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描述那短暫的三分鍾裏的經曆。我被推到了一個不熟悉的位置,而且比賽重啟後的第一次傳球就給到了我。曾無數次想過,弦弦在賽場上會怎麽處理球,怎麽跑位,怎麽完成射門,怎麽慶祝。但我真正站到這裏時,一切都是那麽倉促,來不及多想,來不及思考他會怎麽做。


    我隻能做出自己的判斷。於是,我將球傳給了黃敏學。他帶球穿越北川中場的槍林彈雨,往前發展。我也在側麵緊跟,努力把空間拉大一點,方便他處理球。


    好像也不是踢不了別的位置。或許我比自己想得要強大。我不知道。我隻想著去衝擊禁區了。


    黃敏學把球分給了我,我就在禁區內一步,防守球員不敢上搶,怕犯規送點球。


    補防的球員還沒到,我覺得可以往前帶一下,然後晃開角度。


    我離球門更近了,防守球員在貼近我,但我已經獲得了一個射門的機會,門將和後衛之間有一條線,通向遠端的門柱。我可以射門了。


    我沒有射門,因為知道自己的射門一向很糟糕,從小學到現在我一個球都沒進過。但凡有過一個進球,弦弦一定會拖著我去踢前場和他搭檔的。


    我把球掃向門前,一次高速橫傳,應該很有威脅,隻要隊友能插上。


    穆錚出現在後點,他即將觸碰到皮球。那裏無人防守,門將還在前門柱。隻要碰到,我又會給他送上一次助攻。


    然而他身後的防守球員把他拉倒了,觀眾爆發出一陣騷動,裁判這次堅決地吹響了哨子,指向點球點。犯規的球員無奈地起身,對這個結果沒多做抗議。


    穆錚抱起了球,隊長不在場,他肯定是第一點球手。雖然在隊內訓練時,進我點球最多的是黃敏學,其次是葉芮陽,但將點球交給前鋒往往是好的選擇,何況是穆錚這樣4場打進了3球的前鋒。黃敏學肯定不會跟他的朋友搶,葉芮陽還在後場呢,跑過來估計穆錚都罰完了。


    我算是幫助他製造了這次點球吧?也不錯。


    “柯柯,你去跟穆錚說,讓你來罰點球吧?”米樂喘著氣跑到了我身邊,拽住了我的衣角。


    我沒想過去主罰點球,呆呆地站在原地,沒什麽反應。


    “兩球領先了,點球也是你傳得好才有的,你可以去問他要的。”說著,他跑到了穆錚那裏。大家此時都退出了禁區,在等著裁判響哨。


    “穆錚,可以讓柯柯來罰點球嗎?”他對準備助跑的穆錚說。穆錚一愣,但從他的眼神來看,並沒有不情願的神色。他看向我,似乎在等我自己走過來。


    隻要我過去,他肯定就把點球讓給我了。


    “這個球員進球後的慶祝姿勢為什麽是雙手指天的呀?而且慶祝著慶祝著還哭了?”


    “雙手指天的慶祝動作是獻給逝者的。這個球員也很不容易呀,他來中國踢球是為了給遠在家鄉的弟弟籌錢治病。但不久前他弟弟還是去世了。他肯定是想把這個進球獻給在天堂的弟弟。你看,他們全隊都纏著黑絲帶呢。雖說是對手,這樣的場景還是很打動人的。”


    如果我能打進這個球,是不是也可以做一個這樣的動作?


    “對不起,請快點罰球吧。多謝了。”安東佑忽而走到穆錚身前,很禮貌地朝他說。


    比賽還沒有結束,他還想抓緊最後的時間。


    而我仍然呆在原地,沒有去向穆錚要點球。米樂又走了迴來,想拉我過去,但穆錚擺好了球,要開始助跑了。


    他肯定是一蹴而就。


    不知是受了我們的影響,還是他的支撐腿沒有站穩,射門並沒有像以往那樣勢大力沉,而是打了一個半高球,北川的門將判斷對了方向,把球撲了出來。然而沒有撲遠,所有人一齊奔向脫離了門將控製的球。


    它正好滾到了我附近。這一次不用任何猶豫了,身體跑到了大腦前麵,我用腳一推,做出一次神撲的門將無力拒絕這次射門了。我把球送進了大門,然後,大家朝我湧過來,米樂蹦到了我背上,學學和穆錚也摟住了我,仿佛我們從小就認識而且是一起長大的。葉芮陽和赫明明也在朝這裏趕來。看台上,姐姐肯定在喊我的名字了,或者在問嶽隱抓拍到沒有。


    我沒有把手舉過頭頂,隻是簡簡單單地在胸前把兩根食指抬了起來。


    嘿,你能看到嗎?


    我……過得還挺好。你呢?


    為什麽不說話?我聽不見你的聲音。


    你在哪裏?


    今天……是你的生日呀。


    今天,我想給你一份禮物。


    如果是你,肯定能罰進吧。我可以抱著你一起慶祝嗎?


    我的朋友也會是你的朋友。


    別不理我呀。


    不是說好了,無論我去哪裏,你都會跟著我嗎?


    弦弦?


    裁判的哨又響了。我感覺到,抱住我的人散開了,米樂在和什麽人爭吵,而且麵紅耳赤。看台上有噓聲。


    “他沒提前進線,肯定沒有,為什麽要吹我們犯規?為什麽?”


    “他確實沒有,提前進線的是你。”


    “不是,既然是我,那你為什麽吹他進球無效?這個球很重要,很重要!你懂嗎?”


    “比賽馬上都結束了,不要再胡攪蠻纏了。進球無效。再說一句,我就給你黃牌。”


    我看到米樂轉身狠狠地把手一甩,嘴裏還爆了一句很短的粗口,用的是他的家鄉話。


    “一中22號,不尊重裁判,黃牌警告。”裁判朝著他的背影高高舉起了那張黃色的卡。他把手放下後就吹響了三聲長哨。我們排成一列去中圈握手了。


    “你不踢門將也不錯。”韓國人對我說了一句,我呆滯地點點頭迴應他。米樂跟裁判握手時拉長了一張臉,裁判沒跟他計較,反而笑著說別以為他聽不懂,大家都是老鄉。


    “對不起,柯柯,我把你的進球毀了。”從表情上看,我覺得他不是把我的進球弄沒了,而是把我家房子點燃了。


    “沒事啦,真沒事的。”我抱住他,慢慢摸了一會他的腦袋。


    “你真有點像隊長了哦。”明明走過來和我們擊掌,我想起來要解開袖標還給鄺灝。


    似乎進完球後我也沒太興奮,遠不如看到隊友們進球,被吹掉了也沒有太失落。無論進球與否,我都無法聽到那個空洞的世界裏傳來一點點迴聲。投一顆小石子進一口枯井,什麽也不會得到。


    “柯柯,下次有機會,你來試著罰一罰點球吧。”穆錚有點不好意思,朝我道了個歉,就和黃敏學匆匆謝場去了。我和米樂也去了,麵對去年亞軍取得一場驚心動魄的勝利,大家都非常激動,他們的掌聲讓我漸漸迴到現實的世界中來。剛剛實在是有點太恍惚了,我像大海上的一葉小舟,差點不知道自己飄到哪去了。


    謝場結束後,大家迴了更衣室,穆錚和黃敏學跑得尤其快。而米樂還把我拉在看台這裏。姐姐和徐牧從上麵下來了,後者幾乎沒打招唿,一溜煙就沒影了。我們三個加上嶽隱一起聊了會天,雖然我更想迴更衣室換衣服。


    “所以這套球衣是米樂你給我買的嗎?”我問。


    “好沒眼力,虧你還是我弟弟,這是我給你訂的啦。”姐姐很不滿,“不過,米樂是中間商,我讓他去弄的。”


    “今天你們倆表現得都好棒,我敢說再多幾分鍾,柯柯肯定能進一球。你真的不考慮考慮踢中前場嗎?”嶽隱問。


    “沒,我體能不太好。”


    “就踢半場呢?我看你和米樂挺有默契的。”


    “前場有很多學長了,還有穆錚、閻希跟學學,他們哪個不比我強。”


    “技多不壓身嘛,你要是能開發出更多的位置來,一定會很有用的。”


    “說得對,韋韋,你們現在還沒定型呢,多嚐試嚐試嘛。”


    “這話你應該跟趙蕤說,我好歹都首發過三次了,現在就他還沒上過場。”


    又說了一會,我確實想迴去了,就明確跟他們說要換個衣服。姐姐看了眼手機,說不急,時間還早,再聊會。


    你當然不急啦,出汗的又不是你。我無奈地皺皺眉毛,還是留了下來。她們越扯越遠,又去說什麽火車站和魔法學校了。直到姐姐的手機震動了兩下,她才算放過我和米樂。


    “去更衣室要好好搜搜哦,別漏掉了入學通知書。”臨走了還這麽說,看來貓頭鷹的梗至少要被她說上整個初中三年了。


    嶽隱好像在後麵跟著我們。米樂一點都沒察覺。黑洞洞的球員通道裏沒有開燈,要是再飛出一隻貓頭鷹,我也不會意外。


    經過拐角,前麵就是更衣室了。我看到一排鼓,還有兩個手上拿著樂器的人。接著便響起了一首歌。我聽過,是弦弦歌單裏的一首歌,you''llneverwalkalone,翻譯過來應該是《你永遠不會獨行》?好像是英國哪個俱樂部的隊歌。我沒問過弦弦他是不是喜歡這支球隊。也許不是,他編輯過一個很長的歌單,裏麵有很多球隊的隊歌。在想起他的夜晚,我會悄悄找到那個再也不會上線的灰色賬號,一遍一遍聽他歌單裏的曲子,盡管大多數一個字都聽不懂。


    最初隻是吉他的獨奏,樂聲緩慢優雅,就像大家一起沿著鐵軌慢慢地走啊走。溫柔的琴聲讓途中的我什麽都想不起,什麽都不想做,隻想唿吸,肺裏是飄蕩的白雲和藍色天空。


    獨奏結束後,吉他手開始唱了,彈奏更舒緩與抒情,像一首秋天的詩歌。


    whenyouwalkthroughthestorm


    holdyourheaduphigh


    anddon''tbeafraidofthedark


    attheendofthestorm


    there''sagoldensky


    andthesweetsilversongofthrk


    walkon,throughthewind


    walkon,throughtherain


    thoughyourdreamsbetossedandblown


    walkon,walkon,withhopeinyourheart


    andyou''llneverwalkalone


    you''llneverwalkalone...[1]


    我們似乎真的在一同行走,在一片陽光和海風裏,一群剛剛開始成長的十二三歲少年。


    “學學,你們是在練習嗎?”我問他。


    “不呀,你聽。”他撥了幾下琴弦,似乎是示意同伴們開始演出了。


    接下來是一首非常簡單的歌,幾乎所有人都聽過且唱過:《祝你生日快樂》。這一次,他們三個的配合非常默契,彈著彈著,學學走向我,投來一個飽滿的微笑。


    “是我跟他們講的哦。”米樂湊到了我耳朵邊,“還不錯吧?放心,我隻說了今天是你的生日。”


    “生日快樂!”大家從更衣室裏湧了出來,邊幫他們打節奏邊唱。我聽到嶽隱的相機在背後閃爍。姐姐拎著蛋糕遠遠走來,學學和穆錚彈著彈著把我們送進了房間。大蛋糕攤在桌上,米樂給我戴上了一個小小的王冠,姐姐把代表13歲的蠟燭點上,讓我許個願望。


    琴聲與歌聲戛然而止。


    能有什麽願望呢?


    不可以說出來哦,說出來就不靈了。


    我吹滅了蠟燭,所有人都鼓起了掌。


    “抹蛋糕,抹蛋糕!”蠟燭剛滅,米樂就糊了一片奶油了,完全不想放過我的樣子。我乖乖站著,等著他來我臉上胡鬧。


    “你們可以隨便往他臉上抹,但不能打蛋糕大戰。待會要把自己的那一份全部吃完,不可以浪費,明白嗎?”教練吩咐了,大家異口同聲地答應。她走到我麵前,摸摸我的臉,祝了我生日快樂。隨後便出了門,把房間留給我們小孩。


    那天我的臉有多慘烈是不好描述了,但大家確實都一一把屬於自己的那塊蛋糕吃完了,還打掃幹淨了屋子,沒留一點垃圾。米樂和葉芮陽各送了我一份生日禮物,米樂送的是皮卡丘,葉芮陽給了一隻龍貓,肯定是那天去商場裏買的。趙蕤也單獨送了我禮物,《裏爾克詩集》。


    姐姐忽然拉了拉我的衣服,問我今晚迴不迴家,她的那份禮物在家裏。還說,可以把米樂一起帶上。


    我答應了。糊了一臉奶油,我覺得認識這幫家夥真好,我想要繼續生活。


    (第一卷完)


    [1]《你永遠不會獨行》(you''llneverwalkalone),是由英格蘭利物浦足球俱樂部隊歌,最早源於1945年百老匯輕歌劇《旋轉木馬》(carousel)。1963年,利物浦音樂人傑裏·馬斯聽到了這首昔日貓王翻唱過的音樂劇插曲後被其極具感染力的歌詞打動,在融入了強烈的節奏感、連貫的旋律後,這首長度僅僅為2分39秒的簡短樸素的歌曲,瞬間成為一首琅琅上口的華美樂章。與此同時,在1963-1964賽季的安菲爾德,香克利構築的紅軍正進入黃金時代,球場dj斯圖爾特·巴特曼總會在比賽前播放一些流行金曲,提前入場的觀眾就伴隨著這些熟悉的旋律集體歌唱。40年過去了,它已經成為了利物浦的象征,如同英國一係列的經典歌曲一樣被廣為歌頌。


    中文翻譯


    當你走過一段風暴,


    高高地抬起你的頭,


    不要怕黑暗。


    在風暴的盡頭,


    有金色的天空,


    還有雲雀甜美的歌唱。


    向前走,穿過風;


    向前走,穿過雨。


    盡管你的夢想會被拋棄吹散,


    一直走,一直走,


    帶著你心中的希望,


    而你將永遠不會獨行,


    你將永遠不會獨行。


    同組比賽


    實驗中學1:1理工附中


    江元市市長杯足球聯賽(初中組)小組賽積分榜(c組)


    江元一中3勝1平0負,進9球,丟2球,淨勝7球,積10分


    北川中學2勝1平1負,進7球,丟5球,淨勝2球,積7分


    理工附中1勝1平2負,進4球,丟5球,淨勝-1球,積4分


    實驗中學0勝1平3負,進1球,丟9球,淨勝-8球,積1分


    (小組前兩名出線。)


    江元一中隊內數據


    射手榜


    球員進球數


    穆錚3


    鄺灝3


    閻希2


    王曉亮1


    助攻榜


    球員助攻數


    鄺灝4


    柯佩韋1


    張濤濤1


    黃敏學1


    米樂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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