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相府大門緩緩開啟。早已等在附近的幾名布衣男子不約而同地抬起頭,視線鎖定那兩位自門檻後悠然邁出的、兜著風帽的男人。其中一人甚至拉下風帽來,小心撣去帽簷沾到的塵土,再重新戴上,現出帽兜下一張笑意滿滿的臉。


    “那不是尉遲家的老狐狸嗎?”一名布衣男子轉頭對身邊一人悄道。“都說他在尉遲府中閉門不出,連赤帝的麵子也不買,這會子怎麽突然從相府裏走出來?”


    說話間,尉遲緋業已扶著尉遲尚漳爬上馬車,隻聽相府前兩名小廝恭恭敬敬地彎下腰來行禮,口中唿喝:“大人慢走!”


    兩名布衣男子麵麵相覷,一人朝馬車離去的方向一努嘴:“跟上去。”


    而與此同時,相府後門


    “采兒,沿著這條道往北走便是皇城。”楚逢君伸手指向後門正對著的一條小巷,“前麵乃是天策坊,想必暫時不會有人盯梢,但你這一路也須得謹慎再謹慎。”


    “安心啦,有花旦陪著我,哪會那麽容易就走丟?”尉遲采緊了緊手中的馬韁,同身邊馬背上穩坐的花旦對了個眼。花旦遂掩唇嗬嗬笑起來:“主子便是這般嘮叨,夫人您可得習慣著,這日後麵對麵的機會少不了”


    楚逢君輕咳一聲,“總之到了中書省,亮出你碧璽殿的令牌,記下了?”


    “是,記下了。”


    望見尉遲采笑意沉定,楚逢君一時反倒不知該說什麽,隻悶聲走到馬前,一手拉住韁繩,一手伸向尉遲采。小姑娘臉頰忽地紅了,笑嘻嘻地俯下身來攬住他的脖子。


    花旦呀了一聲,趕緊別開臉去非禮勿視。


    楚逢君撒嬌似的在她懷裏蹭了蹭,輕聲道:“萬事小心。”


    “你也是。”尉遲采拍拍他的肩,“我走啦。”


    說著便直起身子,抖開手中的韁繩:“駕!”


    花旦向楚逢君欠身一揖,撥轉馬頭跟上尉遲采。


    “主子,文淨的消息到了,釜州師與臨州師正在往京畿一帶集結,說是特地前來勤王,作鞏固朝賀期間的城防之用。”青衣立在一旁悄聲提醒道,“想必秦將軍業已得到消息了,您這會是先去秦府呢,還是直往禮部司下的紫華館?”


    紫華館,作為禮部用以招待各州官員的官驛,從諸州前往帝都參加新年朝賀的封疆大吏們,如今都住在館中,靜候新年朝賀到來之日。


    “如今我已不是中書令,這話的分量恐怕比往日要減去不少,直接找上禮部的門去或許不大妥當”楚逢君思忖片刻,道:“先往秦府一趟。”


    *****


    皇城南華門。


    “夫人,就是這兒。”瞧見城門前手執紅纓長槍的侍衛,花旦悄聲在尉遲采身後道。


    尉遲采壓低風帽,隻露出小半張臉蛋來。粉白的膚色襯著殷紅如血的口脂,使得這籠在暗影中的嘴唇分外妖異。翻身下馬,尉遲采將韁繩遞給花旦,兩人緩步上前。


    “幹什麽的?沒事別在這兒亂晃!”侍衛粗聲粗氣地趕人。


    尉遲采略微仰頭,現出端挺的半截鼻梁與淒豔紅唇,唇瓣緩緩開啟:“你怎知我無事?”


    說著,素手慢吞吞抬起,自寬大的墨色袖籠下亮出一麵令牌,現於侍衛眼前。


    墨玉為底,陽文鏤之,上書“碧璽”。


    侍衛一見之下登時變了顏色,竟是語無倫次起來:“這、這這怎有可能!您您到底是何方神聖?這令牌怎會”


    尉遲采彎唇冷笑:“放,還是不放?”


    “小、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大人請!”侍衛哈腰點頭讓到一旁。


    尉遲采側首對身後的花旦幽幽笑道:“咱們走吧。”


    花旦勉力憋住笑,口中一字一字咬得格外清晰:“是,昭儀。”


    聽聞這稱唿,侍衛連腿都哆嗦起來了,忙不迭閃去邊上,“您慢走、您慢走”


    “幽冥索命”的橋段對於這個時代的人而言,倒是頗有威懾力啊。尉遲采如是想著,一麵加快了腳下的步子。


    花旦湊上來在她耳邊輕聲笑道:“方才夫人那飄飄忽忽的聲音啊,當真學得惟妙惟肖呢。若擱去嚇唬那些個值夜的侍衛,又不知會撂倒多少人,哈。”


    “惟妙惟肖?你有聽過鬼魂說話?”尉遲采悶頭笑問。


    “呀,大吉大利、大吉大利!花旦什麽都沒說!”


    *****


    秦鑒一臉煞黑地盯著來人,嘴角不時抽抽:“”


    楚逢君則是鳳眸燦爛滿麵春風,接著衝秦鑒躬身一揖,完美的九十度,薄唇隨之開啟:“將軍大人在上,請受小人一拜。”


    “”秦鑒給這話惡狠狠地內傷了一記,濃眉抖個不停,好不容易才找迴聲音:“哼,當不起。”


    “小人的來意,想必將軍大人業已知曉。”楚逢君挑眼瞥向秦鑒這位將軍一身烏甲戎裝,輕弩懸掛腰間,重靴重劍分明是一副時刻準備上陣搏殺的行頭,“那麽,請恕小人直言了。”


    秦鑒沒有吱聲:滿肚花花腸子的楚逢君,你今日又在忽悠啥?


    “將軍大人大約已得到了西城門與東城門送來的塘報,兩州州師無故集結我赤州京畿,而兵部並不曾發下準許兩州調兵的批文。這一點,將軍比小人更清楚。”楚逢君悠然開口,“那麽,州師集結這意味著什麽,將軍可明白?”


    秦鑒的麵色越發難看起來。


    尉遲采的來訪已讓他迷惑不解,暮舟的吐實讓這種迷茫更甚三分。繼而是兵部送來的塘報,再來便是他楚逢君找上門,說是自己已知曉什麽什麽的。


    他到底該明白什麽?對太祖妃刀兵相向?


    楚逢君瞧了他一陣,忽地歎了口氣:“看來將軍還是執迷不悟。”


    “那你讓本將軍悟啊。”秦鑒瞪眼。


    不知為何,這話聽起來多少有些氣急敗壞的味道。


    “咦?將軍既已戎裝待陣,莫非還弄不清自己為何要上這身打扮麽?”楚逢君的表情倒是十二分意外。“陣前遲疑乃是兵家大忌,將軍比小人更清楚,對不對?”


    好你個惡霸竟然出言挑釁!秦鑒深目一凜:“本將軍當然清楚!”


    “那就好辦了。”楚逢君兩手交握,麵上露出千年神棍似的笑容:“說實話呢,小人就是喜歡將軍您這個豪爽義氣的性格,啊哈哈”


    聞言,秦鑒竟然微微臉紅起來,嘴上更是結巴:“你、你到底想說啥!”


    “小人隻想問將軍一句話。”楚逢君抖開藏在袖籠子裏的象牙扇,“將軍所效忠之人,究竟是太祖妃,還是赤帝?”


    若是從前,恐怕秦鑒會反問他一句:這有區別嗎?


    然而如今這句話已不需要了罷。


    秦鑒深吸一口氣,正色道:


    “我秦氏一門,世代金戈鐵馬,隻為赤帝。”


    楚逢君揚起唇畔笑弧,撫掌稱讚:“好極了,小人等這句話,真是等了許久啊。”


    *****


    申時初刻,從前中書省內正當忙碌之時,現下竟是一片鴉雀無聲,兼有陣陣慘厲陰風拂過眾人的麵龐。一幹紅衣令史扭頭望著府院大門處緩步而入的鬥篷姑娘,連大氣也不敢出。


    “唉呀呀,如此隆重的注目禮,尉遲采一介女流,怎當得起?”語調輕快得仿佛要飛起來,尉遲采解了鬥篷,現出一張笑靨如花的芙顏,“哦呀差點忘了,我是來做正事的。”


    正事?!


    一群人自行腦補長了尉遲采腦袋的黑無常飄來飄去,嗬嗬嗬尖聲笑著要綁了眾人下地府見閻王


    “唔?”尉遲采盯著麵前一名慢吞吞躬身雙手合十的令史:“你要作甚?”


    “昭儀您趕快走吧中書省乃是陽間所司,陰曹的事輪不著小的等插手,就算您要找楚相索命也得去相府找啊昭儀啊您趕緊走吧,小的求求您了!”


    “”尉遲采硬邦邦地扭頭望向花旦。


    花旦捂嘴持續憋笑,渾身抖得跟篩糠一般。


    尉遲采悻悻然地蹦了兩下,倒把那令史嚇得倒退三步。


    “別緊張啊,你看看我腳下,這不有影子的嘛。”尉遲采撇了撇嘴,又笑了:“我是來找壽王殿下的,既然令史大人如此積極,就由您代為引路吧?”


    令史哪裏還敢看,隻得念著佛號折轉身:“是、是!小的這就帶昭儀去找殿下!”


    對於中書令這個職位,壽王並不感興趣。何況頭天晚上他還跟楚逢君商量著要如何應對太祖妃,不過幾個時辰,楚逢君便從一介權臣變作了布衣,而他則坐上了中書首位。


    太祖妃,想逼迫本王就範?沒那麽容易!


    如是想著,他取過案角的茶盞正要喝水,卻見盞中早已空了,不由得皺緊眉頭。


    “殿下!殿下!”門外忽然傳來令史的喊聲,“有鬼、啊不,有人要見您!”


    壽王無聲歎了口氣,應道:“請進。”


    尉遲采推門而入,很是不見外:“壽王殿下,尉遲采不請自來,實有要事相告。”


    觀得壽王直麵慘淡的人生而臉上絲毫不見懼色,令史又默默在心中給這位新上任的頭兒加了兩分:“那、那小的就告退了!”


    出門的時候撞著了立在門旁的花旦,令史呀了一聲,驚叫著跑了。


    “都把我當鬼了。”


    花旦乖乖替二人掩上門,尉遲采抹了把汗,道。


    壽王笑了一聲,“長千金有何要事相告?”


    “二叔業已返迴帝都,依照他的說法,永熙宮與碧璽殿兩處皆有重兵把守,要將陛下偷出宮來,須得將這批羽林衛分散調離。”尉遲采定下神來,雙目直視壽王:“因此,我們需要壽王殿下您的幫忙,調虎離山。”


    故事進入最後殺青階段,這幾日某貓會加快更新速度,五一前會給大家奉上大結局。多謝姑娘們的支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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