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驍是來找陛下的啊。”尉遲采掩唇輕笑起來,“真不巧,陛下去重華宮了。”


    尉遲驍愣了愣,隨即垂下腦袋:“如此,打擾了。”說著,轉身就走。


    少將軍迅速消失在丹篁殿內,昭儀也並不挽留,隻看著手上的文書不發一語。裴晉不解了:“昭儀,這”


    “阿驍有事在身,我怎麽好阻攔呢?”尉遲采明白裴晉的心思,起身笑道:“倒是少師大人來得正好,晚輩正想向您請教些個問題,不知少師大人可否撥冗,替晚輩指教一番?”


    “昭儀盡管問便是。”既是別人的家務事,自己也不便插嘴,裴晉隻得隨她轉移話題。


    經過紫麟門時,尉遲驍與正打算返迴丹篁殿的天驕撞上了。


    “啊,阿驍?!”天驕指著他歡叫一聲,“你怎麽迴來了?不是說要在恭州待兩個月嘛?”


    尉遲驍臉色不豫,悶聲答道:“二叔命我提前迴來了。”


    “唉呀,早說嘛,朕還想著怎樣安排你和昭儀見麵呢!”天驕樂嗬嗬地抓著尉遲驍的手臂,“你這位姐姐可是個有趣得很的人哪”


    “見過了。”


    天驕瞪大眼:“也?”


    尉遲驍歎息著重複一遍:“末將說,末將已見過她了。”


    “喔。”天驕的嘴角耷拉下來,“已經見過了啊怎樣?”


    “什麽怎樣?”尉遲驍眉心一緊,“她不過是我的姐姐罷了。”


    小陛下的得意勁已經給打擊得所剩無幾,叉了腰,歪著腦袋不爽道:“喂,見到姐姐不開心嘛?”臭著一張臉就算了,居然還敢在朕麵前皺眉頭?


    尉遲驍聞言,隻別開了眼神,不語。


    照二叔交代的,現在還不能告訴陛下,需待到一切查明。


    “阿驍?阿驍?”見他走神,天驕伸手在他眼前晃蕩。


    尉遲驍忽然抬眸:“聽說陛下贏了與姐姐的賭局?”


    天驕一愣,隨即撇了撇嘴:“對啊,贏倒是贏了”就是心裏著實不快。


    哼,叫你們不押朕贏,都給朕輸光光吧!


    “末將還有一事要問陛下。”尉遲驍想到什麽,眉心又是一蹙。“關於那條密道姐姐她是不是也知道?”


    他未記錯,那日他與天驕穿過密道,掀開石板所看到的女子,正是姐姐尉遲采。這一點,在他今日見到昭儀時得到了確認。


    不過這意味著,她也知曉密道的存在。


    果然,天驕立時豎起指頭,緊張道:“噓別說得這麽大聲呀,小心隔牆有耳”


    “陛下,這裏沒有牆。”


    “唔好吧,她的確是知道啦。”天驕理直氣壯,“沒辦法呀,剛好叫她看見了,而且”


    “而且還在天樞閣被楚相逮了個正著。”尉遲驍暗自歎息,看樣子這個姐姐不太靠譜。


    天驕悻悻道:“也?你都知道啊?朕以為你在恭州就”


    尉遲驍仍然沉默他壓根就沒去恭州。


    “嘿嘿嘿,不過沒關係,你既然也迴來了,這就陪朕去禦花園玩吧!”


    “陛下,您的日課呢?”


    “不管啦不管啦,咱們去玩!”


    ***


    “唿好困”


    翻著手上的第七十七份文書,尉遲采打了個嗬欠,已是一個腦袋兩個大。為了個莫名上身的水患善後之事,她從申時離開丹篁殿,便一直在天樞閣裏折騰到現在,竟然完全不知道時間了。


    原本以為和裴晉商量一番就成,誰知裴晉半道上給人叫走了。尉遲尚漳又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長著老爸的臉做著路人甲的事天曉得她現在有多麽想撞牆!


    最囧的是,天驕也派人傳來消息,說是要去禦花園消遣散心,順帶把一堆奏折全丟來了她的麵前。


    掀桌,這些不都該是他親自解決的喵?!


    案頭宮燈的火光輕柔搖曳,尉遲采覺著眼睛有些發酸。


    “死小鬼”她暗罵一聲,伸手去拿案角上的茶盞,冰玉瓷的質感在指尖留下極凜冽的觸覺,想來是茶已涼透了。她不以為意,徑自取來。


    忽然,一柄月白的扇頭點上杯蓋,抑下正要送往唇邊的去勢。


    她狐疑地迴頭,望向這象牙扇的主人。


    “茶涼傷身,讓人換一盞罷。”楚逢君立在她的身後,淡淡說道。


    “誒,是你?!”手上猛地一抖,茶水蕩出些許來,她趕緊放下杯盞,手忙腳亂抹去灑在書冊上的茶水,又不慎弄濕了裙裾。


    看著金紅緞麵暈開的深色水漬,她臉上不由得燒了起來死定了!竟然在大boss麵前出糗!


    古代的書冊紙張極易受損,隻這麽一浸,已讓書冊濕了大半。她拎著書皮甩掉水滴,小心翼翼地抖開來攤平,用隨身的絹帕吸去紙麵上多餘的水分。大疊的紙張黏在一起,她隻好一頁一頁將它們掀開。


    麵前人影一動,她隻覺裙擺被捉住了,低頭看去,楚逢君半跪在地,手執一方絲帕,正替她擦拭裙擺上的水漬。有清淺的沉水香滲入唿吸,錦袍上的發絲隨著他的動作散落胸前,長指的輪廓隱含著未知張力,落在她的裙擺上,卻是一片溫柔細膩。


    風華絕代。這四個字冷不丁跳入她的腦海中,與他的臉龐交相輝映。


    半晌,他毫無預兆地仰頭,鳳眸中滿是戲謔:


    “喲,又看呆了?”


    尉遲采瞬間炸毛:“你才又看呆了!你全家都又看呆了!”


    楚逢君隻是微微一笑,並未反擊。他鬆開裙擺緩緩起身,負手站在她麵前:“這麽有精神看來膝上的傷已好了罷?”


    尉遲采察覺到自己的失態,立刻清清嗓子作嚴肅狀:“已好了,多謝中書令大人記掛。”


    奇怪,他怎麽知道她的膝蓋摔傷了?


    “嗬,不必多謝,本閣還記掛著那一巴掌呢。”鳳眸輕轉,象牙扇緩緩展開。


    千萬根黑線砸下來,尉遲采悻悻道:“啊,那個”


    楚逢君萬分大度:“無礙,反正這一次本閣也賺夠本了,恕你無罪。”借用金庭秀之名押了小皇帝勝,以三兩碎銀賺來了三百兩雪花紋銀,還是蠻值的。


    尉遲采垂頭無語。


    “再說,這撫恤昱州災民的善後事宜,也在本閣的份內。既然陛下開了金口將此事交與你處置,本閣也就樂得清淨了”說著,楚逢君抬袖扶住額頭,麵露苦色:“唉,本閣這身子骨當真不濟事啊”


    喂,你這模樣也算不濟事?騙鬼呐?


    見尉遲采滿臉鬱悶,他又笑了:“不過嘛,幫人出出主意什麽的,本閣還是能挺得住。”


    “如此,這一堆”聞言,尉遲采慷慨地拍拍桌上的大疊文書,“就拜托您了。”


    她笑得奸詐:不是要幫忙麽?你可也是自動送上門來的廉價勞動力嘛,不用白不用。


    楚逢君長歎一息,狀似不情願地在桌前落座:“采兒,你這是獅子大開口啊。”


    要知道,本閣的勞務費可是很高的,你要如何支付呢?


    昱州位在赤國的東南角,臨近赤海,國內有數條大河都從昱州入海,水量極豐沛。州內地勢平坦,一旦水量過大,便極易泛濫成災。雖說眼下洪水已退,可州內的大半農田遭毀壞,重整土地需要時間,這期間,便是昱州青黃不接的當口。


    “數百萬人的口糧是個大問題啊”尉遲采蹙眉,低聲呢喃道。


    “不錯。”指尖從地圖上收迴,楚逢君頷首:“朝廷的慰撫款已悉數下發,也快到收糧的季節了,隻是要把糧食從帝都發到昱州,恐怕還得等上兩三個月。”


    兩三個月?尉遲采搖頭:“不成,那時就入冬了,咱們總不能看著災民活活餓死或者凍死吧?難道就沒有就近調糧的辦法麽?”


    “臨近的幾個州也需供養大批百姓,糧食麽,就算有富餘的,也不可能白白拿出來。”


    “誒?就算是朝廷下令也不行?”天驕的威信就這麽點?


    楚逢君的鳳眸掃來:“怎麽,你打算讓這幫災民坐等衣食?哪有這麽好的事。”


    尉遲采羽睫微揚,正對上他的視線。鴉黑的眸底似有一潭深淵,幾欲將人吸入其間。


    她蹙眉,悄然別開眼神,一時沉默無語。


    半晌。


    “罷了,此事你不必太過操心。馮子秋那邊,本閣自有辦法解決。”楚逢君勾動嘴角,“隻是隨陛下上朝什麽的,恐怕得”


    “以工代賑怎麽樣?”尉遲采忽然道。


    楚逢君一愣,“什麽?”


    “就像二戰前羅斯福新政那樣,咱們也可令昱州災民部分前往各個州郡不是快秋收了麽,就讓他們去幫忙收割,或是找其他的活幹,這樣就不會餓死了。總之,不能讓他們閑著。”尉遲采雙眼放光,“留下一部分人重整農田,由朝廷出錢供養,這麽一來也能節省戶部開支”


    “采兒,”楚逢君打斷她,俊臉上布滿茫然:“二戰是什麽?”


    “啊。”


    完蛋了,一激動就把世界曆史搬出來,倒忘了這裏是古代。她撫額暗咒一聲,立時換作笑嘻嘻的模樣:“二、二戰嘛,就是唔,白國曆史上的兩次戰爭!別管那麽多啦,重要的是‘以工代賑’這個方法,哦嗬嗬嗬嗬。”


    楚逢君顯然遠不及天驕那麽好糊弄。雖說聽了這話也並未開口質疑,可是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卻似有莫名的了然之意,加諸麵上高深莫測的微笑,尉遲采忽然明白了什麽是“處境堪憂”。


    “嗯?接著說下去啊。”象牙扇悠悠款擺,美男循循善誘,“本閣很期待呢。”


    尉遲采渾身發毛:“唔,大人還想聽什麽?”該說的不都說了麽


    楚逢君又是一笑:“嗯你是從何處知曉這個法子的?”


    當然是曆史書啦“這個啊,唔,是、是白國的”


    “采兒和白國很熟麽?”


    “咦?啊,不也不是很熟啦。”是根本不熟。


    楚逢君忽然笑出聲來,柔軟的發絲被象牙扇撩起半幅,又簌簌滑落。唇角掠起的弧度恰到好處,鳳眸微眯間,有大片璀璨的光暈自一色沉黑中泛起,魔魅攝人。


    “嗬采兒,你在害怕什麽?”他笑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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