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夥這幾天正感冒,剛才好一陣忙活,沒顧上理他,他因高燒過度暈了過去了。楊柳紅喊他,耷拉著的長睫毛也不閃動;拉他,軟塌塌的手腳也不動彈;摸摸他的額角,象剛出爐的炕地瓜一樣的燙……


    這可把楊柳紅這個年輕的母親嚇壞了,她麵孔失色,神情緊張,手腳忙亂了一陣,想起老人家說過的辦法,忙找個避風的河子,把小孩平放在膝上,用手從上往下,輕輕地抹著他的胸口,又掐了幾下孩子的人中和腳底,不一會,小貴生全身哆嗦了一下,嘴唇努了幾努,眼珠子漸漸轉動起來。


    楊柳紅臉上的愁容也慢慢地減退了,她解開懷,給孩子喂著熱奶,望著孩子消瘦的小臉,不由得想起往事:


    一年前,這孩子剛生下來,楊柳紅丈夫周建軍是那樣的高興,整天咧著嘴笑個不停,把埋在地窖裏的山藥掘了出來,天天煎紅糖山藥茶端給她。每次下地迴來,臉顧不上揩,飯顧不上吃,總要先去看看孩子,希望他快快地長大。


    可是,就在孩子滿月的前一天,周建軍挎著一籃水蝦進城去賣,想賣掉了買兩尺布,給孩子做件新衣裳,再割二斤豬肉,弟兄兩個約上村裏的兄弟,共同慶賀一番。誰知一群劉黑七的手下正在射擊,這班毫無人性的野獸,竟以活人作靶子,把建軍打死。


    鄉親們把他抬迴來時,周建軍那還沒有閉上的眼睛,望著心愛的老婆,望著沒有滿月的兒子,似乎在嚅嚅地說:“給,給我報仇啊……”


    看到這布帶,楊柳紅心裏又升起一股怒火,恨不能把小鬼子全殺光!


    在楊柳紅十三歲那年,為了減少劉黑七家對媽媽的折磨,楊柳紅到劉家去抵債。可是一進黑門樓,一條捆腰帶,把她從胸到腹,緊緊地捆住。前麵陷進皮肉,後邊打個死結,不好剪,不好解,象毒蛇一樣,整天整夜地纏在身上。


    就這樣,劉黑七不讓她喝不足湯,吃不飽飯,一年到頭,三尺腸子閑著二尺半,繁重的勞動卻壓在她的肩上。這樣的生活持續了三年多,直到韓複榘主魯打下了劉匪,她才跳出苦海,重見天日。


    但是,鬥爭的道路還很長,要保住勝利的果實,要爭取更幸福的明天,正如羅首長說的,還得不怕流血、不怕犧牲去鬥爭……


    楊柳想著想著,渾身鼓起一股勁兒,興奮地親了親懷裏的孩子。


    小成立吃了幾口熱奶,圓圓的小臉上又露出了可愛的笑容。兩手雖然瘦弱無力,可還是親熱地摟著媽媽。楊柳心裏實在是太高興了!她抱起孩子,趕緊向山裏麵奔去。


    楊柳紅轉彎抹角剛走出半裏多,忽聽身後響起激烈的槍聲,她隱到樹叢下一看,見是我們的戰鬥組跟撲過來的敵人接了火。敵人仗著火力優勢,兇神惡煞地往上衝。戰鬥越來越激烈。她便抱著孩子返轉身,從一條千涸的小溝裏繞向前去,想到必要的時候給戰鬥組作個幫手。


    就在敵人最後一次向我們猛撲的當兒,楊柳從幹溝裏一躍而起,投擲出那顆手榴彈,從屁股後麵把敵人炸懵了頭。戰鬥組安全地撤離了陣地,可是她自己卻因此而被敵人發現。劉黑七從地上爬起身,指揮一個連長:“給我抓,抓活的!”


    於是乎,偽連長帶了幾個小漢奸追捕,楊柳避開去山裏的方向,利用改造過的地形,跟敵人周旋了一陣。由於她手上抱著孩子,又奔忙了一天,漸漸地體力不行了,眼看敵人追了上來。


    形勢越來越急,楊柳紅橫下一條心,決定跟敵人拚了,她暗暗從懷裏摸出錐子,待那連長撲到腳後跟,她猛一轉身,飛起一道亮光,把錐子向敵人臉上刺去。那漢奸連長的臉特長,生就個驢臉,楊柳的錐子刺來,他躲避不及,臉上一下子被戳了個大窟窿,痛得他殺驢似的大叫。


    楊柳紅雖然寡不敵眾而被捕,但望著那家夥的狼狽相,心裏暗暗發笑。


    這群敵人兜了幾個圈子才找到進村的大路,又幫助那個驢長臉把傷包紮好,這時孫安詳賣大粒丸已羅經開場了,他們才拖拖拽拽地把楊柳帶進場來。


    驢長臉連長歪著個纏滿繃帶的驢頭,向劉黑七報告說:“師座,她太厲害了,她太厲害!”說罷,歪著頭同王西貴站在一塊,真是天上一對活寶!


    此時此刻,孫安詳裝出一副非常不安的樣子,走上前去,責怪地說:“大嫂子,你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他見對方昂然不理,便軟中帶硬地說:“大嫂子也不用擔心,劉師長向來寬宏大量,對你這一念之為也不會計較,若是能為我們出力,同樣會得到獎賞。你說說,地下黨、遊擊隊哪裏去了?”


    女村民楊柳紅用衣兜包了包手中的孩子,毫不猶豫地迴答:“不知道!”


    “啊……哈哈……”漢奸孫安詳冷笑一聲,“哼哼,不要欺我離鄉日久,對這個泗彥村的情況,我早就了解得清清楚楚,這裏是八路軍魯南軍區的根據地,快說!武工隊長宋繼柳他們哪裏去了?”


    提起宋繼柳隊長,楊柳紅的心裏騰起一股ng。她想起他們年時代就結下的姐弟深情;她想起隊長宋繼柳這次到魯南區後她一家的關心照料她們娘倆人,更想起是宋繼柳把毛主席講話精神帶給了鄉親,撥亮了人們心頭的紅燈,照亮了她前進的道路……


    為此,使她深深地認為,***隊伍的每一個幹部,都是人民的靠山,都是群眾的貼心人,都跟我們血肉相聯……她越想越激動,象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填滿了她的胸腔,充滿了她的全身。於是,她猛地把頭一昂,對著孫安詳的問話迴答得更加幹脆:“不知道!”


    狗日的孫安詳一驚,如同喪家犬似的,連連向後退了兩步。


    但這個漢奸並不是個輕易肯敗陣的狗東西,用手摸了一下頭上的長發,又以退為進投下另一隻釣餌:“八路軍武工隊的確也來去無蹤,你實在不知道也就算了!不過,村裏的年輕人哪裏去了?我們隻打***八路軍,我們不會虧待你們的,你說說吧!”


    “你說什麽呀?是八路軍!”楊柳紅還是理直氣壯地道,“不知道!”


    劉黑七要按著兩個月前的性子,早就要暴跳如雷了。但為了執行“三分軍事,七分政治”的方略,他克製著自己,耐心地聽著他們的對話。


    這個壞東西覺得孫安詳剛才的一著使得好,“村裏的年輕人哪裏去了?”接下就要在柱子山四周構築封工事,需要一批民工,雖然沿途抓到一些,可還是不夠的呀!於是他裝出―張笑眯眯的麵孔,插上一個叫人摸不清真意的問題,“大嫂子,你懷中的小孩真好,真討人歡喜!他的老子幹什麽去了?”


    “死啦!”楊柳紅象是被揭了傷疤,鬱積的仇恨立即就要爆發出來。


    劉黑七卻聳聳肩膀,裝出一副同情的樣子,假惺惺地說道:“啊,好苦命的孩子,真是不幸得很!”


    “哎呀……是呀,真是一好孩子!”狗日的孫安詳也上來虛情假意說。


    劉黑七邊說邊掏出手帕擦著鼻子,眼眶裏似乎還擠出了幾滴豺狼的淚水。停了一會,他又使出一套“感化”的本領:“‘我們和平救國軍’第十軍第三師,為的是幫助家鄉人‘安民’,建立一個‘新次序’。以後你們種田的種田,做官的做官,各守生業,也就不至於有此悲劇了……”


    “無恥之徒!”楊柳紅跨前一步,手指著劉黑七的頭憤憤地罵道,“裝什麽腔!孩子他爹就是被你們這班強盜打死的!你們這夥畜牲,明明是殺人如麻的魔鬼,卻要裝扮成菩薩神仙。快除掉豺狼頭上所的掛佛珠,收起你這套假慈悲吧!”


    劉黑七:“放肆……”


    場邊的火越燃越旺,竹節的屋架在火焰中“啪啪劈劈”地炸裂,閃動著的火苗照映著楊柳高大的身影,隻見她向劉黑七步步逼進,越罵越激憤:


    “……你們要問地下黨在哪裏?八路軍在哪裏?宋隊長在哪裏?告訴你們,他們沒有走!他們就在這裏,在我們老百姓的心裏!要想清掉他們,除非大海都幹了!可你們自己倒是惡有惡報,決不會有好下場!”


    “好!”全場情不自禁地爆發出一片讚歎聲。這發自心底的聲音,表達著他們最真摯的感情,象開春後的第一聲驚雷,劃破了沉悶的天空。人們都為楊柳的英勇斥敵,而感到自豪和驕傲……他們隨著楊柳移動的腳步向前湧去,一道道憤怒的目光象彈雨光鞭直刺敵人的心窩。


    劉黑七如同當頭挨了一棒,沒想到一個普普通通的魯南農村婦女竟是這樣不好對付,氣得他臉都歪了大半個。他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隻好對剛才那個小連長努了努嘴。


    那個驢長臉“嗒”地一下從楊柳手中奪過小成立,向著燃燒的房子裏扔了過去。小孩子沒有來得及哭喊一聲,隻見手腳一陣舞動,就被罪惡的火舌吞噬了。


    楊柳“啊――”地一聲吼叫,身子一顫,陡然問象個無畏的巨人,蹬開雙腳,旋起一陣風,向著劉黑七“唿――”地直撲!驢長臉連長伸手阻攔,楊柳更是怒不可遏,隻見她雙眉倒豎,眼噴烈焰,幹脆揪住那個小驢長臉,向騰騰的火海之中猛地一滾,同這個壞東西同歸於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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