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涼無奈,高跟鞋敲打地麵的聲音漸漸遠去。


    窗外一輪明月慢慢爬上樹梢,我恍然記起,原來中秋節快要到了。


    倫敦這邊沒有過中秋節的習慣,我和阿閆住的別墅又正位於郊區,平時連個人影難見,隻怕中秋節那天這邊也不會有專屬節日的熱鬧氣氛。


    獨在異鄉為異客,我的心頭像突然被蒙上了一層白霜。突然有一瞬間,我很想打電話給母親,去聽聽她的聲音。


    可是在我被推到海裏去的那一天,就有消息同時傳了出來。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是自己選擇了跳海,而當救生員發現並把我打撈上來時,我的臉都被泡白了,身體四肢也都浮腫起來。


    所有人都相信“陳嬌”已死,也沒有人會介意、在乎這一條生命的逝去。


    我慢騰騰地下了床,獨自一人爬上醫院的天台。


    這家醫院有十四層樓,每一層每一個房間都亮著燈。晝夜不眠的燈火伴著痛苦的呻吟聲,把醫院烘托得更冷清。


    我坐在天台上發著呆,濕潤的風裹挾冷意把我的長發吹亂。


    從高高的樓層往下看,街道上每個行人都如同芝麻粒一般大小,而一些低矮的建築物看上去甚至就像用積木搭出來的城堡。


    紅屋頂,白牆瓦,鋼筋水泥的城市到底也不缺溫馨舒適。


    那一刻我突然萌發了從這天台跳下去的衝動,我以後要走的路、要獨自麵對的困難,讓我感覺自己如水中浮木,從來都孤立無援。


    我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做,才能變得獨當一麵,才能去對付季家與楚家;我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去麵對那些爾虞我詐的商戰,怎麽做才能闖出專屬自己的一番天地。


    我心裏唯一清楚的就是,我已經變成了自己曾經最討厭的模樣。


    冷風吹過我的臉頰,我雙手如鳥兒的羽翼一般大張著,整個人想著往下跳去。


    所有的事情早該結束了,在我溺在深海裏的那一天就應該結束了。這條路我走的好累,也不想再往下繼續走了。


    鹹濕的海水倒灌進我的口鼻,我眼睛緊閉,唿嘯的風聲從我耳旁掠過。


    隱隱有音樂聲傳了過來,是我的幻覺嗎?


    “當我的笑燦爛像陽光,當我的夢做的夠漂亮,這世界才為我鼓掌,隻有你心疼我受傷……”


    這混沌的一切,能結束了嗎?


    我緊閉著眼睛,步子剛往前踏出一步,卻突然被人拽著後衣領往迴拖去。


    我的後腦勺重重撞在那人的胸膛上,是嚴絲合縫的擁抱。


    雨絲開始飄泄而下,天台上亮著昏黃的燈光,落在地麵上積起來的小小水渦像極了人間璀璨的燈河。


    “有什麽想不開的要從這兒跳下去?”


    風吹起我身後之人身上的白大褂,我察覺出來他的欲言又止。


    他本來想勸我多想想這人生足夠溫暖而治愈的事情,也想讓我多為自己的親人考慮。可他是心理醫生,也最清楚有些人一聽到別人提及家人父母時,真的就毫不猶豫從高樓跳下去了。


    所以他不想以這套話術再安慰我,但直到現在也不肯鬆開我。


    我被他從身後緊緊抱住,眼圈也不知怎麽就紅了,心裏的委屈如沉渣泛起,是海嘯洶湧拍向礁石。


    我的聲音聽上去比這夜裏的雨還要冰冷:“放開我。”


    “鬆開你我還不能保證你又會做什麽傻事出來呢……哎,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我以為這隻是他轉移我注意力的方法,整個人身上透露出生人勿近的氣息,同時還拉下一張臭臉:“你認錯人了。”


    男人把我攔腰抱起,像抱著墩子般把我往後搬去,直到確定我還在安全範圍內,他才肯鬆了手。


    “不對,我一定在哪裏見過你……”男人皺眉思索著。


    而我後知後覺才發現,這男人從一開始就是用中文和我進行交流的,而且他的相貌也是地地道道的華國人長相!


    他的五官還生的很精致,身上的氣質儒雅,嗓音溫柔諄諄,尤其像古代金榜題名、意氣風發的書生。


    “你是華國人?”


    “你知道a市嗎?”


    我們兩人同時把問題問出了口,話語相撞在一起。


    男士優先,我讓他先把自己的話說完。


    “我老家就在華國a市那塊兒,就是被稱為‘桂花之鄉’的那個a市。而今年二月我在a市休假時,做了計劃去桂安海散散心,正好看到迎麵的一艘輪船上有個長得還挺好看的小姐姐。”


    那天的我穿著小香風套裝,頭發編成長長的辮子,整個人增加了不少的溫婉氣質。而他說的輪船,應該發生在我第一次被推進深海之後。


    隻是在那個時候,連連嗆了好幾口海水的我突然被賀忻從水中撈了迴來。他們兩人把我帶迴岸邊。


    後來又不知道是誰的出現,把我帶上了輪船,又把我從甲板上推了下去。


    “因為我的業餘愛好是拍攝,我當時剛好架了攝像機拍海浪海景,那天我應該也把你拍進去了,我給你找找……”


    我冷漠地打斷他:“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我一直在倫敦長大,我也不知道你所說的a市到底是什麽地方。你真的認錯人了。”


    後麵一句話被我加重了語氣,我麵前一米八的男人神情上去居然有些委屈。


    我傷口還在發著炎,燒剛退下去,沒那麽多時間陪一個陌生人在天台上拉扯。


    而剛才的傻事是我太過衝動,如果今晚喪失了機會,那我也完全沒必要再把時間耗費在這上麵。


    我轉身想迴病房時,男人卻突然拽住了我的手腕,接收到我眼裏釋放出的兇巴巴信號後,他又弱弱地把手縮了迴去:“弄疼你了,不好意思啊。那你能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嗎?”


    為表誠意,他先做著自我介紹:“我叫顧柬,今年二十七歲,就在這家醫院上班。”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在期待我的迴答。


    可我隻瞪了他一眼,覺得他莫名其妙。


    “對了,你不會再做傻事了對吧……”我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視線中,天台上蕩起迴音。


    夜空闊大,卻無盡孤獨。


    電閃雷鳴中,好不容易入睡的我緊緊抱著被子,整個人縮成小小的一團。


    我的眼尾眼淚亂飛,逐漸沾濕了大半的枕頭。我嗚嗚咽咽的哭,總夢到那次海裏窒息的場景。


    有一隻無形的手把我從甲板上推下去,又一直按住我的頭不讓我浮出表麵。掙紮間我被嗆了好幾口海水,也像有海藻纏住我的脖子,把我緊緊禁錮住。


    海怪也像拖著我的腿腳要把我往深海裏拽去,眼淚和蔚藍的海水相融在一塊兒,可那時候楚庭在哪兒?我會淪落到那個地步,又都是因為誰?


    我的家因為楚庭而家破人亡,這筆仇,我又怎能輕易和他算清楚?


    那一天,在意識模模糊糊之間,在我半隻腳都踏入了閻羅殿時,我曾對楚庭有過的洶湧愛意全都轉化成了滔天的恨意。


    可現在在我的夢境裏,又開始反複出現著他的身影——他掐著我脖子的、當眾羞辱我的、把我從風投界封殺的……一個個都是他。


    窗外電閃雷鳴,他嘴角噙著笑意,聲音溫柔而殘酷:“你害怕什麽?”、“你怎麽還沒死”、“我連看你一眼都覺得厭惡”……


    “我也早想殺了你,從知道你是陳澤瑉的女兒後我一直都想殺了你。要不是你那時候懷著我的孩子,你覺得我會那麽容易放過你?”


    “陳嬌,你不知道我看著你被我關在別墅裏的那段日子有多開心。原來對一個人最好的懲罰不是輕易就讓她死掉,而是看她痛不欲生!”


    屋簷下的雨多美,一落下來就碎了。


    我瑟縮著身子,怎麽也不能從夢境中抽離出來。


    夢境裏的空間扭曲成無數個平行時空,透過那些時空碎片,我看到每一個時空的我最後都因楚庭而死,隻有這一個時空,我還在真真切切苟延殘喘著。


    這是不是預示著我和楚庭的結局,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我的拳頭突然緊緊攥了起來,眼眸突然睜開,一瞬間恢複清亮。


    “出來吧,我知道你在。”


    我從病床上慢慢坐了起來,又慢條斯理著自己淩亂的頭發與衣裳。


    “你們看啊,這是她昨晚十二點的行蹤,她突然就爬上了天台要跳下去。還有這是淩晨三點,她在病房裏坐了起來,對這空蕩蕩的房間自言自語。但你們仔細看啊,這兩個時候她的眼神都是渙散的,或者換句話來說,這個時候她根本不是清醒狀態。”


    “她的過往病史我也看過了……也不是我們醫生想推脫責任,隻是我們覺得她這不是簡單的心理問題了,要不然給她轉個精神病院?”


    黎涼率先扯開嗓子喊道:“精神病院裏關的都是什麽人你作為醫生難道不清楚嗎?我們的sofia被送去那種地方,先不管其他人會怎麽看她,你能保證她的病能完全好起來嗎?”那既然不能,又憑什麽要讓他們同意這個建議?


    長相帥氣的男人淡淡抿了唇:“你那麽激動幹什麽?而且據我了解,你也是醫生,在心理醫學這個領域也有過研究,怎麽會不知道我現在說的話都是真正在為她好?”


    我正好走到值班室門口,猝不及防聽了一耳他們的對話。


    那……他們口中的“她”是指我嗎?他們要把我送去精神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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