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蕊連忙應下,怯怯地壓下眸子再也不敢去瞧他那張俊臉,就怕對視一久,自己項上人頭便不保了。


    夜幕頃刻間降臨,她拘束地坐在自個的羅漢床上,連唿吸都放得極淺,就怕惹著前方的那位大人物不高興。


    囍字紅燭映射的光跟著周圍紅幔搖曳,她小心翼翼瞧著那個單手持著書卷,低眸半倚在床邊的男子。


    不知他何時解下了三山帽,烏黑長發傾瀉在肩膀兩側,微濕的雙鬢緊貼在細致如美瓷的麵容上,堪比仙境美景,她從未見過這般貌美的男子。


    可即便是如此殷紅的蟒袍,外加這般溫暖燭光,都不能將他深邃寒涼的五官映出半分暖意來。


    她好奇,明明前世宮裏還未有這號人物,怎麽短短三年,祁無鬱便能從一個小小太監,摸爬滾打到如今一人之下的高位上?


    可見外頭傳言甚是不虛,他定是憑借很多陰狠手段爬上來的。


    隻要一迴想起,今日在內獄裏瞧見的那幅景象就後怕。


    她怕被架在那上頭的人,下一個就是自己。


    若督主知道自己不是當初的莫蕊,他會不會急於殺了自己滅口呢……


    這般想著,她便再不敢看他,脫了鞋襪,躡手躡腳地爬上羅漢床,然後背對著他躺下。


    不一會,亦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為何,總感覺後背涼颼颼的,似乎是有人在一直盯著自己瞧……


    外頭飛雪漫天,可她的額上已然浸出一層薄汗。


    莫蕊悄悄唿了口氣,感念自己這坎坷一生。


    看來日後睡覺,不能睡得太死,起碼要一隻眼睛站崗,另一隻眼睛才能休息。


    兩隻眼睛輪流放哨,不至於自己在睡夢裏就被督主一個不高興殺了。


    不過其實細細想來,督主殺純貴妃是無可厚非之事。


    督主是太後一黨,純貴妃的父親與哥哥,皆是皇帝的支持擁護者,自然淒慘收場。


    所以她今後為了保命,姑且是要為他表上一百個忠心了。


    索性還有不到三個月,便是宮裏除夕宴。


    屆時,光祿寺的人便會在宮中時常走動起來置辦宴會,她隻要熬到那個時候,便能見到父親了!


    莫蕊想到這裏,心尖上才多了一分安慰,笑容也不自覺攀上小臉。


    幽幽深宮,一別就是數年,她好久未曾見到家人。


    便連死,都不得見上最後一麵。


    上天能給她這個重生的機會,還讓她親眼看見仇人的淒慘下場,自己已然要十分滿足。


    隻是唯一心願,還是希望一家子能團圓相聚。


    她心中一酸,淚水不絕地洶湧至眼角,最後控製不住地滑落下來。


    燭光晃晃的屋內,偶有幾聲瑣碎的翻書之聲後,忽然迭起了女子微弱的抽泣。


    聲音極小,不是耳力超常的人,姑且都聽不見。


    不過祁無鬱,當初為了能急速學成超凡陰毒的武功,周身陽氣盡失,他的五感都在凡人之上,沒什麽聲音,是他想聽而聽不見的。


    他將書扔至一邊,偏倚著的頭緩緩直了起來,麵無表情地看向不遠處那位脊背顫抖的女子,長眸一眯,喉嚨裏發出一陣低沉幽怖的笑聲,“怎麽,現在反悔了?”


    她心中一緊,慌忙擦掉淚水起身轉頭,明眸微濕,麵若桃花的模樣實在惹人疼憐。


    她小鼻子抽了抽,很不情願地憋出一句,“不反悔,能為督主辦事,是莫蕊的福氣……”


    祁無鬱看著那張有模有樣的小臉蛋,隻覺恍惚。


    前幾日不還膽大張揚,如今怎麽變得像個兔子似的,莫不是在內獄被嚇破了膽?


    可如今這般瞧著,倒十分像……


    他控製著自己沒有往下細想,揚手一揮,全屋子的紅燭都瞬間滅了幹淨,漆黑瞬間籠罩住莫蕊。


    她屏住唿吸,瞧了床榻上的人一眼,隻見他已然平躺好,一動不動。


    幸好不再問究下去,接下來的話,她都還沒編好……


    她鬆了口氣,重新躺迴床上,索性將毯子蒙過頭頂,兩耳不聞窗外事。


    這一夜,莫蕊幾乎沒睡,她真的是兩隻眼睛輪流放哨著過的,她實在害怕自己稍一個不留神,小命就丟了。


    翌日清早,她隻猛然聽見外頭一名太監喊話。


    “大人,皇上來慈寧宮問話,說是無論如何,太後都要給出個交代來。”


    她一個激靈便清醒了。


    難道昨日殺純貴妃一事,陛下壓根不知情?


    她起身坐直的身子,又連忙想到什麽低下了腦袋。


    昨個連喜服都未換過,更別提麵上的妝容,如今是可想而知的狼狽。


    此刻,祁無鬱已然穿戴好站在她身前。


    她隻好跟著起身,卻被他冷眼瞪著又退了迴去,“咱家去辦事,你好好整頓下自己,一會教習嬤嬤便會來授課。”


    授課?授什麽課?宮規禮儀麽?


    她沒有多問,應下之後便送他出門。


    直到那殷紅的影子徹底消失在自己視線之中時,莫蕊才感到全身心地放鬆下來。


    她癱坐在羅漢床上,兩眼睜得大大地看向頭頂的藻井,腦中與心中空洞十分。


    沒一會,昨日在內獄之中的血腥景象又不由充斥在眼前,令她再次忍不住作嘔起來。


    前世,純貴妃陷害自己同侍衛私通,那侍衛不知從哪得到的自己貼身之物,一口便咬死與自己有私情。


    皇帝礙於純貴妃龐大顯赫的家世,不敢細查,將自己遷於冷宮安置,就在那個冷宮的夜晚,純貴妃帶人將自己強行賜死。


    死前還洋洋得意地說,“陛下也不是如傳言那般看重你嘛。”


    沒想到三年後,就落得如此淒慘下場,也是活該,因果報應!


    莫蕊一邊捂著嘴難受,一邊在心裏痛罵著純貴妃,倒也能讓自己稍稍舒服一些。


    她長舒一口氣,重新躺到屬於自己的這片小天地中。


    很快,傳言中的教習嬤嬤便來了。


    她穿好鞋襪前去開門,映入眼簾的竟然是一張熟悉而陌生的麵孔。


    是,是當初自己宮裏的掌事嬤嬤?!


    莫蕊掩下訝然,匆遽朝她行了個微禮,“嬤嬤好。”


    老嬤嬤身材矮胖,麵上啼笑皆非,看著親切,在瞧清眼前之人的麵貌之時,驚愕地喟歎出聲,“哎呀,當真是極像啊……”


    眼前的小人,圓溜水靈的杏仁眼中含著幾分茫然,一時又垂下了眼瞼,白嫩的鼻尖處泛著微紅,雙唇微抿之間已經是粉嫩欲滴。


    “奴婢還以為自個看花眼了,還以為,還以為是順思皇貴妃活了過來。”劉嬤嬤癡癡地牽過莫蕊的手,一邊輕拍著一邊帶人往旁邊耳房裏走,嘴中還念念有詞,“若是陛下瞧見了,定會十分歡喜你……”


    此話一出,她便知不妥,連忙又噤聲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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