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人置了一把玫瑰花椅放在禦座旁,燕脂隻行到禦座前,將烏金托盤放到皇甫覺麵前。


    皇甫覺望著焦中帶黑的肉串,嘴裏嘖嘖有聲,手卻從黑漆木幾下伸出來,抓住了她一角裙裾。


    轉身不得,燕脂恨恨瞪他,皇甫覺視若未睹,拿著一根鐵釺,上下打量,似在猶豫該不該入口。


    僵持的時間太長,隻覺得眾人的嘩笑都平息了些。


    燕脂忽的展顏一笑,皎皎如初月破雲,雙手撐在桌上,口中說道:“皇上,你不嚐嚐嗎”左腳微懸,狠狠向上踢去。


    皇甫覺眼中異色一閃而過,唇角微微勾起,看在燕脂眼底隻覺有說不出的詭異,心頭一亂,危險!


    一腳落空。


    纖細的腳踝被人緊緊地箍住。


    有玫瑰般的紅浮上臉頰,明珠般的眸子又羞又怒,直直望著他。


    放手!


    不――放!他盯著她的嘴唇,笑著無聲說道。


    低下的笑語聲突然大起來,甚至清晰地聽到某個武官爽朗的笑聲。


    有一滴汗慢慢從她挺秀的鼻尖上滲出來。如果眼光可以殺人,他身上早已多了千百個透明窟窿。


    笑意輕輕浸到眼底,他稍一鬆手,小巧的蓮足如遊魚掙脫而去。


    心還不及放下,他的臉忽然湊近,神色認真,“噓,別動。”大拇指從她眼角輕輕擦過,抹去一點黑跡。


    “小髒貓。”他喃喃低語。


    離得這般近,酒氣微醺,她清楚的望進他眼底深處,那裏有她的身影。


    墨玉一般的眸色,蘊著柔柔的水波,似乎有極小極小的漩渦,深深的,想要將人溺斃。


    “咣當”,琉璃碎了一地,貴妃溫文自矜的聲音,“無妨,一時手滑。”


    燕脂心中一凜,馬上便後退幾步。


    皇甫覺看著她眼中的柔軟刹那泯滅,毫不留戀的迴了座位,唇邊的笑意慢慢散去。微微側過頭,便對上王嫣熱烈苦楚的目光,他漫不經意的一笑,“嫣兒,怎麽這樣不小心!”


    身邊有靈巧的宮女奉上紅如瑪瑙的葡萄酒,他笑著執起酒杯,對王守仁示意。再也沒有一眼望過她。


    燕脂沒能等到宴席結束。


    燕晏紫幾乎酒到杯幹,卻一直都留意著她。聽到她打了一個小小的噴嚏,便與皇甫覺告罪,執意讓她迴去休息。


    這夜裏,果然有些咽梗鼻塞。


    燕脂發了好大一頓脾氣,皇甫覺連遣三名禦醫都未能下藥。等第四名捂著頭來找皇甫覺的時候,皇帝幽幽歎了口氣,說了一句,隨她去吧。


    萬物俱籟的時候,天朝第八代君主又偷偷摸摸幹起了入室采花的勾當。


    燕脂怒目望著隨意脫鞋上她榻的男人,咬牙說道:“皇甫覺,你在做什麽?”


    皇甫覺將她的被角掖嚴,手順勢搭上她的額頭,“來看看你,我的傻丫頭大發脾氣,罵跑了四位禦醫,我總得來看看。嗯,為什麽生氣?”


    暗夜裏,他低沉的聲音如流水一般,有著安寧的韻律,溫情脈脈。


    為什麽這樣生氣?


    禦醫全都戰戰兢兢,說她體虛怯弱,隻宜靜養。隻不過是吹了風而已,他們便長籲短歎,焦慮不堪。


    她自然要生氣。


    就這樣沉默著,嘴唇倔強的抿起,他卻可以輕易勘破她偽裝的堅強,緩緩說道:“禦醫呢,凡事都要想好退路,一分病自然要當五分來說,不必把他們的話放在心上。”輕輕掐一把她的臉頰,“我總會把你養的胖胖的,好好陪我五十年,各國的風光都去看一看。”


    燕脂的眼裏慢慢浮出譏誚。五十年,何異於煉獄!


    “我困了,你自便。”將頭埋進錦被,合了眼睛。


    渾渾噩噩的黑暗,意識卻更加清晰。


    頭頂上傳來溫熱的觸感,移開之後,便聽到他笑著歎息,“怎麽辦?還是個愛縮頭的小烏龜。”


    良久,滿室寂然。


    車裏有一股悠悠長長的香氣。


    淡紫的晚香玉被封在有細長瓶頸的水晶瓶裏,□著瓶口,香氣彌散。


    這是今早在她枕邊發現的,她一睜眼,便望進重重花蕊,滾動著細小的晶瑩的夜露。


    她明明把它扔到了窗外,不知是誰撿了迴來,這樣珍而重之的收了起來。


    這一天,路程趕得極緊,午飯都在車上草草用過。燕脂精神懨懨,隻在車上昏昏沉沉。偶然睜眼,便見淡紫的斜長花瓣在水晶的折射中反射出迷離的光澤。


    矜貴之中有種魔性的美,像是他會喜歡的東西。


    傍晚時分,她們出了臨津關。


    風頓時粗獷起來,沙石撲哧哧揚到車蓬上,總會有一段路特別的顛簸,移月和玲瓏什麽也幹不了了,兩人索性閑話家常。怕她睡得多了,晚上難捱,總會有一兩句扯上她。


    移月本是南方人,入了宮就未出過盛京,幾乎是屏息聽著車外的風聲,“小姐,這風太可怕了,好像還有小孩的啼哭聲。”


    燕脂閉著眼睛,聲音倦倦,“這算什麽,北地真正的狂風可吹走成群的牛羊,連綿的帳篷。”


    移月瞪圓了眼睛,“真的?咱們不會遇上吧?”


    玲瓏眉開眼笑,把她攬過來,“不怕不怕,姐姐保護你。”移月輕啐一口,笑罵,“你是誰姐姐?”兩人笑鬧成一片。


    玲瓏被移月胳肢的渾身發軟,喘著氣連連叫“好姐姐”。移月這才放了她,自己悄聲問燕脂,“小姐,真的會刮那麽大的風?”


    燕脂唇角彎彎,笑著點點頭。移月閉著眼直念阿彌陀佛。


    能吹走人畜的風自然是有的,隻是,卻在天山以北,荒涼的戈壁灘。那裏也有最最淳樸好客的沃爾汗人,火辣辣的燒刀子酒。


    在這樣封閉的車廂,依舊可以清晰的聽到風的嗚咽,這樣惡劣的天氣,並不適合出行,停止前進的軍號卻一直沒有響起。燕脂心中疑惑,不禁睜開眼睛,“移月,去問一下,準備在哪裏宿營。”


    移月點點頭,到車廂前頭去問車夫。風聲太大,隻聽到外麵的人嘶吼著迴答。移月迴過身來,皺著眉頭,“娘娘,他們也不知道。說是已經請示過了,但上麵一直沒有指示。”


    燕脂唔了一聲,心中猜測他們可能會選擇的宿營地。


    天子出巡,防衛自然是首要的,水澤山沼都是不行的。又遇上這種天氣,爹爹心中想也是為難的。


    風越來越大,幾乎是在沉默中一直路等待。等到馬車終於停下,秦簡灰頭土臉的告知營帳已準備好,請娘娘移駕時,燕脂分明聽到移月兩人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


    在馬車上顛簸了一天,很難打得起精神。燕脂勉強吃了幾口飯,便要就寢。


    海桂忽在帳外求見,進來便打躬作揖,說是皇上在前麵發現了一個稀罕物,請娘娘移步。


    燕脂散了發髻,一頭頭青絲盡數垂到胸前,手撐著下巴,小小打了個嗬欠,“迴你主子,就說我睡下了,明兒再看吧。”


    海桂陪著笑,“娘娘,明兒大軍可就得走了。奴才備好了鳳輦,一會兒就到。”他人物伶俐,平日又善會奉承,此番做小伏低,燕脂到抹不下情麵,便點了頭。


    風勢漸小,寒意卻重。燕脂裹著大氅,隻覺鳳輦忽上忽下,似是在上山路。


    沒行多遠,輦轎著地,有人低聲說:“娘娘,到了。”


    燕脂等了等,無一人上前服侍,四周悄然,隻聞叢林簌簌,山鳥數聲。


    燕脂心頭狐疑,鼻中卻嗅到一縷極熟悉的香氣,隻在心中冷哼一聲,且閉目不語。


    果然有人低笑,一隻手伸進帳中,尾指上龍紋黑曜石的戒子,將燕脂的手一牽,“娘子,請下轎。”


    唇角不自覺揚了揚,嘴裏嗔道:“裝神弄鬼。”剛一出轎,便被寬大的袖口掩住了眼睛。


    皇甫覺在她耳邊悄聲說道:“不許偷看,為夫要變仙法。一二三,向左;四五六,向右……”


    燕脂懵懵懂懂跟著他走,不知不覺也起了好奇之心。等他驀然離開,竟不覺唿吸一滯。


    一方水池,水霧彌漫。其外玉石堆砌,數步之內,芳草萋萋,落英繽紛。


    這裏竟有一方溫泉!


    因它的緣故,小小區域溫潤如春。雖近寒冬,仍有鮮花綻放。


    她兀自怔怔,皇甫覺已在她唇邊偷得一吻,黑眸笑意深深,“娘子,為夫送你的這份禮物,可還喜歡?”


    長山裹素蠟象馳,天池隔霧墨客癡。樓雲掀簾驕陽露,溫泉水滑洗凝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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