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逢君抖開信紙,將其上內容速速瀏覽一遍,再遞給尉遲采。


    堂中圍坐諸人,除了梁佑微長期不在狀態,其餘皆是一片肅然之色。楓陵王妃麵色略顯蒼白,問到赤英堯,隻說是方才服了太過苦澀的湯藥,這會子還未緩過勁來。


    “秦將軍遣人送來消息,禮部與兵部將在申時調動羽林衛,在那之後咱們要立刻入宮將小陛下與太上皇偷出來。”楚逢君從懷裏取出黃楊木令牌,“世子,你那邊的人手準備得如何了?”


    赤英堯點點頭:“隻等外圍發出信號,他們就能撕開永熙宮與碧璽殿的守衛圈。”


    “那麽”鳳眸轉向尉遲采,“采兒,申時初刻,你便前往皇城與壽王殿下會合,屆時花旦與青衣會與你隨行。我呢,就去校場找到秦將軍,而後依計行事。”


    尉遲采唔了一聲,楚逢君又瞧瞧側座上摩挲著腕間烏金鐲子的赤英堯:“世子與王妃預備何時入宮?”


    “我與英堯倒是無所謂。不過為了方便丫頭行事,我們會趕在申時前進入重華宮。”王妃雙手交握擱在膝上,“對了楚公子我想知道,你們這一來一迴需要多少時間?”


    楚逢君戳戳尉遲采的手肘,“采兒,你覺著呢?”


    “進入馥宮或許不是難事,從馥宮下的密道到達天樞閣,約摸兩刻鍾左右。迴來想必會快上一些。”尉遲采答道。


    “也就是一個時辰左右麽”楓陵王妃纖指點上紅唇,似是喃喃自語,“也罷,我會替你們拖足這一個時辰。隻是舒宛會在永熙宮留下多少人,這我可就不清楚了。”


    梁佑微聽了許久,終於按捺不住開口道:


    “從抵達楚府時起便聽你們說著這舒宛行事如何之霸道、手段如何之淩厲,從前我對她的作風也有所見識。可如今看來,她為何老是給我光打雷不下雨的感覺啊?”


    楚逢君輕咳一聲。他明白梁佑微語間所指,乃是小皇帝被囚禁一事。照理說來,那些好不容易將君主踩在腳下的人,總會迅速行動起來,維護他們得之不易的成果。反觀太祖妃,她老人家倒是優哉遊哉地鎖著人,又慢吞吞地從鄰近兩州調兵過來,簡直就像是專程做給人看。


    哀家要造反了,快來打我吧。


    大約就是這個意思嗎?


    “這個問題我也不止一次地想過。”楚逢君歎了口氣,道:“可無論我的暗衛們如何探查,都得不到能夠解開這一謎題的線索。”


    楓陵王妃張了張嘴似是想要說什麽,可最終仍舊選擇緘默不言。


    “我倒是覺得在各方勢力之中,太祖妃隻對壽王殿下格外優待呢。”尉遲采突然道,“你看,起初是壽王殿下帶我去見太祖妃,那時候我便察覺到太祖妃對他異常的親密感而後又是戶部針對舒家的行動,接著便是這迴逢君被罷免。”她眨眨眼,“不知為何呢,壽王殿下分明做著種種不利於太祖妃的事,可太祖妃似乎從來就沒有對壽王殿下動過刀子。”


    不僅沒動過刀子,看上去連責怪的意思也無。此番舒家被折騰得人仰馬翻,太祖妃不也一聲沒吭,任由壽王操縱戶部給自家點火麽?


    聞言,楚逢君朝她投來意味深長的一眼:“哦呀哦呀,采兒你這席話,當真是”切中要害呢。


    “這些問題,不若待咱們綁了舒宛後挨個問她。”楓陵王妃施施然起身,“我與英堯這就去準備準備。楚家公子,”鴉黑美眸定定鎖著楚逢君,“完成這個計劃,你有幾分把握?”


    楚逢君揚唇淺笑:“王妃要相信,楚某向來隻下‘必勝’的賭注。”


    “原來如此。”楓陵王妃別開眼眸,英氣而不失柔美的輪廓籠著蒙蒙陰影,麵上連半分喜色也不見:“那我就放心了。”


    *****


    未時二刻,重華宮。


    太祖妃伏在臥榻上,榻邊擺著一隻小金盆,她的口中不斷有淋漓鮮血滴落,全數淌入金盆內。吐過這一輪,她幾乎是掙紮著坐起身來,不管不顧地用袖管擦去唇邊的血色。楓紅袍袖上滿是深褐色的斑駁痕跡,她盯著袖下現出的半截蒼白手背,一時怔住。


    手背上本就細瘦的青藍色脈管,如今竟似消失了一般,令她的膚色白得駭人。


    “嗬,害怕了麽?”


    說著這話的人姿態優雅地邁入琅玉軒,手裏還托著一隻扣著蓋子的冰玉瓷盞。景帝似笑非笑地望著她,淡紫色的薄唇幽幽翕動:“金茯苓的滋味便是如此。宛兒,你一連用了這月餘,當真是飲鴆止渴啊。”


    “是啊”太祖妃扯開一絲疲憊的笑意,“當初隻道是你疼惜我,怕我忍著痛想不到啊允灤,竟然連你也不要我了?”


    景帝眉梢一挑,嘴角不以為然地動了動,“被人拋棄,不屑一顧,你很意外吧?”


    話音未落,便見太祖妃又俯下身去,瀝瀝拉拉的鮮血滴落盆中。


    景帝慢吞吞走到牆邊,將瓷盞擱在手邊的木幾上:“這金茯苓,你還要喝嗎?”


    “哈哈哈哈哈你既敢拿來,我如何不敢喝?”


    太祖妃勉強支起身子,跌跌撞撞就要下床來,“來啊給我,我喝給你看。”


    景帝一個箭步衝到她跟前,攬住她軟倒的身子。


    “給我喝啊,允灤。”太祖妃昂起頭,半是央求半是挑釁地望著他,“你不是早已下定決心要殺了我嗎?我滿足你,可好?”


    “好。”


    景帝扶她在軟椅上坐下,取過冰玉瓷盞,小心揭開杯蓋。一股熱騰騰的白霧夾雜著詭異莫辨的香甜氣味自盞中騰起。


    太祖妃似是滿意地笑了:“喂我。你不是一直想要喂我麽?”


    聞言,景帝放聲大笑起來。


    直笑得太祖妃滿麵淚痕,眼眶暈開莫名妖嬈的輕紅。


    “宛兒,你啊”景帝苦笑著彎下腰,抬袖拭去她麵頰上的淚水,“到了這一刻,你還想要利用我,嗯?”


    太祖妃低低笑了,未及開口,便被景帝俯身堵住了嘴。


    甜。仿佛帶著某種辛辣意味的甜與溫暖,隨著他的吻灌入太祖妃口中。


    僅此一吻。


    隨即,景帝將剩下的金茯苓湯劑一飲而盡,然後摔碎了這隻名貴的冰玉瓷盞。嘩啦一聲脆響,半透明的碎片撒布滿地。


    “每次遷就你的時候,我就總覺得自己對不起皇叔與裕虹。”他歎息似地笑道,“你看,你害得鳳卓皇叔身敗名裂,讓他的王妃不敢抬頭做人;你慫恿我陷害三哥與九弟,隻為替你得到這天下;如今,你又想讓我將自己兒子的皇位奪來給你裕虹生下了天驕後,我也沒能多陪陪她,她就走了。呐,畫眉可都跟我說了呢。”


    “嗬,她又同你說了什麽?”太祖妃盈盈勾唇。


    “她說,你在重華宮聽聞了天驕降生的消息,一連哭了許多個晚上。”景帝似是十二分愉快,“我到現在也好奇得很呢。那時候,宛兒可是為了我移情別戀而落淚?”


    “哈,你這自信未免來得唐突。”太祖妃笑得惡劣,“赤允灤你聽好了,我舒宛活了這幾十年,隻愛過赤鳳卓一人。這個答案,你喜歡不喜歡?”


    “喜歡啊,至少到了最後,隻有我能陪著你。”


    景帝如是說著,將太祖妃攬入懷裏,輕輕拍撫。


    太祖妃垂下眼簾,凝在眼角的一粒淚星悄然滑落,口中呢喃:


    “對呢到了最後,隻有你陪著我。”


    *****


    申時,尉遲采喬裝打扮一番,跟著楚逢君的馬車一道離府。待到天策坊一條小巷的拐角處,馬車略微緩下速度,車簾掀開,作相府尋常小廝的灰布衫打扮的尉遲采跳下車來。


    “萬事小心,若有任何麻煩就使用焰火彈,嗯?”楚逢君自車窗探出頭來再三叮囑。


    “我明白,你也小心。”尉遲采緊了緊褐布腰帶,拍拍掛在那兒的口袋,“我走了!”


    及至確認尉遲采安全離開天策坊,楚逢君舒了口氣,放下車簾,低聲吩咐道:


    “去西城門。”


    皇城的南華門前邊著一輛青幔小馬車,車上之人不時地撩起車簾,查看外間狀況。


    忽然聽見車夫刻意壓低的嗓音:“王爺,有人來了。”


    壽王嗯了一聲,“不必驚慌,請長千金上車便是。”


    “請問這是殿下的”簾外女子脆亮的話音未落,便聞車夫討好似地道:“正是正是,您趕快上車吧,王爺都等了好一陣了!”


    尉遲采訕笑著被推入車廂,壽王揚唇頷首,轉眸一瞥腳邊的香印,“點剛好,長千金來得正是時候。”說罷將椅上一疊衣物交給她,“趕緊換了,秦將軍那邊已部署妥當,隻待南華門前的羽林衛交接完畢,咱們就進去。”


    “唔。”尉遲采應著,將這疊衣裳抖開來正是羽林衛赭紅底雙獸首護肩的製服。


    “你換吧,時間不多了。”說著,壽王起身撩開車簾,鑽了出去。


    尉遲采頗為悻悻地瞧著他坐在車夫身邊,自車外將簾布壓緊,心知是害怕她走光,於是彎了彎唇,輕手輕腳開始更衣。


    中衣,罩衣都不是問題,比較麻煩的是最外一層的牛皮護甲。這種護甲與阿驍所用的重鎧不同,類似於馬甲褂子似的輕甲,穿上後須得結扣。尉遲采手忙腳亂地折騰了半天,還是不知該如何扣好那一排複雜的玩意。


    “怎麽,需要幫忙嗎?”壽王略帶揶揄意味的問題自車外傳來。


    尉遲采漲紅了臉龐:“那個,殿下這護甲要怎麽弄?”


    “我來罷。”


    壽王重新鑽進車內,倒是並未對眼前這身過於秀氣的男裝發表意見,老老實實地替她係好結扣,拍拍她的肩:“待會把頭盔也戴上。還有,羽林衛交接所用的令牌,你帶上了吧?”


    “嗯,在這裏。”尉遲采解開腰間的口袋,取出那枚黃楊木的令牌給壽王看。


    壽王正要開口,這時二人便聽見車外不遠處傳來的隆隆聲響。


    “是羽林衛的重靴。”壽王略微眯起眼眸,淺褐的瞳子下似有殺機深藏,“看來是秦將軍的命令到了,這些人都得遵照將令前往紫華館與金嶽館那頭。”


    “世子業已將禁苑內的部分羽林衛替換,屆時隻要從南華門往馥宮一路順暢,想來咱們進入永熙宮與碧璽殿,並非難事。”尉遲采說,“不過現在除了小陛下的所處位置能夠確定之外,太上皇在哪兒大家卻都不清楚,這要怎麽做?”


    聞言,壽王蹙起眉峰。


    四哥他莫非


    重靴聲越來越近,車夫謹慎地車架後撤一些距離,隱入皇城西南角的拐角後。車內兩人噤聲不語,靜待這批羽林衛離去。


    約摸一刻鍾的時間,重靴聲終於消失在東麵。紫華館在城東,而金嶽館與青雕館則在城東南,羽林衛斷不會經過西南角,壽王一行藏身於此也不曾被人發現。車夫催動馬蹄,駕車駛迴南華門前,便發現門前的四名守衛麵貌陌生,顯然是已完成交接。


    “王爺,人換了。”車夫掀起簾布一角,對車內低道。


    “好極了,咱們走吧。”


    *****


    此時的重華宮。


    “什麽!”太祖妃瞪大美眸,而跟前跪伏的三喜則是將頭扣得更低:


    “娘娘,您沒聽錯。固守禁苑的羽林衛突然被秦鑒秦將軍調走,說是接到消息,有亂賊欲趁新年朝賀之時行不軌之圖,令羽林衛前去加強禮部司與城防司的守備”


    “不必再說了,哀家明白。”太祖妃沉聲一笑,側首拭去嘴角殘留的血跡,“宮中如今還剩多少人?”


    “迴娘娘,不過兩百。”


    太祖妃緩緩點頭,鴉黑眸底掠過一抹陰狠淩厲的銳光:“哈。想不到啊,這一次他秦鑒的玩笑可開得真大!”


    “娘娘,那咱們要怎麽辦?”三喜渾身顫抖地抬起頭來,“該不會是、該不會是煙渚那個賤人前天晚上就把咱們的事給抖落出去了吧?”


    “無礙,釜州師與臨州師已在翡城外駐紮,想必秦鑒是得到了消息,明白左右威衛動靜太大,就趁機以此借口將羽林衛調離禁苑”太祖妃似是在喃喃自語,然唇邊的笑意愈見森冷:“真是主仆一條心啊,哀家養兵千日,這會子竟是全數倒戈了麽。”


    “娘娘,這”


    “娘娘!”一名女侍急匆匆跑入琅玉軒內,小臉上半分血色也不見。她連施禮都顧不得,顫著嗓子道:“娘娘!外頭、外頭來了個殺人的”


    太祖妃冷哼一記,扶著三喜的手起身:“重華宮外的羽林衛,一個都不剩了?”


    “迴娘娘的話一、一個都不剩了。”女侍忍不住瑟瑟發抖,“您快想想辦法罷,外頭那個殺人的那真真是閻羅王再世”


    話音未落,便有一道慘唿聲自外殿貫入眾人耳內。太祖妃一凜,忽然聽得女子極曼妙清亮的嗓音,儼然已在琅玉軒外:


    “宛姬,多年不見,何不出來一敘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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