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們找到合適位置坐下來時,楚庭和顧裴晟也迴來了。楚庭的神色,落在我的眼裏,總帶著幾分疲憊。


    我又想起昨晚唐聽露和我的對話。


    她說,楚庭就是當初那個男人,酒店房間那一晚是他,雨夜裏和我產生交集的也是他。


    我像被人突然潑了桶冷水下來,一件件事情往迴追溯著蹤跡。


    被朱虹用肮髒汙穢的詞語罵責時,他突然現身,以“考察”為由;秦朗跟蹤我時,楚庭也能及時出現在秋山別墅保護我;甚至……靳野突然的中途退出,不肯陪我玩這場“朋友遊戲”的理由,他也明明白白告訴了我。


    靳野一開始隻是為了針對一個人,才會選擇接近我、待在我身邊。


    舞台上傳來歌聲,一字一句清楚傳入我耳裏。


    “不可得偏要在心頭縱火,愛在塵世獨活。”


    “在破碎夢境裏深深沉默,最痛苦是記得。”


    楚庭粗礪的指腹擦過我眼角,嗓音裏帶著像被砂石磋磨揉扁的沙啞:“哭什麽?”


    他低聲哄著我:“剛才發生了什麽事情?誰欺負你了?”


    我抬眸,落入我視線的第一個人影卻是前排的一個後腦勺。


    剛好,他轉迴頭往我身後遙遙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是在搜尋著誰的身影。


    我心情卻像泛起漣漪的小湖。


    當初那個半身不遂的男人,怎麽會出現在這兒?


    我連忙把目光收了迴來,胡亂擦著眼角的淚痕:“被這首歌感動到了。”


    “人家隻是試唱兩句調音響而已,而且主持人還沒開始唱名與介紹。”這就被感動到了?


    我一時有些尷尬。


    “莫非和昨晚的事情有關?”楚庭身子稍微前傾。


    “沒有。”這迴我撒謊終於能直視楚庭,並且說話也不結巴了,“隻是突然間想起了我父母,我會的鋼琴、吉他、古箏,都是他們自個兒教我的。隻是現在……”父親離世,母親又讓我永遠不要出現在她麵前。


    “而且其實昨晚唐聽露也沒和我說什麽,隻是放了些狠話,又說這些年來她一顆心是怎麽都撲在你身上了。”可從她的視角來看,這十三年的追逐不過是一場自我感動罷了。


    我語氣篤定,這話編排得連自己差點都要信了,我偷偷掠了一眼楚庭的神色,發現如常後也暗暗鬆了口氣。


    這樣的說法,楚庭總不至於懷疑吧?


    可我下一步又該怎麽辦?真的要開始調查楚庭嗎?之前自己想出來的、所謂的試探招數,現在還管用嗎?


    “音樂會開始了。”楚庭用手肘輕碰一下我,把我的思緒集中迴舞台,這話語的轉場,也讓我愈發揣摩不清楚庭的想法。


    隻是我真的看不懂那些踮起腳尖的天鵝舞曲、熱情奔放的探戈,以及各大樂器的糅合雜奏,我隻負責和旁人一起鼓掌喝彩。


    我偷偷覷楚庭的神色,他神色投入,仿佛全身心沉浸在這場聽覺盛宴中,雙手十指交叉,脊背向後仰去,是舒服放鬆的姿態。


    會場上突然起起伏伏、波浪狀般層疊傳來嘩聲:“那就是季家大小姐吧?看起來好漂亮。”


    “聽說她還拿了國外名校的畢業證呢,前不久剛飛迴來。就是不知道今年能不能有幸見到她哥哥。”


    “季佳宴在這個圈子裏已經淡出快六年了吧?而且他早說過自己不喜歡露臉,估計難嘍。”


    “但我覺得,以季家那優秀強大的基因,季佳宴總不至於是慘絕人寰的長相吧?”互聯網上沒有流傳出一張有關季佳宴的照片,所以仍有不少人好奇這位傳說中雷霆手段的男人的長相。


    “季佳宴肯定不會醜到哪兒去,聽說外國妞追他都排了長隊。對了,季家這兩兄妹都到了適婚的年齡吧?真不知道哪門哪戶,才算是和季家門當戶對。”


    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圈內人也那麽八卦。


    議論聲漸漸小了下去,舞台上重頭戲上演。


    巴黎愛樂樂團一直享譽國際,但在國內還沒有過公開表演。一看那豪華陣容,眾人可謂是一把子期待住了。


    舞台上的季佳芮一身抹胸小紗裙,小提琴枕在肩側,高貴得像隻白天鵝。


    鎂光燈聚焦在她身上,投下流光溢彩的燈影。季佳芮偶有幾次望向觀眾席,目光卻永遠都凝在顧裴晟一個人身上。


    我看向鍾絨,後者卻跟個無事人一樣,仿佛根本沒注意到這其中的暗流湧動。


    曼妙的音樂換來人們臉上陶醉的表情,季佳芮一曲拉完,主持人見氣氛正熱鬧,趁機和台下觀眾進行互動,“有哪位觀眾想上台獻花嗎?”


    “讓我們來隨機抽取一位幸運觀眾吧!”照射燈在觀眾席上轉來移去,還沒有落下定處。


    有心急的觀眾大喊:“選我!我打小就是季小姐的忠實粉絲!”


    白色的燈光終於停住,周圍如波紋般泛起微小的怨歎聲。


    “看來這位幸運觀眾就是顧家的小公子了!那我們掌聲有請……”


    接下來主持人的話語落入我耳裏,卻像被自動消了音般。


    我在想,顧裴晟究竟會做出什麽樣的反應?


    他對鍾絨的愛意不減,那他會不會落落大方站起來,接過話筒,堅定且擲地有聲地拒絕著,說:“不好意思,我隻給我喜歡的人送花。”


    顧裴晟站起來了,西裝筆直挺括,褲腳露出一小截腳踝,泛出冷白的光。


    他從一個一個位置穿過,接過工作人員遞來的一大捧嬌嫩的玫瑰花,目光沉沉地望向季佳芮。


    嘀嗒嘀嗒的一分一秒都像被拉長,台上的男女好看得像是寫真裏的人物。


    突然鍾絨驚唿出聲,在安靜的人群中顯得尤為突出。


    “阿庭,出事了!意汀……”


    被拎上副駕駛座位上時,我還是懵的,而鍾絨已經一腳把油門踩到了底,疾馳趕往市中心人民醫院。


    我弱弱地問著鍾絨:“那楚總……不和我們一起去嗎?”


    “鍋都甩到了遠水身上,公司多的是煩心事等著他去處理呢!”可能是看到了我緊緊抓住安全帶的手,鍾絨又開始慢慢減速,“而且阿庭母親曾經得過……算了,還是不把這些告訴你了。”


    她歎了口氣。


    聚在我腦海裏的謎團像滾雪球般越來越大,在沒迴到楚家之前,楚庭之前究竟都經曆過什麽?


    我出奇乖巧地點頭,又聽見鍾絨絮絮:“我有時候就喜歡你身上的一股爽快勁,你時刻都能拎得清自己的定位,不該自己多知道的事情一句也不多問。”


    她又接著說:“希望等我們趕到醫院,事態不會惡化下去。要不然這黑鍋真的得遠水背了。”


    我點點頭,附和著她的意見。


    車子疾馳在高速公路上,最後停在了車庫。鍾絨又想了辦法帶我從員工通道偷偷進了醫院,才沒被洶湧如洪水的媒體記者們堵在門口。


    高級病房,走廊外麵都是靜悄悄的。


    我問鍾絨:“我們就這樣進去嗎?萬一病房裏有其他的人或者是……”唐聽露沒醒亦或她不想見到我們呢?


    “反正我們必須要搶在唐家接受媒體采訪前,先堵住唐家人的嘴。”鍾絨頓了一下,“但好像貿然進去,確實不是一個好辦法。”


    她也知道我和唐聽露一向不和,特別是楚庭三番兩次為我出頭,更讓唐聽露恨我入骨。


    我歎了口氣:“鍾絨,如果你信得過我的話,能不能暫時先離開,把醫院這裏交給我?”


    鍾絨最後還是離開了。


    而我去服務台,費了好幾倍的誠懇才讓護士相信我是唐聽露的朋友。


    我從她口中套著話,護士話裏行間都透著沉重:“送來醫院的時候鮮血把一整張病床都染紅了,她那紅裙子上滿滿都是汙漬,又發燒又流血,都不知道她怎麽把自己弄成這樣的。”


    “今天早上被人送來了醫院,後來搶救過來後,醒過幾分鍾,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親友都趕走,說什麽都要自己一個人待在病房裏。”


    “你知道的嘛,這種情況下最怕的就是患者獨處,可我們又怕患者情緒激動,隻能先讓親屬離開了。”


    她話語裏不經意間透露出維護唐聽露之意:“就是不知道媒體怎麽一窩蜂堵來了,扛著長槍大炮的媒體圍在醫院門口。真是嚇死我了,我第一次看見這麽大的陣仗。還好後來院長把那些人都趕走了。”


    我點點頭,感覺自己的一顆心慢慢變得貧瘠而荒涼。可明明以前這裏盛開過繁花,也植下過綠草如茵。


    “你既然是患者的朋友……”護士抬頭看了眼時鍾,“那你現在去病房吧,看時間患者應該也差不多要醒了。你好好開解開解她,不要讓她再做出什麽傻事了。”


    病房裏一片漆黑,寂靜和這裏嚴絲合縫。


    我順手想開燈,沒想到黑暗中突然傳出一道緊促的聲音:“不準開!”


    燈光亮了一瞬又熄滅下去,但剛才唐聽露已經看清了我的臉。


    “你來這裏做什麽?是想看我鬧出了多大的笑話麽?”唐聽露坐了起來,身後墊著一個枕頭,“還是想來看我死沒死?”


    我搖搖頭,又突然想起我站得離她那麽遠,搖頭她也看不見,改說道:“不是。”


    “那是楚庭讓你來的?”她的話語好像又重新燃起一抹期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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