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車的都是熟人。除了張濤濤外,還有葉芮陽跟李百川,不用聽都知道,葉芮陽在滔滔不絕地講幾天前的歐冠聯賽。


    見我們來了,葉芮陽提議說去買副三國殺,然後坐車到秦漢廣場找家肯德基或麥當勞打會牌。米樂覺得這個提議不錯,我沒有很想去也沒有太抵觸,反正迴學校也是一個人呆著。


    張濤濤說他不怎麽吃肯德基麥當勞,恰巧他等的車來了,就跟我們說了再見。


    “所以就我們四個人吧?可以一主公兩反賊一內奸。”葉芮陽直接把角色分配好了。


    “你哪來的牌呢?不會又隨身帶著吧?”我問。他是那種瞬間能掏出各種東西還不讓人奇怪的人。


    “跟我來,絕對沒問題。”他領著我們到了一家小賣部,跟老板說買三國殺。我有點詫異,因為一副牌怎麽也得大幾十,他都是現買現玩的?


    老板問他要買什麽樣的三國殺,他毫不猶豫地以一種非常專業懂行的神色說要盜版的,同樣內行的老板二話不講,從裏麵的貨架裏隨手取下一盒,說二十塊錢,他砍到了十六。


    歎為觀止。


    這副牌比正版的小不少,更方便攜帶。除了正規的武將牌以外,還夾帶了一堆私貨,全是什麽張鶯鶯關燕燕,也不知道曆史上有沒有這些人。畫風也是千奇百怪,一股《封神演義》和聖鬥士、複仇者聯盟結合的感覺,東西方文化在盜版卡牌上實現了交流融合,葉芮陽是這一事業的推動者。


    端著堆得像小山的薯條和雞翅走過來,我大概知道他為什麽是現在的體型了。他用一種寬容沒見過世麵的人的語氣說,我們不玩那些你們沒玩過的武將,就用正版的玩。


    於是我們抽了身份牌,我是主公。想了一會,我亮出了武將牌:孫策。


    他們也一一選好了,我看到葉芮陽是孫權,李百川是張飛,米樂是周瑜。話不多說,我開局就給了葉芮陽一刀。


    “你怎麽上來就砍我?”


    “一看你就不像好人。”難得打打嘴仗。


    孫權沒砍迴來,倒是輪到李百川時,他的張飛掄起丈八蛇矛戳了我好幾下,米樂二話不說,幫我打抱不平。然後就是孫權和周瑜聯手暴打張飛,沒過兩輪李百川就出局了。葉芮陽望著李百川的那副小人得誌的表情至今難忘。


    孫權和周瑜開始了拉鋸戰,他們都沒打我,實在不好判斷身份。但對我而言,一個反賊一個內奸,都是留不得的,於是便坐山觀虎鬥。


    “哥,你幫幫忙嘛。”米樂一度招架不住,“我不是你結拜兄弟嗎?”


    “那他還是我親哥呢,你說他幫誰?”葉芮陽反問道。


    他們倆入戲有點深了吧?


    如果我真是孫策,孫權和周瑜在打,那我會幫誰?大概還是要幫親弟弟。不過,要出現這樣的事,恐怕我會不知所措。我最害怕的就是親近的人彼此不和。


    可一直以來,我對親近的人又有多少耐心呢?


    牌局在繼續,葉芮陽連續摸不到想要的牌,米樂要啥就摸到啥,漸漸扭轉了場上的局勢,擊殺了對手。李百川管這叫天道好輪迴。我和米樂單挑的時候一度也占了上風,結果到後麵手氣也是越來越差。終於,孫策被義弟周瑜一刀砍下馬來。米樂翻開了他的身份卡,是內奸。看他高興的樣子,感覺輸得挺值。


    我們又打了一盤,這迴我和米樂都是反賊,我是小喬,他還是周瑜。而對麵的李百川選了諸葛亮,也許是因為葉芮陽是孟獲。


    這局遊戲極為沉悶和冗長,玩著玩著天色暗了下來,米樂打起了哈欠。店裏的燈光在傍晚更亮了,匆匆而過的人伴隨著喧囂聲的增加。我也困了,塞在鞋裏的腳有一點點發冷。牌局遲遲沒有結束的跡象,摸牌丟牌,摸牌丟牌,好像整個世界單調得隻剩下了這兩個動作。油炸食品的膩味彌漫著,在接近晚上的時候,明亮的燈光如同港灣,寒氣卷在我們潮濕的球衣和背包上。我和弦弦還有趙蕤圍著一張小桌,各自抱了個雞塊啃著,酥脆之中沉溺著油炸物馥鬱的氣息。兩根吸管紮入一杯可樂,我和弦弦時不時喝一口,趙蕤問我們為什麽喝同一杯而不另買,弦弦講,踢球要有自律精神,不能喝太多碳酸飲料,但實在想喝幾口,不然活著也太沒勁了。訓練完後我們尤其沒勁,所以來吃點東西,這是我們仨的共識,就像三隻躲在巢穴裏的鬆鼠,咀嚼屬於自己的鬆子,聽風刮過大樹的吱啦吱啦,帶上幹癟的樹葉漫天飛舞,如同叢林裏詭譎的黃色蝴蝶,或一隻蒼老的手最後的揮別,在風靜止的時刻旋轉下落,沒有太著急也並非多心甘情願,不是義無反顧卻不感慨無可奈何。有一片樹葉砸到了我的頭,我坐在公交站台的凳子上,靠著昏暗的廣告牌,它時而抽搐般亮一下,又旋即黯淡,仿佛人在生命的盡頭努力唿吸。弦弦拾起那片葉子,在手心裏轉啊轉,宛如更小的歲月裏我們緊緊抱住的旋轉木馬。我很緊張,怕自己摔下來,一句話都不敢說。弦弦則在放聲高唿。媽媽端著照相機,在外麵圍著我們跑,邊拍邊跟我說韋韋活潑一點,笑一笑,笑一笑啊。隻有站在地上時我才感到安全,人或許就是大地上的生物。嘿,我先走了。誰?趙蕤嗎?他總是習慣在和我們倆分別時過來擊掌,作為一個替補,我們首發了他也在替補席前等著和我們擊掌。他和弦弦總是拍得很響亮,而與我拍的時候就會沉悶不少,大概是我戴著手套的緣故吧。我見過你的新手套,為什麽不戴呢?他問。因為我哥總覺得我送他的那一副很珍貴,想等重要的比賽再用。弦弦替我解釋,真好,我什麽都不用說,盡管趙蕤說我臉紅了。他真多嘴。他和我們倆擊完掌了,轉身去追那輛公交車。隻剩下我們,在等待許久的車到來以後,我們會縮在最後一排的座位上,隨著哐當哐當地聲音半睡半醒地朝家的方向駛去。我不知道要開多久,但總能在即將到站的那一刻醒來。這是人本能的反應,或許很多動物也有。隻要有一股熟悉的氣味,一道熟悉的光,它就知道自己走到了哪裏,之前走了多遠有多辛苦便都在腦後了。


    球場的光亮著,弦弦重新站在了我麵前。


    “哥,我們開始練習吧。我不會很用力射門的,你判斷好方向,用手或者腳去擋就行了,盡量把球撲到球門範圍外,不給我補射的機會。我來啦!”


    我好像確實能預判出他射門的方向,不知是真的有潛力,還是我太熟悉他了。幾次化解射門以後,他的速度和力量改變了。


    “哥!”


    他射出一腳後喊出了聲,這腳球的力量很大,而且是奔著橫梁去的。沒撲到的話鐵定是一腳“爆杆”,球會重重地砸在橫梁上彈進網窩,極具震撼力。


    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地移動了,判斷出了方向,身體橫著飛出,撲到了球,但卻忘了還有門柱的存在。腦袋撞上了,眼前閃過一道白光,一片黑色的潮水好像從四麵八方湧了上來。


    “對不起,哥!你還好嗎?”


    不知過了多久,沒那麽疼了,我問他球進了嗎,他說沒進。


    “別這麽撲,我不許你這樣撲。太嚇人了。”他快哭了,“哥,你一定要注意橫梁和門柱呀。球進就進吧,你不要這樣拚命。比賽輸了又怎麽樣,我隻要哥哥好好的。你再這麽玩,我就一輩子也不踢球了。我不要你出事……”


    我沒有出事,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上到了初中。我能活很久的,大概吧,能一直活下去,像一輛夜班的公交車,雖然晃蕩,卻依舊穩穩當當地朝一個注定的方向行駛……


    “柯柯,柯柯?”米樂在搖我。不是在做夢,我根本就沒睡著,隻是冷,在黑洞洞的宿舍裏。在他開門之前,我其實一直蓋著被子坐在床上,僅僅是發呆。直到聽到逐漸逼近的腳步,我才迅速縮到了被窩裏,裝出一副睡了的樣子。


    兩年沒夢到過弦弦了。


    “幾點了?”


    “九點半。”他說著呢,打開了大燈,適應不了突如其來的光,我把腦袋縮迴被子裏。


    他看不到有別的東西在我臉上。


    那局牌最後被葉芮陽叫停了,他說打得比某年的歐冠決賽還無聊,之後我們就各自散了。


    “你怎麽迴來了?”悶在被子裏問。


    “我家沒人,爸媽都忙。我一個人也沒意思,取了點東西就迴來了。”他戳戳我裹著的被子,“你來看看吧?”


    “不看。”


    “是足球鞋哦,我也會踢球的,班賽別漏了我。”


    “你跟葉老大和川哥說去。”


    “還有別的小驚喜,你出來嘛。”他坐在我的床邊,哄小孩似的用手撫摸我的被子。可能以為是在摸我的頭吧,實際上摸到的是後背。


    還是被他逼出來了,然後便看到一大包海苔。他已經拆開了一包,把一片遞給我。


    我嚼起來了,像剛睡醒的小牛在啃草。


    “那個,問你個問題,不許撒謊,不許生氣。”


    “你問。”


    “剛剛是不是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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