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你就不想知道,是誰殺了你不,尉遲家的長千金麽?”


    聞言,尉遲采隻是微微一愣,隨即彎了彎嘴角,不作聲。


    “真正的長千金,不會對那群烏合之眾亮身份。亮出令牌來又有何用?那些個小混混,能識得這令牌的分量麽?”頓了頓,楓陵王妃放下托腮的手,眉梢揚起:“不過,你似乎並不驚訝對於本王妃懷疑你長千金身份的這件事。”


    “我為何要驚訝?”聽了她的判斷理由,尉遲采仍是笑盈盈地望著她。


    你是赤英堯的母親,既然他懷疑我,那麽你與他一道懷疑我,這不也很正常麽。


    何況,赤英堯差一點就要坐實了她冒牌貨的身份。


    “果真是個有趣的丫頭。”楓陵王妃半眯著美眸凝視她,半晌,“若當年那位真正的長千金像你這個樣,說不定本王妃會願意讓你過門。”


    尉遲采這才想起來,當年的尉遲家拒絕了楓陵王世子的求親,令楓陵王顏麵大損。看樣子,這位楓陵王妃很不喜歡長千金啊


    “不過說實在的,你與念琴長得真像。”楓陵王妃擰著脖子瞥向尉遲采,“尉遲家那丫頭和念琴本就像是從一個模子裏印出來似的,你麽似乎也不差。”


    尉遲采悻悻地轉開眼神:好歹能把宮裏的人給蒙過去,的確不差。


    “那麽接下來,本王妃想知道,你為何擁有這麵尉遲家的令牌。”楓陵王妃杏眸含笑,眼底波光下卻是機鋒暗藏。


    尉遲采聳聳肩:“這個麽,挺好解釋的當初從尉遲尚漳拿到這麵令牌的人,並非長千金,而是我。”


    “你的意思是,尉遲尚漳也知曉你的身份?”楓陵王妃的眸中掠過一絲驚詫,“既然如此,他竟還敢放你這冒牌貨在皇宮中騙吃騙喝,就不怕被人瞧出端倪來?”


    喂,騙吃騙喝什麽的,太誇張啦。尉遲采扁了扁嘴,“從一開始就沒人懷疑我,因為沒人見過長千金。”


    楓陵王妃迅速逮住語間重點:“‘從一開始’?什麽叫作‘從一開始’?”


    好厲害的女人。尉遲采苦笑,乖乖應道:“就是從入宮開始。在進入帝都之前,我就已取代了長千金的位子。”


    “若本王妃未記錯,從帝都傳來冊封昭儀的消息是在去年的霜月左右”楓陵王妃語間忽地一斷,似是半道上記起了什麽,嗓音陡然拔高:“丫頭,你是幾月入宮的?”


    “我?”尉遲采眨眨眼,“按照我們那個世界的曆法來算,就是五月。不過我到赤國時,感覺上大約是入秋了呢。”


    楓陵王妃垂下美眸,濃密羽睫掩去了她眼底意味不明的暗光。


    過了一陣,她才又開口了:“方才你說你們那個世界?”


    “唔。反正王妃你已知道我並非長千金其實呢,我根本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尉遲采指尖戳著桌布,眸子輕揚:“王妃願意替我保密麽?”


    *****


    入夜後的帝都翡城,似是一頭蟄伏待起的巨獸。


    戌時末,一輛青幔馬車在城東的泰和坊間悄悄停下。車夫小心打起轎簾,“公子,入府時務要謹慎,要是給人發現”


    “不必羅嗦,本公子清楚該如何脫身。”一襲純黑鬥篷直拖至腳踝,白皙雙手將兜帽攏起,絳紫的緞子袖邊自鬥篷下露出。“你就在這兒等著,一個時辰後我便迴來。”


    “是。”車夫低聲應下,而後一頭鑽進了馬車內。


    泰和坊臨近右兵馬司,故而白天在這條道上時常有軍官路過。然戌時二刻後天色全黑,大半軍官業已迴府,此時的泰和坊則人跡稀少。這罩著黑鬥篷的年輕公子沿著花牆走了一段,在一處因磚瓦脫落而略矮於前的牆邊停下。


    年輕公子吐納一輪,後退數步,而後突地發力朝牆頭衝來!


    短暫的衣料摩擦聲後,年輕公子已越過了牆頭,穩穩地落在這花牆之後的院落中。


    “哼,陛下將這等麻煩差事交與你,就不怕自個兒吃虧?”


    金庭秀一麵涼涔涔地說著,一麵將吟墨閣書房內的窗扇推開。夜風直灌而入,森冷的氣流將他兩幅天青色袖擺吹得飄飛起來。他迴頭望一眼書案後的那人,“楚逢君,你小子真有在聽我說話麽?”


    “有啊,我這不正想著該如何迴答你嘛。”楚逢君綿答答地靠在軟椅背上,一手使勁揉著自家額角,試著減輕腦袋裏陣陣跳痛。


    金庭秀又是一聲冷哼,旋身往書案走來:“你覺得三州學子聯名上書之事,真是尉遲家暗中攛掇所致?”


    “有腦子的人心裏都明白,尉遲尚漳做了這麽些年的門下侍中,他對這種瞎起哄的破事持怎樣的態度?”額角的皮膚給揉得發紅,楚逢君終於罷手,眼神越過跟前的金庭秀,沒入窗外深沉的夜色中。“若真是他所為,隻怕早就親自去丹篁殿向小陛下解釋了。”


    “這等做派,倒是像極了一個人。”默然片刻,金庭秀忽然笑了。


    楚逢君亦是揚唇,正要挪開視線,忽然鳳眸一凜。


    察覺到他的異色,金庭秀斂去麵上笑意:“怎麽?”


    “有人進來了。”一麵說著,楚逢君施施然撐著軟椅起身,眼底的冷澀也漸次化去:“幸虧不是梁上君子嗬嗬嗬,我這就去迎他進來。”


    見楚逢君還睨著自己,金庭秀眉頭一皺,疑惑道:“還需要我迴避?”


    “那是自然。”楚狐狸微笑。


    金庭秀撇了撇嘴角,旋身往門邊走去,末了還撂下一句:“若是這屋中少了什麽器物,楚逢君,照、價、賠、償。”


    “是是是,金大人請快出去吧,您不走他是不敢進來的。”楚逢君苦笑著伸手來趕人了,“您走好啊,楚某不送了啊!”


    好一個引狼入室的損友金庭秀暗自腹誹著,抬步邁出吟墨閣去。


    很快,一個渾身罩在黑鬥篷裏的人出現在窗邊。


    “進來吧緋公子,本閣正在等您呢。”楚逢君站在窗內,笑嘻嘻地指指另一頭:“門在那邊,您不必翻牆進屋了。”


    黑鬥篷果然依言而行,自大門走入屋內,反手掩上門扇。


    楚逢君搬來一張獨凳置在書桌前:“您可以把兜帽摘下來了,若是就這麽蓋著,視線不大好吧?”


    黑鬥篷又乖乖地掀了兜帽,現出尉遲緋麵無表情的俊臉來。


    “請坐,緋公子。”楚逢君自覺轉去書案後,重新在那張軟椅上落座,麵帶微笑神情輕鬆。“雖說猜到了近日裏會有尉遲家的人前來拜訪不過,楚某著實沒有想到,那人會是緋公子你。”


    自然也沒想到你會用翻牆這種詭異的法子,唉。


    “九王殿下,請不要在本公子麵前自稱‘楚某’,著實諷刺得很。”尉遲緋冷冷一笑,毫不客氣地走到獨凳邊坐下。楚逢君端出苦笑來:“是是是,本王用‘本王’也不習慣呢。還是用‘我’吧。”


    尉遲緋又是一哼,迅速切入主題:“我已聽父親大人說了。”


    “說了?”楚逢君稍稍一愣,明白過來他是指的“尉遲采是假的”這件事,於是點了點頭,道:“緋公子已明白了尉遲采的來曆,那麽”


    尉遲緋深吸一口氣:“我是來替她說情的。”


    “哈?”楚逢君傻眼了。


    不是該聽到了風聲,特來向他解釋三州學子聯名上書之事的麽,怎麽變成了替尉遲采說情?這什麽跟什麽啊?


    “沒聽清?那本公子再說一遍我、來、替、尉、遲、采”“好了好了緋公子,我聽得很清楚。”楚逢君無奈地擺擺手,“你既是要替尉遲采求情,那就該去找陛下才是,為何跑到金府裏來找我?”


    尉遲緋抱臂冷笑:“因為你討厭尉遲采,不是麽?”


    唉,這個該怎樣解釋才好?楚逢君生平第一次發現了比打發舒沁還難的麻煩。


    尉遲緋繼續道:“陛下免去父親大人的官職,褫奪尉遲采的封號,那是父親大人想要的結果,我不多言。隻是你赤允湛,你沒有資格懷疑她、討厭她。”


    “哦?”楚逢君鳳眸半掩,眼底有星光簌簌流過:“為何?”


    “她救了我。”


    “嗬嗬嗬嗬不過這個理由很牽強啊。”楚逢君暗暗抹汗,“還有呢?”


    “”尉遲緋甩去一記白眼,冷道:“我中蠱病危時,她一直在照顧我。”


    “唔,這與上一個理由在意義上而言,似乎很雷同啊。”楚逢君婉轉否決。


    否決?也不是這樣。


    或許,他是在等著什麽吧。


    尉遲緋再次深唿吸,似是在努力平複下胸腹裏灼灼燃燒的怒火:


    “在霜州時你懷疑我,因為你知道,我並非真正的九王。可是現在,你已明白了我的身份。不論這個尉遲采是真是假,隻要她心懷叵測,她就絕不會救我。就我所看到的範圍而言,她是你絕對忠誠的盟友”頓了頓,這年輕的公子忽然皺緊了眉峰,字句自牙縫間一個個迸出:“然而現在,赤允湛,你卻不原諒她!”


    楚逢君默然許久,輕聲歎了口氣。尉遲緋卻是咬緊了嘴唇,雙眼冒火。


    “赤允湛!”他猛地站起身來,雙手撐著書案衝他低吼:“你已經忘記了你們的婚約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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