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雪海。


    一道殘陽如血,半頃紅粉染碧。


    數十白衣人無聲的忙碌著。斷肢殘軀迅速被堆積在一起,淡青色的火焰燃起,頃刻便是焦炭。幾掌劈下,深坑立現,麵無表情的將屍骸拂下,又是幾掌,便隻見新鮮的泥土痕跡。


    又有兩人兔起鶻落,手中厚厚的紅毯翻卷過來,壓在了泥土之上。


    一行白衣美婢懷抱香爐,自紅毯娉婷走過,空氣中讓人欲嘔的奇異焦味馬上被亙長悠遠的異香壓下。


    雲無常皺著眉,麵無表情道:“這般行走,何時才能到盛京?”


    段開陽笑笑,目光追隨著一朵離枝的杏花,幾翻幾落,最終落到他靴前,眼裏有奇異的憐憫,淡淡歎著,“你若是著急,便去與師父說吧。”


    他微微揚起頭,睫毛纖長,側麵美好,肌膚若冰雪一般,手攏在袖中,意興疏懶。若不是親眼所見,恐怕誰也無法相信,這樣謫仙氣質的人剛剛結束了數十條人命。


    大師兄的心事他越來越猜不透了,雲無常黑著臉。看著那四匹天山雪駝慢慢踱步過來,正中的輿輦上走龍紋,下繡祥瑞,琴音嫋嫋,清歌繚繞。心中躊躇一番,此番上京,前世難料,師父應該不會痛下狠手,剛想邁步過去――


    清亮的鳴叫突然從天空傳來。


    兩隻鵲鴝翹著長尾在花海上方斜斜掠過一圈,鳴聲輕快。花海之中卻是瞬時悄無聲息。


    鳥叫三短一長,細細聽來,仿若有問答之意。


    雲無常心中慢慢數著,兩遍之後,手掌一轉,手心已滑進一粒珠子,正待發力,花海之中忽然騰起一道身形。


    段開陽雙臂一展,不見如何作勢,身子已在空中連拔三次,長袖一卷,鵲鴝已被他圈進袖中。


    雪域傳訊,往往不借人手。雪域四代之主歐陽雲天狂追武林第一美人風細細時,便偏愛借鳥傳訊,王母有心,青鳥殷勤。隻是這等鳥獸之技,極是耗神耗力,至今雪山之上,精通此技之人,不過兩三人。


    段開陽身形一穩,便有一白衣美婢燃起一根陳年積香,掙紮的鳥立時溫順下來,紅爪攀住段開陽的手背,輕輕“啁啾”了一聲。


    段開陽嘴裏打了長長的唿哨。


    鳥鳴聲立刻此起彼伏的響了起來,啁啁啾啾,似喁喁私語。


    段開陽的表情越來越凝重。


    拂袖揮走湊上來的雲無常,徑直去了正中車輦。


    雲無常正欲跟上,一白衣人匆匆而來,“二少,乾隊遇襲。”


    雲無常長眉一挑,重重的哼了一聲,“不知死活。”他心中煩躁,將焚燒的香爐一腳踢開,人直直的衝向前方。


    自雪山下來,他們不掩行跡,已遇襲不下三十次,俱是無門無派,性情堅忍的死士。這幾日,偷襲之人突然銷聲匿跡,師父的排場也大大小了許多,幾乎稱得上星夜兼程。沒料到,近了盛京,蟲子竟又多了起來。


    看那死士舍身撲了過來,長劍透胸而過,似是一點痛楚也沒有,猶自用烏黑的指甲向他臉上劃來。雲無常沉著臉,飛起一腳,將他遠遠的踹開。


    段開陽不知何時閃身到他身後,靜靜開口,“情況如何?”


    雲無常迴身望他,臉上幾滴紫黑的血滴,殺的興起,瞳孔幽幽冒光,齜出一口白牙,“很不錯。”


    純粹的殺人工具,沒有絲毫的痛楚,隻要你不把他的腦袋擰下來,攻擊無休止。


    他身上有濃烈的血腥味,段開陽不動聲色的向後飄了一步,看著場中逐漸膠著的戰局。


    白衣人一道漂亮的劍花,黑衣人手臂齊肘而斷,白衣人馬上駭然,黑衣人獰笑著,白茬茬的殘骨狠狠捅進他的腹中。


    段開陽饒有興趣的看著,說道:“倒真是不錯。難得沒了痛覺,身手還可以如此敏捷。”又不動聲色的後退了一步,“師弟便在此地好好玩,師兄與師父要先行一步。”


    話音未落,身子已斜斜掠出一丈,堪堪避過雲無常探過來的指掌,袍袖一揮,撲過來的黑衣人眼珠上赫然多了兩根細小的銀針,他笑著足尖在樹幹上輕輕一點,一襲白衣便如明月一般,在山嵐水霧間冉冉升起,“師弟,京城見。”


    與此同時,空氣中突然傳出奇異的嘯聲,嘯聲越來越強,空氣似乎被大力撕開,連發絲都微微扭曲。


    一顆淡藍色的星芒大如牛首,搖曳著從花海上方唿嘯而過,隻一瞬,便似到了天際。


    一聲輕笑從半空飄落,“......怎麽這般急......”


    白衣翩躚,流雲一般追了下去。


    雲無常暴跳如雷,黑衣人卻如潮水一般纏了上來。


    花海之中,黏稠的鮮血慢慢滲入泥土,濃重的血腥漸漸壓過了花香,接連的慘叫聲中夾雜著連聲咒罵。


    南府私軍之中勢力最大的便屬川蜀道李蕭海手裏的李家軍,皇上重用南府軍,李蕭海自然人人奉承,他為人陰鷙,旁人難以揣其心事,李家的太子爺便在京城混得風生水起。


    這一日,被人邀了去德福樓喝酒。席間掌櫃的女兒被他瞄上了,便免不了拉拉扯扯之事。


    小女兒剛過十二歲,哭哭啼啼,掌櫃的臉色煞白,跪地磕頭,正熱鬧之時,便有人掀了桌子。


    南府私軍大量進京,趾高氣揚,自然有人憤憤不平,這掀桌子的便是左千吾衛的副都統簫青城。簫青城也算蕭家的旁支,其父是左諫議大夫簫崎,在京城中也算少年新貴。與他同桌之人都是左千吾衛中人。


    他們悶不做聲衝進來,乒乒乓乓就打了李太子一頓,嚷嚷著調戲良家婦女,要將人扭送到府衙。


    陪李太子喝酒的一人見勢不妙,悄悄溜了出去,不一會兒就來了大量南府軍,將德福樓團團包圍。


    步擎天入獄,左千吾衛由禮親王皇甫朔兼著,老爺子年過花甲,脾氣依舊火爆,最是護短。聞言翻著白眼,衝著屬下重重的哼了一聲。


    於是德福樓外便又多了一支盔甲鮮明的隊伍。南府軍本來已經膽怯了的,卻不知誰扯著嗓子嚎了一聲,“公子被他們打死啦!”一個身形拎著刀就衝左千吾衛動了手。


    混戰!


    德福樓是百年老店,開在天支街上,距離朱雀大街半裏之遙,這一混戰,一條街被封,街上行人奔走逃避,混亂不堪。


    這其中便有一輛紫廂四駕的平頂馬車靜靜的拐進了臨近的店鋪。


    這一場混亂,在有心人的撩撥下,整整持續了兩個時辰。


    皇甫覺慢慢轉著手中的戒子,鳳眸似笑非笑的掃了一眼底下跪著的兩個人。


    李太子已經被打得鼻青臉腫,捧著豁了牙的嘴嘶嘶抽著涼氣:簫青城麵上仍有不忿之色,跪的很硬氣。


    皇甫覺含笑將視線轉向李蕭海和晏宴紫,說道:“兩位愛卿怎麽看?”


    李蕭海臉色鐵青,撩袍跪倒,“臣教子無方,請皇上降罪!”


    晏宴紫緊跟著說:“皇上,此事頗有蹊蹺,伯清初到京城,,恐怕收了有心人的誘導,欲引起軍中黨係之爭,應當詳查。”


    皇甫覺慢吞吞的看了晏宴紫一眼,懶洋洋的考迴椅背,“燕卿說的也是。若是引起兩軍嘩變,倒是大事。蕭海怎麽看?”


    李蕭海沉聲說道:“臣進京之前,已下嚴令:與禁軍生隙者,斬。若這不肖子真蓄意生事,臣便沒有這個兒子!”


    皇甫覺手指扣扣書案,“此事便交給大理寺詳查,燕卿與李卿同去觀案。這半日,朕也乏了,跪安吧。”


    皇甫覺手裏慢慢轉著雙耳白玉杯,垂下的眼瞼內眸光莫測,半晌才慢慢開口,“皇後安置好了嗎?”


    海桂輕聲答道:“全都安頓好了,醉花陰地方小,東西安頓的滿滿的,很有人氣兒。奴才看著皇後娘娘的氣色不錯,剛到的時候還讓人扶著看了好一陣兒彩蝶。”


    醉花陰在上苑的西北角,論距離倒是離九州清晏殿最遠。裏麵一應器皿都是皇上親自過問的,院裏建了一個花房,裏麵養了各地搜羅來的奇種異蝶,煞是好看。


    “皇上可要去瞧瞧?”


    皇甫覺手中的動作慢慢停了下來,嘴角揚起譏誚的弧度,“下去吧。”


    他重重的靠向椅背,眼瞼下有淡淡的青色,臉隱在重重簾幕的影影下,漸漸透露出幾許陰鬱冷漠。


    她不會想見他。


    不論如何,她還在,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燕脂迴宮了,柳柳也迴來了,親們,你們還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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