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且不能入城,於是方家一行隻能乖乖待在驛館內,等候霜州府的通關命令。百無聊賴的尉遲采跟著方宿秋在驛館外的小鎮上逛圈圈,直到午飯的時間才返迴。


    誰知剛踏進驛館大門,便見不甚寬敞的前院內堆滿了人。這些人還頗為默契地分成了兩撥,一撥著統一的褐色棉袍,另一撥則是清一色的藍。兩方各據院一側,相對而立。


    更默契的是,兩撥人手上都拎著棍棒等武器若幹。


    尉遲采瞪圓了眼:哦喲,這是這是群毆?火拚?


    見勢不對,方宿秋拽著她往後退了幾步,小聲問:“小菜,這怎麽迴事啊?”


    “這個你都不懂?這分明是要幹架了呢。”尉遲采反手捉住小公子的胳膊,將他拖到自己身後:“咱們現在可不能上前去。過來過來,咱們躲遠點圍觀。”


    “我不是這個意思呀。我是說”方宿秋一臉憋屈的豬肝色,小指頭戳戳藍色陣營一方的為首者:“那個、那個人,不是師爺嘛?”


    “欸?”順著方宿秋的指尖看去,尉遲采嘴角猛地一抽。


    果、果然是八撇胡師爺!


    於是她悻悻地往門柱邊縮去,嘴上沒骨氣地悄聲道:“這麽說,是方家的和那群剛住進來的人叫板了?我看這陣仗,人家人家該不會是黑社會吧?”


    靜默片刻。


    兩人汗顏著再退兩步,把自己藏進門柱後頭。


    隻聽院子裏的罵戰開始了。


    藍方:“哎,我說這夥房就一個,要吃大家吃,你們幾個兔崽子憑什麽把夥房給占了?”


    褐方:“嘿,小子!你可知小爺什麽來頭?還敢跟小爺搶夥房。呿!”


    藍方:“管你丫的什麽來頭!咱家老爺這午膳還沒用,待會怪罪下來,小心去聖上跟前參你們一本!”


    聽到這裏,尉遲采開始暗自抹汗:天驕還管你們吃飯?雖說是虛張聲勢,可也得講個譜。這這這、這玩笑也開得太大了吧?


    褐方繼續:“聖上能奈何得了我家主子?哼哼哼,那聖上就是個小毛孩兒,我家主子往他跟前一站,他就得叫我家主子一聲‘姑姑’!”


    藍方怒了:“喝!姑姑又怎地?我家老爺就是聖上他姑爺!”


    褐方群情激憤:“嗷嗷嗷”


    藍方不甘示弱:“吼吼吼”


    方宿秋直看得渾身冒冷汗,扭頭瞧瞧小菜,卻見這姑娘臉色陰沉,平日裏溫婉可親的杏眸,此時卻是兩隻森寒刺骨的冰窟。


    “小、小菜?”伸去的手還未觸到她肩膀就縮了迴來,方宿秋連苦笑的力氣都快給嚇沒了:“小菜你別激動啊,他們隻是嘴上吠得厲害”


    “這是人身攻擊啊人身攻擊!”尉遲采銀牙咬得咯咯響,“他們知道什麽?天驕是小毛孩兒又怎樣?他就是能坐在龍儀殿上你們奈他何!”說著她抬起胳膊,一捋袖子就要衝出去。


    方宿秋眼明手快捉住她的袖擺:“別衝動別衝動啊!有話好好說!”


    這姑娘,怎麽轉眼就炸毛了?


    “這群豬腦子,跟他們說什麽都沒用!”尉遲采伸手從袖籠裏掏出一塊墨玉令牌,這是象征著尉遲家最尊貴之身份的權杖。“就算尉遲家現在被天驕鎮著,這玩意也還該有幾分分量才是吧!”


    “小姑娘,莫急。”


    一道輕柔悅耳的嗓音落下,一隻手掌也隨之覆在了尉遲采的肩頭。尉遲采瞪眼轉頭,氣洶洶的態度在瞧清那人臉容後瞬時軟化。


    “英、英氣美人?”憋了半天,她才吐出這個自作主張的稱謂來。


    美人彎眸微笑,視線卻是定定凝在尉遲采手中的令牌上。


    察覺到美人的注視,尉遲采迴過神來,立馬將令牌藏去背後,臉蛋迅速漲紅。


    美人並不言語,亮閃閃的秀目幾乎眯成了一條縫。她鬆開蓋在尉遲采肩頭的那隻手,皓腕輕翻,白生生的手掌慢慢展開,攤在尉遲采眼前。


    嗚,好強大的氣場


    尉遲采咬了咬下唇,隻得乖乖把令牌交出。墨玉擱在白嫩的掌心,令牌上的陽文映著天光再無遮掩。美人仔細看過了正麵,纖指一動,令牌翻了個身背朝上,亮出底麵的一行小楷陰文。


    方宿秋也好奇地湊上來:“哇,好漂亮的令牌!”


    末了,美人嘴角輕勾,美眸若有所思地睨著尉遲采,伸手遞還令牌。


    尉遲采卻不敢接。她垂著眼簾抿唇不言,心裏飛快地盤算著要怎樣蒙混過去。


    “我聽說,你失蹤了整整一個月呢。”美人徑自對尉遲采笑道,“你瞧,就這麽一個月,你的二叔被免官,你亦被褫奪了封號這會,總算是願意迴來了?”


    尉遲采嘴角抿得死緊,仍舊不開口。倒是一頭霧水的方宿秋發問了:“小菜,這位夫人在說什麽呀?什麽免官封號的?”


    美人抬袖掩唇輕笑出聲:“這位小公子真是可愛嗬嗬嗬,還未請教小公子姓名呢。”


    被美人點名稱讚,方宿秋兩眼亮晶晶:“我、我叫方宿秋!您叫我小方便是!”


    美人悠然頷首:“小方公子,這位姑娘可是住在貴府上?”指尖瞄向僵在一旁的尉遲采。


    “是,小菜是我的侍女。”方宿秋立即解惑。


    “哎呀呀,侍女啊”美人的眉梢抖了抖,似是在憋笑。“讓我赤國最尊貴的千金做你的侍女,小方公子真是好福氣呢。”


    自知身份已暴露,尉遲采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迎上美人的雙眸:“敢問夫人芳名?”


    “按照輩分麽,你該稱我一聲姑母。”美人探手拖過尉遲采的胳膊,略微使力,讓她把手伸出來。墨玉令牌放迴她的掌中,美人慢吞吞笑道:“或者,叫我楓陵王妃罷。”


    *****


    咚!


    這已是麵前這位危險源大人今日第十七次捶桌了。文淨悻悻地睨著自家主子,看他一遍遍將某張紙條揉成團再一遍遍把它捋平了,可見此人心理活動十分激烈。


    過了半晌,危險源大人將案頭的茶碗拿起。文淨心驚之下連忙脫口大唿:“主子別摔!這碗可貴著哪!”


    “”危險源側過頭來,一泓俊美至極的輪廓陷在柔和天光裏,表情卻是相當無奈:“本閣沒說要摔它茶涼了,去換一盞。”


    “哦。”我以為您又要拿古董出氣。文淨腹誹著接過茶碗,轉身正要往屋外去,卻聽見背後傳來喀啦啦的木料碎裂聲。他腳下一頓,迴頭瞥去一眼


    果然,那張千金難求的古董紫檀木八仙桌已變成了一堆破木頭,而危險源大人滿臉愉快地端坐在側,一點肉疼的表情也不見。


    待文淨端了熱茶迴來時,正見危險源大人麵帶微笑地轉動著腳尖,狠狠碾踩一塊無辜的木頭碎片。


    看不下去了文淨幾欲撫額:“主子,為了一個女人,您值得發這麽大的火嘛?”


    “對啊,的確是不值得。如果她是真死透了,本閣自然樂嗬嗬的。”楚逢君踢開那塊木頭碎片,俊顏上的笑容愈見猙獰:“可她讓本閣樂嗬了半天,居然又活過來了!”


    文淨將茶盞擱在遠離危險源的花幾上,不知是疑惑還是故意撩撥:“哦?您很樂嗬麽?我看沒找著昭儀的那幾日,您鬱悶得跟吞了千百隻蒼蠅似的”


    話音未落,就見楚逢君兩眼森冷直直瞪來:我用眼神殺死你!


    兩人沉默片刻,隻聽楚逢君輕聲歎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她還活著,不過是為夜梟們平添狙擊目標罷了。那樣,還不如死了的好。”


    文淨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好不容易知曉人還活著,您這為難自己又是作甚?”


    “我何處為難自己了。”楚逢君抹了把臉,仰頭長長地舒了口氣。


    文淨偷瞧著他的表情,悶聲笑道:“呿您不是挺喜歡那位昭儀的麽?”


    “”一絲可疑的緋色爬上危險源大人的臉頰,“胡說。”


    “隻不過,您覺著她不是您原本屬意的那一人,所以不敢承認。”見他總算是消停些了,文淨才把茶碗取下來,走去他跟前。“主子,說句您不愛聽的您是真的喜歡那位‘尉遲家長千金’嗎?”


    尉遲家長千金,非是那位昭儀,非是那個你為之擔心掛懷的女子。


    楚逢君靜靜與他對視,溫潤的唇角向下撇著。


    而兩人在漫長的沉默之後,一絲笑意終於悠然揚起。


    *****


    皇城,碧璽殿。


    黑衣宮人們紛紛斂裾退下,花廳內隻剩天驕與景帝二人。


    “聽說了你派人去舒家查賬的事,你皇祖母很不開心。”景帝勾唇笑著,親自取來石桌上的茶壺,傾身,替兒子斟了滿杯。“天驕,你自小便是在你皇祖母懷裏長大的,為何現在與她不似從前那般親厚了呢?”


    天驕垂眸望著胸前的杯盞,盈盈一汪誘人的青碧色,隱隱散發著竹葉的清香。


    “孩兒孩兒從前並未想過,有朝一日,皇祖母會成為我的敵人。隻是”眉峰無聲蹙起,他低喃似的道:“隻是現在,孩兒自覺與她已不是同路之人。孩兒有許多想要保護的東西,當那些東西成為皇祖母的眼中刺時,孩兒不得不做出選擇。”


    景帝微微一笑,長指托起杯盞,輕呷一口。


    “父皇,孩兒想要知曉,當初您為何要讓昭儀前往霜州?”天驕定定抬眸。


    “這個問題你已問過多次了,天驕。”景帝笑道。


    天驕搖頭:“可是您並未給出孩兒正確答案。”


    “哦?”景帝濃眉一挑,“你如何知曉,我所給的並非正確答案?”


    天驕並未迴避他的視線,一字一字答道:“因為您知道,‘尉遲采’是假的。”


    擱下杯盞,景帝托腮垂眸:“我如何知道?”


    “您不必欺瞞孩兒,”黑瞳之下竟有咄咄逼人的暗光透出,天驕緊盯著景帝,“尉遲尚漳他,已把一切都告訴了孩兒。”


    默然片刻,景帝低低笑出聲來。


    “好得很,既是如此”他好整以暇地坐直了身子,漫道:“你來告訴我正確答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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