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采推門進屋時,天驕並未如往常那般笑嘻嘻喚她的名字,再不由分說地黏上來,反而一臉沉靜地坐在桌前,連頭也不側一下。尉遲驍立在他身後,亦隻是抬眼看來,輕輕頷首,算作是打過招唿。


    咦,天驕這次是要玩深沉?


    “陛下,怎麽了?”她走到桌邊,瞧見天驕手裏的茶杯,伸手一觸才發現茶水早已涼透。“這茶都涼了,陛下稍等,臣妾去叫人換一壺熱的來”


    “昭儀不必麻煩了,朕不渴。”天驕的小嘴嘟得快能掛油瓶了,兩團紅暈染在臉頰上,他努力用一種惡狠狠的眼光看向尉遲采:“你、你坐下,朕有話要問你!”


    “”尉遲采擱下茶壺,頗為奇怪地睨著小陛下,“是,陛下請問。”


    尉遲驍也不似以往那樣滿臉無聊,而是兩眼專注地盯著姐姐。


    唔,像太祖妃一樣的眼神嗎?其實他比較在意芙姬是怎樣看自己的啦


    天驕憋了老半天,眼珠子躲來閃去就是不肯對上尉遲采,嘴裏支吾道:“你、你對朕嗯,是怎樣的呐?”


    這什麽亂七八糟的?尉遲采眨眨眼,顯然不明白小陛下的意思。


    “朕、朕換個問法!”天驕目光灼灼地凝視她,“唔就是、就是你喜歡朕不?”


    “喜歡啊。”答得無比幹脆,尉遲采歪著腦袋與他對望,“陛下,這有什麽問題嗎?”


    嗚嗚雖然這個答案他還算滿意啦,但為什麽就是不覺得開心呢?天驕低下頭,兩手不安分地絞著衣擺,“那,昭儀你喜歡楚相不?”


    “咳咳咳!”


    尉遲采捂嘴咳嗽起來,直咳得兩頰飛紅,喘息不止。天驕乖巧地湊上來替她拍背,嘴裏還委屈道:“別激動呀,朕隻是隨口問問,真的隻是隨口問問阿驍,茶!”


    “是。”一杯茶水遞上來,尉遲采仰脖一口灌下。


    天驕兩眼擔憂:“呐,好些了吧?”


    “好多了我說陛下,您怎麽會問這麽沒自信的問題?”尉遲采覺著自己挺冤枉的,“臣妾是您的昭儀,楚相是您的臣子,您才是赤國最重要的人,您對自己一定要有信心。”


    其實仔細看來,尉遲采的迴答隻是避開了天驕探問的核心目的,不過


    “喔、喔,朕明白了”天驕又恢複了從前那樣亮閃閃的表情,全然不覺尉遲采話間有所保留,再度輕易地被安撫。


    於是小陛下又成功被忽悠了。尉遲采抿唇暗笑,思緒卻不由被這個問題絆住。


    唔,喜歡楚相麽?她摸摸下巴,秀眉悄然蹙起。


    鬼才去想這些沒營養的問題咧。


    翌日,車隊準備進入霜州城。


    “昭儀身嬌體貴,還請在陛下身邊伴駕。”楚逢君一派優雅笑容滴水不漏,“至於照顧病人的事,就交給下人們去做。待會請您與陛下同乘,喏。”他伸手指向不遠處的一架馬車,“本閣已加派了人手隨侍左右,以護陛下與昭儀周全。”


    尉遲采隨他所指看去,果然,皇衛和州軍精銳已將馬車團團圍住。


    “如何,昭儀可滿意了?”鳳眸下泛起森冷暗光,緊緊鎖住尉遲采。隻見這小女子勾唇輕笑,頷首道:“有勞楚相費心,本宮很滿意。”她的視線悠然轉來,“這般嚴密的防護,想必是無人能破的。楚相為陛下擔憂至此,本宮甚為欣慰,待會必定要在陛下麵前,為楚相討個賞。”


    “多謝昭儀美意。”楚逢君強抑下胸中的悶火,勉強維持著和顏悅色,“那就請吧。”


    尉遲采正欲轉身,忽然似是想起了什麽,“啊對了,楚相。自昨兒個起,本宮就沒有陪著九王殿下了,他可有好好服藥,好好睡覺?”


    楚逢君仍舊笑臉不破:“昭儀隻管放心,九王一切如常。”


    “哦呀如此甚好。”尉遲采杏眸輕揚,奉上一記柔媚溫婉的笑靨,“九王殿下是本宮很重要的人,你可要伺候妥帖了,楚相。”


    “那是自然。”楚逢君眼底帶笑,心裏卻是恨得咬牙切齒。


    尉遲采,與本閣為敵,你要有充分的覺悟。


    *****


    午時二刻,霜州刺史邵顯雲率霜州眾官僚在東門迎接聖駕。自去年登基以來,天驕帝還不曾親自到霜州巡視。原本以為來的隻是昭儀,想不到這會子變作了禦駕親臨,還捎上了中書令與昭儀,真真是了不得的大事。從接到赤帝即將駕臨霜州城的消息時起,邵顯雲便開始張羅接駕事宜,唯恐怠慢了這群要命的貴人。


    “陛下,待會在人前可要記住了,霜州官僚若問您什麽,您隻需答‘你說呢’三個字。”尉遲采手上替天驕整理儀容,嘴裏也不停,“若是他們還要問下去,您就保持沉默,嗯?”


    “昭儀”天驕眨眨眼,任由她給自己端正冠冕袍帶,“你好囉嗦喔。”


    “囉什麽嗦,你一個做皇帝的,總該知道什麽叫‘沉默是金’吧?”


    “知道是知道,可他們不是在問朕嘛?”


    尉遲采啪地捧住天驕的小臉蛋,盯著他的眼睛認真道:“不是所有問題你都要迴答的。天驕,你是皇帝,你要做的隻是做出最高決策,而非處理每一條瑣事。”


    沒想到昭儀忽然湊這樣近,天驕的粉頰上漾起兩朵紅雲:“喔、喔,然後咧?”


    呀昭儀生得真好看。好亮的眼睛,好白的皮膚呢


    “臣子們說了些什麽,陛下不僅要聽著,心裏也要記著。嘴上不應,可心裏多少得有個譜,總不能任人忽悠吧?”見天驕願意聽下去,尉遲采接著道:“待會在人前,不必對眾官太親切,也不可像現下這般拉著臣妾,記下了麽?”


    天驕訥訥點了點頭:“昭儀,你是從哪兒聽來這些道理的?”


    呃,自然是楚逢君丟給她的那本《龍鼎起居注》她幹笑著鬆開小陛下的臉蛋,“總之呢,陛下記在心裏便是了,且不可失了皇家鳳儀喔。”


    天驕眼兒透亮:“嗯,朕明白了!”


    所謂的明白了


    尉遲采垂首跟在小陛下身後,眉心皺得死緊,當真是一步三歎。


    兩側皆是躬身施禮的官員,她實在不想在這個大場麵上吐槽,可是走在前頭的那位實在是讓她憋笑快要憋到內傷。


    天驕同手同腳走得無比僵硬,還木偶似地扯動嘴角,力圖營造出傳說中的“冷笑”。


    “霜州刺史邵顯雲恭迎聖駕!”樟綠色袍服的邵顯雲領著一班人馬齊刷刷跪伏在地,“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位平身。”天驕冷著嗓子道。


    這位小陛下的臉上寫著“生人勿近”四個字,明明白白一副不爽的模樣。


    邵顯雲麵有菜色,匆匆瞄來一眼,即刻叩頭謝恩:“謝陛下!”


    一同伴駕的楚逢君自昭儀右側上前一步,在天驕身旁垂首問道:“陛下,邵大人已在刺史府備下酒席,咱們是現下就去呢,還是先往府衙一趟?”


    “是,微臣已命人將刺史府東跨院收拾妥當,還請陛下和楚大人莫要嫌棄!”邵顯雲再拜。


    天驕嘴角輕勾,向楚逢君橫來一眼冰霜:“你說呢?”


    尉遲采默默地撫額,心底無聲慘叫。


    沒料到陛下是這等反應,楚逢君略微一怔,鳳眸下漾開靡麗之色,似是有些了然了:“那麽咱們就先往府衙一趟,不知刺史大人意下如何?”


    邵顯雲又是一揖:“一切全憑陛下做主,請讓微臣為陛下引路!”


    其實比起去府衙,天驕自然更願意先填飽肚子。坐了兩個時辰的馬車,若非有昭儀陪伴,他早就睡死過去了,現在更覺著腹中空蕩蕩地不著點物。他悄悄迴頭望上一眼,見尉遲采慢吞吞地走在後頭,心裏才覺著踏實了些。


    不料楚逢君像是明白他的心思,俯下身子在小陛下耳畔輕道:“陛下,府衙公堂,怕是不允女人入內的。”


    “啊?”天驕眉梢一抖,“不允?那”怎麽辦?


    “這個嘛,您說呢?”楚逢君笑得高深莫測,還擊。


    嗚哇昭儀,楚相欺負朕!


    “一切聽憑您的吩咐,陛下。”繼續欺負,“臣這就請昭儀先往刺史府去。”


    “不行,昭儀得跟著朕。公堂不允女人入內那,朕就不去公堂!”天驕堅決道,“有什麽要辦的事,就在其他地方解決吧!”


    話音剛落,一道極幽怨的“嘰嚕”從天驕的肚子裏鑽出來。


    頭前帶路的邵顯雲把腦袋垂得更低,裝作沒聽見。


    楚逢君嘴角顫了顫,“陛下”


    “陛下願以政事為重,乃是萬民的福祉。”尉遲采從後麵走上來,往楚逢君臉上狠狠瞪去一眼,隨即壓低了嗓音道:“陛下,待到了府衙,請讓臣妾去為陛下做些小菜墊墊肚子,晚些再往邵大人府中用膳,也不至拂了邵大人的一片心意。”


    如此一來,既解決了女眷往哪兒放的問題,還能暫且填飽肚子。


    “那麽,就照昭儀說的辦吧。”天驕美滋滋地點頭:還是昭儀最善解人意。


    楚逢君的視線淡淡掃來,與杏眸中的清淺水光兩相交接:“臣遵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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