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正,離現在還有一個時辰,一切順利的話,應該來得及。


    傅時瑾立刻看向一臉頹然仿佛完全失去了生氣的王五郎,道:“我昨天讓我的侍婢跟你說,要想找出真相,我必須親眼見到黃娘子。


    你可有把握?”


    王五郎抿了抿唇,嗓音顫抖地道:“我昨晚,已是纏著我三兄答應我,讓我去府衙見阿瑤……最後一麵……”


    說到這裏,他臉上閃過再深切不過的痛苦,穩了穩情緒才繼續道:“傅娘子,我先前已是與阿瑤說好了,等她病好了,我就會帶她離開。


    我絕不相信阿瑤是自盡身亡的,求你,一定要替我找出阿瑤身亡的真相……”


    如今阿瑤沒了,家裏的人拘他也沒有拘得那麽緊了,許是以為阿瑤沒了,他就會死心了罷。


    他們到底是低估了他對阿瑤的執著。


    傅時瑾看著他這強忍痛苦與絕望的神情,暗歎一口氣,道:“我會盡力的,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前往上京府衙。”


    很快,他們就到了上京府衙。


    王五郎沒有帶他們到府衙前門,而是徑直到了後門處。


    那裏,一個衙役已是早早地等在了那裏,見到王五郎,立刻跑到他身旁小聲道:“王五郎是吧?王少尹已是提前囑咐了某,某會帶你到我們府衙的停屍房,也會想辦法不讓你們被其他人發現。


    但王少尹說了,你隻能待一刻鍾,一刻鍾後,不管如何,都必須離開,王五郎可明白了?”


    王五郎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


    那衙役看了曲兒和傅時瑾幾人一眼,眉頭微蹙,道:“這些都是要隨王五郎一同進去的人?不管怎麽說,裏麵都是府衙要地,尋常人等按理來說是不能隨意進出的,某建議,最多讓四人進去即可。”


    他倒是沒怎麽懷疑傅時瑾他們的身份,隻以為,那是死者相識的人,想一起來看看死者罷了。


    傅時瑾立刻道:“金銀留下,寶珠隨我一同進去。”


    看那丫頭前天在醉生樓吐得魂都要丟了的樣子,帶她進去也隻是添亂。


    金銀求之不得,立刻道:“好,奴婢就在外頭候著。”


    幾人隨即跟著那衙役從後門走了進去。


    那衙役十分熟悉府衙裏的路,帶著他們一頓七拐八拐,很快便到了一個位置偏僻的院子裏,一路上,倒真的一個人也沒碰見。


    傅時瑾剛走進這個院子,腳步就頓了頓。


    這股因為屍體腐爛而散發出來的蛋白質分解的味道,仿佛一下子就到達了她靈魂深處,觸碰了她身體裏的某根弦。


    她不自覺地閉了閉眼睛,長長地唿出了一口氣。


    這裏跟她先前工作的地方相比,少了福爾馬林和消毒水的味道,但依然讓她有種說不出的熟悉和安全感。


    這才是屬於她的領域。


    王五郎他們幾人卻是忍不住立刻捂住了鼻子和嘴巴,寶珠下意識地道:“這是什麽味道?”


    這肉味與臭味混淆在一起的味道其實不算濃烈,但寶珠還是忍不住心底一陣惡心。


    那衙役見怪不怪地瞥了他們一眼,道:“你們應該慶幸,如今這停屍房裏的屍體不算多,也就六具,一般隻有死因有異的屍體,才會暫時停放在咱們府衙的停屍房裏,且現在是初春,天氣還沒有很熱,屍體腐壞的速度不算快。


    停屍房裏屍體最多的時候,可是多達幾十具的,那時候的味道才叫嚇人。”


    說著,他就要帶他們走進屋子裏,突然卻見他們同行的一個女子拿出一個木盒,從裏麵拿出了幾片生薑和一小罐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遞給身邊的人道:“若是覺得受不了的,可以把這片生薑含在嘴裏,在鼻子下塗點麻油,這樣會稍微減少一點這氣味對自己的影響。”


    傅時瑾剛進來時就聞到了空氣裏還有淡淡的蒼術和皂角的味道,古代沒有消毒水,要辟除屍臭或消毒,一般是燃起蒼術和皂角。


    這也是這個院子裏的屍臭味還不算特別難聞的原因之一。


    那衙役不禁看了一眼傅時瑾,有些訝異於她竟然知曉這些辟屍臭的法子。


    隻是,他也沒有多想,撇了撇嘴道:“算你們聰明,還知曉做點準備才過來。像你們這樣的人啊,我見多了,親友死了不願意麵對現實,非要再見自己的親友一麵。


    但死了的人就是死了,死得越久的人,模樣與我們這些生人會越不一樣,最後到了你看到就想作嘔的地步。


    在他們還能保持一個比較完整的模樣時,讓他們入土為安,已經算是給他們的最後的體麵了。”


    王五郎越聽,臉色越是煞白,嘴唇不停抖著。


    傅時瑾看了他一眼,給他遞了片薑片,他擺了擺手,低聲道:“不用了,我……我受得住。”


    才不對!不管他的阿瑤變成什麽樣子,那都是他的阿瑤。


    這一點是不會變的!


    傅時瑾也沒勉強他。


    反正這裏麵的屍臭味不算濃鬱,他們在裏麵也待不了很久,聞點屍臭味死不了人。


    幾人隨即便隨著那衙役走進了停屍房中。


    停屍房裏的味道自是比外頭的味道要更濃鬱一些,好在曲兒和寶珠含了傅時瑾給的薑片,塗了麻油,此時臉色還算正常。


    衙役徑直把他們帶到了停屍房最裏麵的位置,指了指左手邊的一口棺,道:“這便是你們要找的人。”


    看到王五郎整個人僵在了原地,一副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模樣,那衙役想起王少尹對他的吩咐,道:“某到外頭等著,一刻鍾後便進來,你們……好好與死者告別罷。”


    這死者跟王五郎間的糾葛,他是知曉的,心裏忍不住感歎,他們王少尹平日裏看著吊兒郎當的,實則心細得很,對自己這個庶弟也算有情有義了。


    說完,他便走了出去。


    王五郎的眼淚一下子就落了下來,走過去看著靜靜躺在館裏,除了臉上毫無血色、就仿佛隻是熟睡了一般的女子,不自覺地連聲低喚:“阿瑤,阿瑤……”


    “好了,時間不多,你先到一邊去。”一個清冷淡然的女聲卻倏然打斷了王五郎的悲痛,王五郎下意識地轉頭,當看到身後的傅時瑾時,他一下子怔住了。


    卻見那女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往自己的口鼻上蒙了塊布,手上戴著一副手套,在王五郎還沒迴過神來的時候,就往他手裏塞了一張紙和一支炭筆。


    傅時瑾瞥了王五郎這慢半拍的表情一眼,眉頭微蹙,冷聲道:“你還想不想找出黃娘子死亡的真相了?”


    這句話仿佛一下子點醒了王五郎,王五郎立刻道:“想!傅娘子請說,我要做些什麽?”


    “想就好,”傅時瑾沒再看他,走到棺材旁,在所有人震驚的注視下,伸手開始熟稔地檢查起了麵前這具屍體,道:“接下來,把我說的每一句話都記錄下來,記住,是每一句。”


    王五郎怔怔然地應了聲“是”,突然,卻見傅時瑾飛快地把黃玉瑤身上的衣服脫了下來,眼眸一下子瞪大。


    隻是,因著心裏對這女子的信任,他死死地把這聲驚唿壓迴了身體裏。


    傅時瑾仿佛不知曉周圍人看怪物一般看著她的眼神,從黃玉瑤的頭部開始,一點一點地往下檢查道:“死者年十八,女性,身高約為五尺四寸。


    顱骨粉碎性骨折,看傷口的位置,落地時頭部偏左側著地,顱骨粉碎性骨折會造成腦漿大量噴濺,造成致命性的顱腦損傷,但死者是否是因為顱腦損傷致死,還需再觀察。


    死者身上有多處骨折,這些骨折是人體墜樓後的正常現象,身上,暫時沒有發現任何暴力痕跡,也沒有任何中毒跡象。


    左手骨骼大關節處,有嚴重骨折現象,這說明……”


    傅時瑾頓了頓,曲兒見傅時瑾臉色不對,不禁有些緊張地追問了一句,“說明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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