推開門,看向屋中二人,將目光放到紅衣女子身上:


    “你就是柳翠娘吧,有人指證你是殺害溫言的兇手,請跟我們走一趟!”


    翠娘點頭:“奴家便是翠娘。”便認命地朝衙役走去。


    周薔大駭,伸手拉住翠娘,難以置信地看著她,麵露不忍:“翠娘。”


    “周郎,我柳翠做事,向來坦蕩,欠債還錢、殺人償命,柳翠一人做事一人當。”


    她說著輕輕褪去周薔的手,笑了笑。


    “周郎勿傷悲,人生如逆旅,如夢又似幻,柳翠這便去了。”


    洛捕頭將人拿走。


    周薔跌跌撞撞地迴了聳翠樓,心如亂麻。


    宋歸塵早已離開了聳翠樓。


    遍尋杜青衫不著,她心中憂慮,不急著迴孤山,而是在小西河大街上如無頭蒼蠅一般四處張望。


    問遍了街頭商販,也沒見過一身青衣的年輕俊俏公子。


    宋歸塵泄氣地往迴走。


    而另一邊,六藝坊內。


    一間茶香嫋嫋的雅間內,一男一女對坐棋盤兩邊,一老一少分別站在男女身後,默默地看著二人對弈。


    老人正是武叔,他麵前坐著的男子,正是杜青衫。


    杜青衫捉起幾枚棋子往盤中一撒,道:“門主棋藝高超,我輸了。”


    紅衣女子二十五六模樣,頗具風情;眉間一片芙蓉色花鈿,眼角吊梢、目光銳利,給人以聰慧機智,而又淩厲冷淡之感。


    見杜青衫認輸,她並未露出得勝的喜悅,而是冷冷道:“說什麽精湛?隻是恭維。”


    杜青衫沉吟不語。


    女子又道:“若不是杜郎心頭情絲百結,我想要贏你,恐怕不是那麽容易。”


    杜青衫一聲淡笑:“我杜青衫自認最懂得女人的心思,想不到一盤棋過手,自己的心思倒讓門主看穿了。”


    “真想不到,你杜青衫死裏逃生,竟在杭州這江南小城樂不思蜀了?”


    女子話說得毫不客氣,將杜青衫一頓詰問。


    “你可別忘了,你背負血仇,滅門大仇未報,怎可兒女情長?!”


    杜青衫抬了抬眼眸:“多謝門主提醒,不過報仇與否,是我杜青衫的私事,就不勞門主費心了。”


    “不勞費心?”紅衣門主仿佛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杜青衫啊杜青衫,你竟也有瞞著我的私事?”


    “若沒有其他事情,我就先告辭了。”話不投機半句多,杜青衫起身欲走,被紅衣女子喝住,“你今日要是出了這道門,我不保證不對你那嬌滴滴的心上人做出什麽事來。”


    杜青衫冷了臉,迴頭看著紅衣女子:“你要是敢動她半根毫毛,我保證,你芙蓉門將不複存在。”


    “你!你敢!”


    “門主若不信,盡可一試。”


    說完,杜青衫頭也不迴地出了茶室,武叔看了一眼紅衣女子,紅衣女子微微一點頭,武叔便跟了出去。


    “杜小子,你和武丫頭好歹也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不過幾年不見,你真就這麽絕情?”


    “幾年不見,紅燭姐還是一點沒變。”杜青衫一歎,“她誌在千裏,我可沒這遠大誌向,幫不了她,也不想被她裹挾。”


    武叔不斷地點頭:“確實,武丫頭從小就透著一股子機靈勁兒,她爹死後,短短一年,她便坐穩了芙蓉門門主之位,也算得上是個狠角色。”


    武叔說著不由得陷入迴憶,眼角驀然濕潤了。


    他擦了擦淚水,對杜青衫道:“武叔身為芙蓉門中人,這些年親眼見證武丫頭一步步走到今天,她吃了許多苦,不容易啊。”


    “從她決定踏入芙蓉門那天,她就知道擺在她前麵的路,是一條怎樣的路了。”


    杜青衫臉上沒有什麽表情,語氣也是淡淡的,聽不出喜樂。


    忽然,他俊美的臉上迅速綻放出一縷笑意,笑意從嘴邊蔓延開去,好看的丹鳳眼裏也帶上盈盈笑意,越發勾人。


    武叔毫不見怪地四處張望,果然見不遠處,一襲綠衣的小姑娘正埋頭踢著湖邊的石墩,不是宋歸塵又是誰。


    也隻有見到這位時,身邊這臭小子才會露出那樣一副狐狸似的笑容。


    武叔極有眼色地道:“那武叔先迴去了。”


    杜青衫微微頷首,待武叔離去後,快步來到湖邊,拾起一粒小石子,朝宋歸塵一扔。


    小石子準確地砸在宋歸塵頭頂。


    “啊,誰?”


    杜青衫含笑走了過來:“你一個人在這幹嘛呢?”


    見是杜青衫,宋歸塵立刻端正站好,還低頭拍了拍衣衫上不存在的灰,想到昨夜的一吻,臉上不由得又是一燒。


    不過嘴上當然不能暴露出來:“許你來,就不許我來不成?”


    “許,當然許,小塵想去哪?我陪你去。”


    她的羞怯和故作嘴硬都落在杜青衫眼裏,某人不由得笑得更像隻狐狸,心裏抹了蜜似的甜。


    原本以為她對自己是見色起意,沒想到,竟已放進了心裏。


    “油嘴滑舌,說罷,你方才去了哪裏?”竟讓我遍尋不著。


    杜青衫道:“小塵是特意下山找我的?”說著又是一陣竊喜,毫無保留地迴道,“我方才去了一趟六藝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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