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我們偶爾能在校園裏看到穆錚了。每個治療周期結束時,他可以出院幾天。同學們一定對那張病怏怏的臉十分陌生,還有包裹在棉衣裏的沉重而遲緩的身體。上體育課的時候,他隻能默默坐在升旗台上,蜷縮得像一隻怕冷的小鹿,悄悄望著大家在籃球場或者乒乓球桌前的打打鬧鬧。難得一見的陽光在不近不遠的操場上起起伏伏,稍遠的教學樓和更遠的天空也隨之搖晃。葉子落盡了,樹木將筆直或曲折的枝幹不加遮攔地指向一碧如洗的天空。流雲化為一縷縷時斷時續的絲線,仿佛牽扯遐想目光的虛線。不需要奔跑,也不需要跳躍,隻是曬在天空下,人就可以化作清澈的風,流動的光,唿吸的樹木,沉靜的房屋。唯有直升機無可忽視地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時,那停滯而又飛翔在藍天白雲下的思緒才會短暫地中斷,附身於那轉動不息的螺旋槳上。


    盡管冬天已經到來,但隻要望見藍天和陽光,誰都不會甘心呆在床上的。


    我們知道重逢是暫時和奢侈的,很快他又要迴到家裏或是醫院。人很容易懈怠,哪怕是關係最親密的人。剛生病的那段時間,大家總在心裏暗暗許下和衷共濟的決心。隨著時間慢慢推移,生活便一點點覆蓋了那份曾滾燙的熱情。我們漸漸意識到別人的命運並不是這麽與自己休戚相關,疾病帶來的痛苦被揉碎到病人生活的每分每秒,而我們並不能時時刻刻感到那種孤獨與無奈。在最初的那段時間,幾乎每天都有同學去醫院看望穆錚,紛紛熱情地表示願意幫他補課與記筆記,還會興高采烈地呆在床前,把學校裏的一切有趣與無聊分享給他。但一個月後便少了很多。這未必是人情冷漠,治療是漫長的,穆錚也需要安靜和獨處。最好的情況就是我們在他需要的時候及時出現,不過世上總不會有那麽碰巧的事情。


    但也要去試試看的。十二月的第一個周末,本該是我們和外校的比賽,卻因為外校的場地被征用而延期,我和米樂就再次去醫院看了穆錚。除了自己,我們什麽都沒帶。周老師出門了,病房裏隻剩我們三個小孩。我們問了他之前那位老人和姐姐的情況。穆錚說,姐姐康複出院了,老人選擇了保守治療,轉了個病房慢慢調養。


    “那個姐姐沒生病,是骨折了,肋骨被她老公打斷了。呸,那男的根本不配當她老公。氣死人。每次聽到這種事,我就想,爸爸在就好了,絕對要把那男的抓起來。你們知道嗎?那個姐姐初中畢業就沒再讀下去了,家裏直接讓她嫁給別人,而且嫁之前都沒見過幾麵。這都什麽年代了?”穆錚提起這事便憤憤不平,本來是半躺著的,突然就坐直了身子。


    “哎,在我老家那裏還真挺常見的。”米樂一聳肩,“我有個表姐幾年前就嫁人了,對象也是父母給介紹的。今年生了小孩,我都成舅舅了。”


    “所以那小朋友管你叫什麽?米樂舅舅?米舅舅?要不直接叫‘米酒’吧,聽上去還挺順口的。”我壞笑著揉了揉米樂的頭發。


    “什麽米酒?起開,那學學的外甥不得管他叫黃酒?”穆錚被逗笑了,米樂趁機在他的視野盲區裏狠狠踩了一下我的鞋子,“人家還不會說話呢!”


    “反正我覺得挺不好的。當然,也是我一廂情願嘍。單看朋友圈,表姐還挺幸福的,姐夫對她也很好,遇到不錯的人了。但這不就跟遊戲裏抽卡一樣嗎?表姐是抽到了好的,可結婚是很重要的事呀,怎麽能像玩遊戲似的碰運氣呢?現在我姨媽逢人就說,早早結婚也挺好的呀,也不用提前認識。別人要不同意,她就搬出女兒現身說法,誰都說不過她呢。”


    “不好的事沒落到自己身上,人可能真會當它不存在。”穆錚無奈地搖搖頭,“隔壁那個姐姐也太可憐了。以前爸媽還蠻嗬護她,也沒受過什麽欺負,突然間被送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每天要看人家的臉色,心情不好就打,一年到頭都不給她迴家。最過分的是,他們把她的手機收走了,兩年都沒給她買一部,電話都不給她打,完全跟外界斷了聯係。”


    我們老師都沒這麽收手機吧,隻是說在校上課期間不能玩。被抓到了無非是批評一頓,收走幾天再讓家長帶迴去。那個男的真是比教導主任還教導主任,比家長還家長。


    “再後來,她用自己的工資偷偷買了一部,給那個男的發現了。打了一頓不說,還砸碎了,逼她跪在碎片上。姐姐終於忍不住了,把他的手機也砸了。砸得那叫一個幹脆利落,一點都不拖泥帶水,碎得比她自己的那部還徹底。”


    “姐姐砸的時候一定很帥。太漂亮了,那男的得氣瘋了,絕對想不到她敢反抗。”米樂苦笑著皺皺眉毛,“不過,肯定又被打了吧。”


    “是呀,肋骨就是這麽斷的。我也問了怎麽處理的,後來離了婚。姐姐就想趕緊離開他們,沒提什麽要求。唉,要是爸爸在,準得把那男的抓起來,真是便宜他了。”穆錚哼了一聲,“打了那麽多次人,一次都沒被懲罰,居然還理直氣壯的。別看這種人在家裏像個大爺似的,頤指氣使、吆五喝六,到了外麵指不定就是個卑躬屈膝的廢物呢。”


    “是的,對這種人就不能低頭!你越低聲下氣,他越肆無忌憚。”


    “哦?這麽正氣凜然還真難得呢。”米樂見到我的“正義發言”和一本正經的表情,爪子立馬扒到了我臉上,模仿出一副唯唯諾諾的口氣,“‘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這是誰?”


    “就是這樣嘛!該硬氣就得硬氣!”


    正準備和米樂鬧起來呢,一個熟悉但有些時日沒聽到的聲音在病房門口響起了。我們迴頭一看,阿放毛茸茸的腦袋從房門那裏探了出來。下意識地望了眼米樂。還好,沒什麽特別的反應。剛剛差點以為他要因為阿放幫我說話而不高興呢。


    穆錚忙請他進來。他小心翼翼地問他哥在不在。聽到米樂說沒來,他才鑽進了房間,拖著一袋圓滾滾的橙子,得有十幾個,估計挺沉的。阿放說,那是彬哥讓他捎給穆錚的。黎彬自己怎麽沒來?我問。我的補習班這周末停課,正好進城到哥哥家玩。彬哥知道我哥是穆錚的隊友。那葉芮陽呢?你們怎麽不一起來?米樂問。


    “因為……我跟我哥吵架了唄。”阿放坐在一旁空空的病床上,有些為難地搖著自己的小腳,“我一生氣就自己跑出來了。”


    “啊?你們倆怎麽還能吵架?”我一向感覺他們兄弟倆的感情好極了,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從沒想過阿放會氣得丟下老葉不管。


    “親兄弟都會吵架呀,何況咱們倆隻是堂兄弟。開玩笑的啦,我哥比親哥還親呢。沒什麽大事,就是賭氣。上周出了件事,我覺得自己難得表現得超級好,想讓他誇我兩句來著。沒想到他不誇我也就算了,還說了我一通!我今天就要跟他硬杠到底!”


    我們忙問發生什麽事了。阿放往床上一躺,哼著小調看了會天花板,才爬起來慢慢跟我們從上周說起。


    眾所周知,葉君放是個聰明伶俐又多才多藝的小孩,不過要用一個詞概括他,最適合的大概還是“可愛”。加上他自己十分注重衣著儀表,永遠是一副幹幹淨淨又乖巧懂事的樣子,走到哪都人見人愛。(老葉怎麽舍得跟他吵架呢?)之前說過,為了阿放上學,他們家的新房子特地選到了學校附近。他爸媽工作單位有點遠,不好接送他,所以每天來去五十四中的十五分鍾路程便是他一個人走的,這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了,很多同學小學就這樣了。


    但偏偏是放學路上出了問題。新學期開學後不久,阿放總覺得有人在偷偷跟蹤自己。前幾次還以為是自己多心了,但這種情況日複一日。他注意到跟隨者是個男的,穿一件薄襯衫,後來是皮夾克,比阿放高不少,頭發蠻長,戴了副寬邊眼鏡,看上去像個文化人。起初阿放還猜隻是同路,可是很快發現那人的目標就是自己,甚至在學校附近上完補習班後都能看見他好巧不巧地在機構外麵喝咖啡或散步。他走他便走,他停他便停,猛一迴頭,便裝模做樣玩起手機。這種狀況從九月底持續到了十月。阿放最初是選擇繞來繞去甩掉他,或者讓他誤以為自己住在別的小區,但不久便發現那人專門候在他迴家的必經之路上,一副“我可以等在這路口,不管你會不會經過”的姿態。他不敢告訴大人,因為那人隻是跟著,大人恐怕也拿他沒辦法。何況爸媽每天上下班都要跑很遠,他不想再害他們在他上學的路上花時間了。也沒跟老葉說。哥哥離他太遠了,說出來了隻能讓哥哥每天為他擔驚受怕。於是,阿放找到了一個能幫他解決問題的人——滿林。畢竟改行踢球前是練拳擊的,還拿過市裏的獎項。滿林拍著胸脯答應了,他本就說過要“罩著”阿放,兩個人住得也挺近。他倆從此便一起迴家,從十月到十一月底都是如此,有了一位“專業保鏢”,阿放便完全不在意背後的人,一路也是說說笑笑。


    但前不久,滿林的外公生了病,一家人便搬到了城裏,為了離醫院近點,方便老人治病。上學、看病,家搬來搬去無非是這兩種原因,幾乎沒見過當家長的為了自己上班方便而搬家的。一下子失去了“保護傘”,阿放明顯感到尾隨者變本加厲了,似乎要討迴之前一個月不得靠近的損失。他像個甩不掉的幽靈,伸縮著漆黑的影子,在他身後陰魂不散,隨時可能將他吞沒。滿林不是沒做安排,他囑咐過同在校隊的葛行星和王銳照顧阿放。但阿放對他們說那人已經不敢跟蹤他了。無非是不想麻煩學長們。不到沒有辦法,阿放這樣的小孩是不會有求於人的,何況是這樣持續性的求助。他隻有把背後交給自己了。


    我要是葉芮陽,非罵阿放不可。


    無數次察覺到那種蠢蠢欲動後,每天放學前都忐忑不安,走在路上便自覺地東張西望,像豎起耳朵的兔子,隨時準備溜進洞裏,仿佛自己才是一個想做壞事的人。每天到家後第一件事便是把門死死扣上,接著從貓眼裏謹小慎微地觀察有沒有人在房門前逗留,許久之後才敢長出一口氣癱在沙發上。


    阿放曾和那個人對視過幾次。都是在害怕的潮水漲到的臨界點,幾乎把自己的心理防線衝垮的瞬間。那時的迴頭既是無奈也是絕望,而那人的目光裏既無兇惡也無威脅,連覬覦的欲望都沒有,隻是冷淡地盯著,仿佛盯著一隻路邊的小鳥。不知為何,這種目光給阿放的壓力更大。他對他而言是個審判的法官,隨時可以宣布判決,而他隻是個不知何時會接受無可動搖的結果的囚犯。


    要是哥哥還住在我家就好了。阿放想過。但這太自私了,哥哥不是他的,他隻屬於他自己。何況,哥哥住在他家的那段時光雖然快樂,背後卻有著同樣十分灰暗的事。就在上周,阿放有一天整個晚上都沒有睡著。這是第三次。第一次是老葉跑到他家的那迴,他們倆躺在小床上,都沒能入睡。對阿放而言,好像是在懵懵懂懂間知道了,自己的生活之外還有別人的生活,完全不同的生活。第二次是師傅去世的那天。人是會死的,這是真的。他明白了。而這一次,阿放在失眠中感到長久以來的恐懼不安像潮氣一樣在被窩裏蔓延,裹住了他的身子,世界被切分成無數的黑白網格,自己可以往任何一個方向行走。他走了很久,一點一點長大。但長大並不是成熟。真正的成熟是獨立,自己照顧自己,自己保護自己,為自己做出的每一個決定負責。要勇敢一點,人不能總是依賴別人。他在黑白網格的失眠漫遊中抓到了遊移不定的影子,將它投向悠悠升起的太陽。


    你到底想幹什麽?沒事的話就不要跟著我了。明白了嗎?


    那個人顯然沒做好準備,或許從未想過無數次縮頭縮腦、對自己唯恐避之而不及的小男孩會迴頭氣勢洶洶地把這些話拋給他。他愣了一下,阿放便占據了主動,說出的話也更直接:滾!別以為我好欺負,我他媽忍你很久了!


    小朋友,哥哥不是壞人……他憋了很久也才憋出這一句話。


    滾!滾蛋!再不滾就報警了!


    那人灰溜溜地走了。後麵幾天他還心懷僥幸地出現過,又被阿放轟跑。這周已完全不見了人影。


    “這不是挺好的嗎?葉芮陽吃飽了撐的啊,還是又吃多了,有什麽好說你的?”米樂敲了敲阿放的膝蓋。


    “哼,我也是這麽想的啊,今天早上跟我哥說的。還以為他會說我長大了呢,誰知道劈頭蓋臉訓了一頓,說我不該直接找壞人,萬一出事了怎麽辦。我壓根沒出事呀!”他嘟囔著,望向我,“還是柯柯哥哥說得對,遇到這種事就不能隨隨便便低頭。壞人都是欺軟怕硬,你一低頭他們就來勁得很呢。”


    “不。阿放,我希望你去跟你哥哥道歉。他沒別的意思,就是為你好。”我垂下腦袋,目光投向了地麵。


    “怎麽連你都這麽想!我還以為你最善解人意呢!”阿放不服氣的聲音大了不少,幾乎是在嚷嚷了,“你們根本不懂,我好不容易才勇敢一次!我還覺得自己長大了堅強了呢,你們還是把我當個小鬼!”


    “其實你早就長大了。”我走到阿放身邊,拍了拍他有些瘦小的背,“你不需要再證明自己了。從老葉跑到你家那天開始,你就在長大了,比很多人都成熟堅強。並不隻有正麵對抗壞人才是勇敢的。”


    他眨著那對明亮的眼睛看向我,裏麵水汪汪的,剛才可能差點氣哭了吧。


    “我很理解你哥哥的想法。別的不說,你哥有個朋友,他在比你還小的時候失去了自己的弟弟。那是他的親弟弟。這個當哥哥的覺得自己沒保護好弟弟,還害了弟弟,一直都很難過,直到現在都是這樣。不要跟自己的親人賭氣,賭氣對兩個人都不好。你先前不是怕哥哥擔心你嗎,現在怎麽舍得傷害他又傷害自己呢?你哥哥說你,不是因為你不勇敢、不成熟,而隻是因為他害怕了。他怕失去你。”


    阿放抿著嘴唇,低頭望著自己的小鞋子。大家沉默了一會,他空空地踢出了一腳,說知道了。其實,也是我有點太在意他了,希望得到他的表揚。他說完便笑了,還像先前印象裏那樣陽光可愛。


    “好啦,咱們就別提老葉的那個朋友了,怪沉重的。說點別的吧。”米樂的話幹幹啞啞的,說了一半不得不清了清嗓子,“拋開別的不說。我想了想呀,那個人之所以會跟蹤阿放,還知道他在哪個學校哪個補課班,會不會跟阿放媽媽有關?”


    “我媽媽?”阿放驚訝得睜大了眼睛。


    “對。你媽媽不是經常在網上發你的視頻和照片嗎?我也關注過,好幾個平台都有呢,有時還發定位。你一直在漲粉。”


    “沒錯,但我自己從來不管這個的。我沒想當網紅,隻是媽媽喜歡發就發了。和那人有什麽關係?”


    “你想,你的很多信息不就是這麽泄露出去的嗎?所以那個變態能猜出你大概在哪個學校,還能根據視頻和照片認出你來。這次雖然擺平了,下迴說不定還會有呢。”米樂劃著手機,給他的推理找到了證據,“所以,你媽媽下次發的時候還是小心點吧。別發太多生活照,也別定位。以前的也可以刪一點,別泄露個人信息嘛。”


    “我不同意。”


    開口的是沉默良久的穆錚。


    “我明白米樂的意思。但我想說的是,如果要批評誰,最不應該批評的就是受害者了。”他有點激動,手都攤了出來。


    “我不是在怪阿放的媽媽,隻是說要注意……”米樂解釋道。


    “我懂的!”穆錚打斷了他,手還在揮舞,“但關鍵不是發照片和視頻的事。發這些東西是每個人的自由,想發就發,憑什麽要因為害怕壞人而放棄自己的權利呢?所以,要怪就得怪那些本該保護阿放卻沒能保護好他的人,而且他們也沒讓這個社會足夠安全。真正要批評的是我們警察。這件事很好解決,阿放從一開始報警就好了。那個人一聽阿放要報警,不是立馬就跑了嗎?但我們並沒有發現有人在尾隨阿放,而且,阿放之前還覺得報了警可能沒什麽用。這是警察的失職,沒能讓大家相信他們,也沒普及好安全知識。”


    “你也太苛刻了吧。你是學生,又不是警察。就算你爸爸是警察,也不能要求得這麽高呀。”我說,“別這麽激動嘛,對身體不好。你冷靜一點。”


    “穆錚說得沒錯。我爸就是這麽要求自己的。警察本來就是要保護大家的,可人家需要保護時卻不能最先想到自己,這是不應該的。”


    又有人站在門口說話了。


    “阿齊,你偷聽多久了?從實招來吧。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哦。”穆錚的聲音很冷淡,但臉上的笑有點憋不住了。


    “有個十幾分鍾吧。不是偷聽哦,我是聽到你們在聊天,就不想打斷你們。本來還聽不太清,是你自己聲音太大了。不過,也好,說明你在恢複了。”


    黎菀姐姐是對的呀,窺視別人秘密一點都不好。自己的秘密也會被窺視呢。穆錚無奈地搖搖頭。也不一定,得看是什麽情況了,對吧?米樂笑著用膝蓋頂了一下我的屁股——我剛剛站起來和霍宇齊打了招唿。他身後還跟著個個子高高的人,長著張棱角分明的臉,有著太陽曬過後健康的古銅色,和我身邊的同學都不太像,英氣十足,手腳也健壯有力,看上去比我們大不少。相對而言,和我差不多高的霍宇齊一副文質彬彬的模樣,說話也不緊不慢,要不是之前認識,我一定會覺得身後那位才是警察家的小孩、理工附中的隊長。


    不過,更讓我們吃驚的是,葉芮陽跟在他們身後進了門。仔細想想,病房外的那張椅子是蠻長的。阿放跟哥哥道了歉,葉芮陽做了相同的事。看到他們兄弟倆和好如初,我非常用勁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真好。


    “穆錚,我也想跟你道個歉。”阿齊走到了床邊,手搭在了穆錚肩上,對方輕輕敲打了一下他的手腕。


    “小學的時候,我很晚才知道你生病,那會你都快好了吧。最難的日子裏我沒能陪在你身邊,甚至這次也是。你需要的時候我老是不在,簡直不像是個朋友該有的樣子。”說著,他歎了口氣。


    “你別對自己那麽嚴格嘛。再說,你兩次都來看過我呀,我很感動了。”穆錚搭在被子上的兩隻手都對他比出了拇指。


    “本來能做得更好的。我爸以前要是能做得更好一些就好了,就差一點點,那麽幾分鍾。我不想重演過去的事。”他用力抓了抓穆錚的肩。


    穆錚轉而看向他,目光和語氣仍然平和:“你放心。都過去啦,不要自責,有問題的根本不是你們呀。我現在很好,不會那麽容易就丟下大家的。”


    他們倆會成為朋友真是毫不意外,性格也太像了。嚴於律己,寬以待人。


    “好啦,不提以前了。你把學長都晾一邊好久了,半天都沒讓人家開口呢。”穆錚看向阿齊身邊那位壯實的高個子同學。


    “不,我是學弟。學長好,各位同學好,我叫艾尼瓦爾,是理工附中初一的學生。”


    艾尼瓦爾的自我介紹簡短有力,聲音也十分厚實。大家都很好奇,問他是不是xj人。他笑著說老家在伊犁,講到家鄉時才露出一副孩子的靦腆,說歡迎大家來伊犁玩,風景很好,美食很好,色狼非常少。大家都樂了。他爸爸媽媽在江元工作,於是便跟了過來,短短幾個月就成了理工當仁不讓的主力前鋒。艾尼瓦爾說,他從霍宇齊那裏聽過上賽季金靴穆錚的故事,就一心想向前輩討教,所以今天和隊長一道來醫院看望,還望穆錚指點一二。大家聽到也都笑了起來,仿佛是武俠小說裏慕名前來的天山劍客。穆錚說自己也早就聽說xj足球的水平很高,恐怕要請教別人的是他自己。


    好呀,那就快點好起來吧,說不定能在淘汰賽上碰見呢。沒有你,一中想贏我們可不容易哦。阿齊把手揣在口袋裏說,與其說是在下戰書,他的語氣倒更像是在鼓勵穆錚。


    你們想贏一中也不容易呀,別的不說,你們至少得先想辦法進我們隊長一個球。他不會讓你們輕輕鬆鬆進球的。穆錚望著我,阿齊也向艾尼瓦爾介紹了我,說是去年的新人最佳門將,還特別說了我是這裏最勇敢的人。我慌忙說這是玩笑話,結果又被米樂的膝蓋頂了一迴。艾尼瓦爾向我伸出了他的大手,我和他結結實實地握了握。


    一定會是個難纏的對手吧。不過,咱們現在小組出線都岌岌可危呢。萬一咱們沒出線,艾尼瓦爾當然不會有機會進我球。所以,還是努力給他創造一點機會吧。畢竟那天他給每個人都送了很多超級好吃奶幹呢,嚼起來是滿嘴牛奶與陽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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