暈厥過去的他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了我瘦削的肩膀上,我每往前走一步,便趔趄一步,最後雙膝直直朝地上噗通一跪,起了大片的瘀青。


    母親已經熟睡,但夜晚她向來敏感多疑,一點聲音都能把她吵醒。送楚庭迴去估計不大可行,我隻能將他送去附近的賓館。


    老板曖昧打量的眼神我視而不見。


    把楚庭隨便地往床上一丟後,我下樓給他買繃帶碘酊,隻是出來得太急,沒帶雨傘的我被淋成了落湯雞。


    當我一身狼狽地迴到房間時,柔軟的大床上已經看不見楚庭的身影了。我的心頭湧上片刻的驚慌,大聲喊著楚庭的名字。


    房間裏空蕩,甚至傳來隱隱的迴聲。潔白的床單上隱約可見幾滴血滴,木質地板上也滴上了墨團般的血滴,一路蜿蜒向門口。


    我的心像被人用勺子挖掉一塊,手上攥著的紗布繃帶都像在嘲笑我把持不住總容易心軟。


    夜風從窗外灌進來,吹起白色紗簾的一角。


    如果我手上的力氣再大點,說不定能連房卡從中拆折成兩半。房卡尖銳的四角刺得我掌心生疼,突然,卻有人從我手上抽走了房卡,接著落下無奈的一聲歎息。


    他似有些猶豫,臉上也第一次露出了如孩童般的無措。楚庭問:“你……你哭什麽呢?”


    我低下頭,很快整理好了情緒,又把紗布繃帶丟給他,讓他自己處理傷口。


    楚庭脫掉上衣,露出精壯的上半身。肌膚紋理、肌肉骨節……最觸目驚心的便是他後背的傷疤。


    我清楚地記得,這是楚庭挨家法懲戒後留下的印記。


    他手腕上淺而長的一條褐色疤,是小時候那次地震中,他徒手幫我搬開巨石落下的;而小臂上的烙傷,也是火災中為救我而“光榮”負的傷。


    仔細想了想,我和楚庭這小半生居然都糾纏在了一起。


    他身上傷痕累累,都多是以我為名而添。若要說他情深似海,這些傷痕恰恰又可以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楚庭緊咬牙關,上藥時也悶聲不吭。隻是肌肉反複牽拉,又把之前的傷口崩裂開。


    他剛才“消失”的那段時間,就是想換掉身上的衣服。可現在卻發覺,換了與沒換效果區別並不大。


    房間裏突然安靜下來,我們的唿吸彼此糾纏。


    我的心裏破碎而荒蕪,並不想幫楚庭上藥,但看著他額上直冒的冷汗,到底於心不忍了。


    在我從楚庭手上搶過那瓶碘酊時,我沒有看到楚庭眼裏一閃而過的笑意。反倒是他注意到我嫻熟的包紮手法,開始隨意和我閑聊起來:“你之前專門學過包紮?”


    “沒有。”我心裏賭氣,迴答特別簡短。


    可楚庭仿佛一定要追問出一個答案般,多個問題拋了出來,讓我迴答的答案都指向同一方向。


    我語氣帶上了不耐煩:“在黑岩集團時,我一步步想著往上攀時觸動了多少人的利益。那些人恨不得一槍崩了我,我要是連這點都學不會,那我早在鬼門關走過千百迴了。”


    最驚心動魄的日子被我用最雲淡風輕的口吻說了出來,仿佛雁過無痕、風過無聲。


    楚庭的眉眼一下皺巴起來,伸手像是想擁我入懷,卻又驀然收迴,神情流露出痛苦和糾結。


    “我覺得你很像一個人。”


    “那你一定是認錯人了。”


    “我很喜歡她。”


    “這與我無關。”


    對話截然而止,我在楚庭小臂上綁了個蝴蝶結後準備抽身離開,腳步轉了個圈,還是沒能大踏步往前走。


    我心裏在期待著什麽?


    期待楚庭能叫住我、讓我今晚留下來?


    可是他沒有。


    他甚至一臉平靜地和我說了聲“再見”,再叮囑了我一句“迴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房間的門剛剛掩上,我卻聽到裏麵傳來了低聲、壓抑卻足夠撕心裂肺的抽泣嗚咽聲。


    我想象不出,是有多難過的人,才會哭得如此崩潰?


    身形貼著牆壁,我慢慢滑落下去,跌坐在地,任由刺眼的白熾燈燈光落在自己身上。


    我不知自己為何朦朦朧朧睡了過去,睡夢中隱約記得自己被人抱起,放在了床上。


    那人有幹燥溫暖的掌心,有冷冽的鬆柏清香,他躡手躡腳地幫我掖好了被角,視線貪戀地落在我的眉眼上,許久才終於敢名正言順地落下一句“晚安”。


    第二天一早,我從床上清醒過來時,房間裏麵已經空無一人。


    楚庭留下一張字條,說自己有要事處理,先走一步。而昨晚的救命之恩,他也定當湧泉相報。


    他的字跡是我熟悉的龍飛鳳舞,我卻感覺這淩厲的筆鋒下像藏了一腔孤勇——就好似,楚庭一個人即將上刀山、下火海。


    而微博上有關我的熱搜已經被撤了下來,我也是時候該迴公司一趟了。


    我迴家和母親商量了一下我迴a市一事,其實我私心裏想把母親一同接到a市去,可她卻搖了搖頭,露出一個和藹的笑容。


    “我在這裏住了好幾年了,早就習慣了……又帶我去a市,這不是在折騰我嗎?”


    “可在a市,我更方便照顧你。媽~”我的尾音微微上揚,帶了撒嬌的意味。


    之前母親與我說起她的病情時,“阿爾茲海默症”這幾個字多觸目驚心……我怕她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卻沒在母親身旁怎麽辦?


    再失去她的風險,我已經承擔不起。


    母親好像能明白我的擔憂,手背在粉色圍裙上蹭了蹭:“這份四合院的房產證明歸還給你,把相關手續辦好,它仍舊歸屬你名下。”


    她把我額前的碎發往腦後撥,目光帶著慈愛:“你不在的這些年裏媽也想清楚了許多事情,媽從小就告訴你要爭、要搶、要上進、要出人頭地……當初你態度強硬地想和秦朗離婚時,媽還一個勁地阻撓……”


    “如今迴想起來,要是當初媽堅定地站在你這邊,讓你和秦朗順順利利的離婚……是不是就不會有那麽多陰暗的事情發生了?因果輪迴,如今媽也沒有其他心願了,隻是覺得對不起你……”


    “這些天你雖然一直陪著媽,可你臉上露出的笑容越來越少。媽能看出你的不開心,你身上好像還背負著許多……媽也不知道當初異國他鄉漂泊的那幾年你究竟是怎麽咬牙熬過來的,可媽知道你吃了很多苦頭,媽想抱抱你,並奢侈地希望,你以後都能順順遂遂、快快樂樂的。”


    為人父母的,一顆心真的被壓縮得越來越小,直到最後隻能裝下孩子一個人。


    母親眸子裏滿是心疼:“上一輩的恩怨……你不想管就不管了。無論你做出什麽樣的決定,媽都會支持你。媽現在隻想,看你後半生能有個著落,不至於一個人活得那麽累。”


    我偏過頭,不讓母親看見我濕潤的眼眶。可在母親溫暖的懷抱中,我到底還是哭得泣不成聲。


    而無論我怎麽勸,母親最後還是沒有答應和我一起迴a市。我一個人駕車走在高速路上,心裏是久違的寧靜。


    將白色跑車停在公司門口時,我還是生出了一種不真實的感覺,連我都數不清楚自己究竟有多少天沒來過公司了。


    我本以為公司上下應該是雞飛狗跳一場後的混亂,各種文件如同廢舊垃圾隨意扔落在地,工作台上蒙著灰,藍色格子間裏紮著幾個灰頭土臉的年輕人。


    但公司裏員工身影忙忙碌碌,上下運轉有序。


    隻有前台秘書在看到我時一愣,結結巴巴地說了句:“董、董事長,你迴來了……”


    我微微頷首,問她:“唐商雀在哪裏?我要見他。”


    秘書做了個“請”的手勢:“乘電梯直上十四樓,左手第一間工作室就是唐總的辦公室。”


    我腳步生風,往後隨意一瞥的目光還是掃到了前台秘書撫著胸口給自己順氣的緊張模樣。


    很快,我迴到明順的消息就席卷了全公司上下,員工們心情複雜,也說不出是高興多些還是不開心更多些。


    唐商雀的辦公室我隻來過一迴,這次的到訪讓唐商雀都大吃了一驚。


    喜悅與激動的神情浮現在他臉上,他的眼睛亮晶晶的,說話也有些語無倫次:“董事長,你……終於迴來了!”


    當初他臨危受命,卻無時無刻不在盼著我的“凱旋而歸”。好在,這一刻他終於等到了。


    隻是他看我的臉色並不大好,語氣又弱了下來,隨即為自己這些天的失職道著歉,“都怪我,我沒能早讓公司的公關部想出一個好的解決方法,葉璘叫板董事長的那天我也沒保留下證據……讓董事長受委屈了這麽多天。”


    他的語氣聽上去真的帶著缺憾,話語裏裏也滿是誠懇。


    我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一抹笑意:“你一直都擅長把過錯全責攬在自己身上?”


    他甚至沒想過,是誰的手筆,有關我的熱搜才會在微博上掛了那麽多天?在背後推波助瀾的人又到底是誰?


    唐商雀被我直視得有些不好意思,臉部有些微微發燙。


    我不再逗他,切入正題問道:“這些日子還有哪家公司來找過明順的麻煩嗎?”


    唐商雀認真想了想,羅列出一串公司的名單。


    而也如我當初所料,萬新科技的諶總在我一離開公司後,就以高薪繼續挖著明順創投剩下的牆角,甚至還慫恿員工竊取機密資料。


    至於其他公司的名稱我也略為耳熟,大多在利辰集團當初那場發布會上聽過。


    我漫不經心地繼續問道:“那總部黑岩集團知道了這件事情嗎?他們又打算接下來做些什麽?”


    撓撓後腦勺,唐商雀麵露難色:“董事長您真是料事如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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