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記得這常保是死在福建任上的,似乎是得了什麽急症。


    雖不知究竟是什麽急症,但好像也沒什麽格外稀奇的地方。


    所以……徹查當年死因的這個梗是如何冒出來的?


    眾人兩眼茫然之際,於敏中與金簡卻暗下交換了一記震驚甚至於有幾分慌亂的眼神。


    尤其是金簡,眼底神情格外沉暗。


    乾隆動了動眉心。


    他看了殿中的和珅片刻之後,語氣平淡地道了句:“此事容後再行奏請——”


    並未拒絕,卻也並未詢問和珅何故忽然要請查這樁舊事。


    和珅也同樣平靜,領命退迴一側。


    接下來,該奏稟的奏稟,該議事的議事,乾隆始終麵無異樣,和珅還提出了兩條應對江西洪災的對策以供眾人選議,又對當下緬甸來使進京所傳達的和親之意進行了一番細致的剖析,作為滿朝上下唯一精通藏語的人還順便翻譯了西藏特使呈給乾隆的書信末尾的兩行藏語文字。


    總而言之一切如常,態度穩重又認真,就仿佛剛才提出要徹查其父死因,尚未得到明確準允的人不是他一般。


    剛從迴疆被遠調迴來的紀昀滿麵啞然。


    他先前因濫用職權之故被貶謫至迴疆,眼下皇上欲修四庫全書,才將他召了迴來,而四庫全書的總編撰正是和珅——


    這還是他頭一迴見著和珅。


    沒料想這般年輕,又這般老成。


    小小年紀竟還精通藏語。


    要知道他這個活了半輩子的人如今還沒將滿語完全琢磨明白啊。


    久不迴京,這還真是後生可畏……


    紀昀扶了扶自己那副銅框眼鏡,自覺壓力很大。


    ……


    散朝後,和珅被召去了禦書房。


    “同朕說說,好端端地,怎麽想起來要查這檔子舊事了?”乾隆一麵翻看著奏折,一麵漫不經心地問道。


    和珅垂首站在下方,答道:“先前在福建伺候阿瑪的舊仆前來投奔奴才,談及往事,疑心阿瑪當年之死似乎有些蹊蹺,故才貿然請旨徹查。”


    乾隆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


    “怎麽,你也知道此舉貿然麽?”


    若真起了疑心,憑借他的能力,暗下放手去查便是,這般大張旗鼓的請旨,確實‘貿然’的可以了。


    “確是奴才貿然。”


    “那你還要去查?”乾隆這才抬眼看他,帶著深意地講道:“一件舊事而已,還去揪它作甚?”


    即便真是有什麽蹊蹺,查明白了又能如何?


    有害無利罷了。


    倒也可以說是為了‘讓死者於九泉之下得以瞑目’,可這是尋常人的想法,決不會是和珅的想法——


    “驗證猜測真假為輕。”和珅仍是那幅笑微微的模樣,偏又不會讓人覺得態度不夠認真,“替皇上掃清障目渾濁為重。”


    “替朕掃除渾濁?”乾隆眯了眯滿含精光的那雙眼睛,神態輕鬆,似乎覺得有些好笑。


    “舊事重查,確實無益,可這朝中的擾池之魚確值得一捕。”


    乾隆聽罷即笑了。


    “如此說來,若朕不允,倒要成了那無意辨明忠奸的昏聵之君了?”他看著和珅,問:“你是這個意思?”


    和珅也跟著笑了。


    “奴才不敢。”


    “朕看你敢得很嘛。”話雖不悅,乾隆的語氣確是十分慈和寬容的。


    和珅走後,和親王弘晝提著一隻鎏金鳥籠從屏風後行了出來。


    “這和珅如今怎麽變蠢了。”他看著乾隆問:“皇兄您還由著他這般鬧?”


    “蠢?”乾隆看了他一眼,道:“他可比你要聰明得多。”


    即便真是要‘鬧’,那他倒要看看他要怎麽鬧。


    話音落,恰瞧見洞開的禦書房大門外,太監總管高雲從低聲打發了一名小太監後,欲進來稟,卻有幾分遲疑之象。


    “高雲從。”乾隆皺眉喚了他一聲。


    “奴才在。”高雲從這才急忙忙地行了進來。


    “方才是哪個宮裏的人?”


    “迴皇上……是毓秀宮那邊兒的人。”


    “是為何事?”乾隆問。


    高雲從垂著頭,聲音有幾分遲疑地說道:“隻說是七公主今日不知從哪裏聽來了皇上欲讓她前去緬甸和親的消息,一時氣急……不慎損毀了皇上前幾年賜下的那副字兒……”


    乾隆聽罷臉色微微一沉。


    早些年他很看得上和靜的那一手好字,作為嘉獎,確是賜給過她一幅親筆所作。


    禦賜之物,保存不當,是為大不敬。


    但君與臣,尚是其次。


    這更是對他作為一個父親極大的不尊。


    “這……”見他臉色有變,弘晝連忙笑著打圓場道:“七格兒的性子向來算是穩重的,既是說不慎,那想必當真是不慎為之……都是自家的孩子,待叫到跟前來稍加訓斥——”


    然他的話尚未說完,便被乾隆出聲打斷了。


    “她近幾年來膽子越發大了,十日半月不來朕跟前請安都是常有之事,眼裏哪兒還有朕這個皇阿瑪。”乾隆冷笑了一聲,又道:“更遑論是損毀區區一副字畫了。”


    弘晝還欲再勸,卻聽乾隆已在前麵講道:“旁人不知,你難道也不知嗎?自令妃去世之後,她私心裏一直怨恨著朕,數年過去,也未見有緩和之跡。此番朕無意罰她,隻是看來再將她留在眼前,不過是一日日地多添間隙、父女離心罷了——”


    “皇兄……”弘晝頓了一頓,心下已是懂了乾隆的意思。


    緬甸有意與大清和親,宮中適齡未有婚約的公主不過七公主和靜一個而已,這兩日乾隆本正值猶豫之際,昨日還跟他提過擇一位宗室女封為公主遠嫁,雖稍顯誠意不足,但亦無不可。


    可今日和靜那邊卻這樣‘自亂陣腳’,弄巧成拙。


    弘晝深知乾隆的性子,正值氣頭兒,是誰也勸不了的。且天子拿定的主意,無人敢違背不遵。


    他未再多言,又得了乾隆的一句‘你自先退下吧’,唯有離了禦書房而去。


    然剛沿階而下,迎麵就瞧見了一道身著寶藍色錦服外罩著一件風毛坎肩,頭戴一頂藍緞團福鑲明黃邊兒暖帽的小影子正朝著此處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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