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更鼓已敲了三下,可紫宸殿裏卻依舊燈火通明。


    齊王也算是見過一些大風大浪的,除了很多年前,皇長兄不顧一切闖進殿中指著父皇的鼻尖,罵他為君不仁,為夫不公,為婿不孝,為父不慈,為了權勢,冤殺忠臣,不堪為君外,他便再沒看到過父皇露出如此陰毒狠戾的表情。


    所以,即便已到了子時,可他卻一點睡意也沒有,相反,他反而還有點興奮。


    因為,父皇這陰戾的表情並不是衝著他來的。


    天知道,他進宮前心裏有多忐忑,總覺得這次李府尹這次完蛋了,連帶著他也在楊鶴豐那裏記上了號,可萬萬沒想到啊!這世上竟然還有個詞叫峰迴路轉,你以為山窮水複疑無路,沒想到確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誰能想到,最關鍵的時候,錦衣衛指揮使汪濤會站出來?


    起先,他還以為他會幫楊鶴豐說話,可沒想到,他卻直指楊鶴豐公報私仇,蓄意誣陷朝中重臣,而且,他還把替楊鶴豐偽造文書的人給帶了過來,就連李家公子房裏搜出來的那方端硯也是楊鶴豐蓄意讓人放進去的,而且,一品齋的掌櫃已經承認,李家公子是在一品齋買了一個硯台,隻是卻並非名貴的端硯。


    一想到剛剛楊鶴豐那又震驚又惱怒的表情,齊王隻覺得心裏一陣暗爽!


    “陛下,你要為微臣做主啊!”眼見情勢逆轉,李府尹終於按捺不住自己委屈但又激動的心情,也顧不得正宣帝此刻難堪又陰沉的臉色,他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搶先跪倒在禦前,大聲替自己喊起冤來。


    此刻,正宣帝兩道眉毛已緊緊的擰在了一起來。


    他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動怒了。


    即便先前汪濤已此事先與他稟告了一番,可再次聽到,他仍舊覺得氣怒難擋!


    怎麽敢!


    楊鶴豐他怎麽敢!


    “陛下,微臣冤枉!”此刻,楊鶴豐自己也從憤怒和震驚中醒過了神來,看著正宣帝張陰沉的幾欲滴出水來的臉,楊鶴豐隻覺得後脊冰涼一片。


    為什麽!


    為什麽汪濤會出賣他!


    就在前幾天,他還欲與他結成兒女親家!這才幾日功夫,他怎麽會突然反咬他一口?難道,他投奔了齊王那個蠢貨?


    這一瞬間,楊鶴豐腦中閃過無數個念頭。


    “汪大人,李府尹究竟給了您什麽好處?您竟然要幫著他如此汙蔑屬下,難道說您也跟李府尹一樣被韃靼給收買了嗎?”


    不得不說,楊鶴豐還是有些急智在身上的。


    即便形勢已於他如此不利,他也能在瞬息之間找到於他最有利的說詞。


    可汪濤聽了他這話,臉上不見一絲慌張,甚至,他連要辯駁的意思也沒有,看向楊鶴豐的眼睛甚至還帶了一絲同情。


    楊鶴豐的心一下就沉了下去。


    果然,在聽完他這話後,龍座上的一直沒有哼聲的正宣帝陡然冷笑了出聲,他咪著眼睛看著楊鶴豐道,不急不緩的朝他吐出一句,“楊鶴豐,你好大的膽子啊!”


    “陛下……”明明正宣帝的聲音沒有一絲怒氣,可聽在楊鶴豐的耳中卻如同喪鍾。


    “李愛卿,今日你辛苦了,時辰也不早了,明日,明日朕會給你一個交待的!”正宣帝卻仿若沒看到楊鶴豐似的,他直接越過他,看向了一旁的李府尹。


    聽了正宣帝這話,楊鶴豐隻覺得胸腔寒風凜冽,心裏僅存的那點希望也在這寒風中搖搖欲墜。


    “微臣,微臣叩謝陛下!”李府尹一臉感激的看向正宣帝,說罷,還不忘鄭重的朝正宣帝磕了一個頭。


    一旁的齊王見李府尹這麽快就被他父皇三言兩語給打發了,當下心裏便急得不行,可他身份別扭,實在不好說什麽,隻得在旁邊拚命的給李府尹使眼色。


    可李府尹卻像個木頭樁子似的,給正宣帝行完禮便踉踉蹌蹌的站了起來。


    “齊王,你送李府尹迴去吧!”見李府尹站了起來,正宣帝又朝齊王看了過去。


    齊王愣了一下,不過,他很快便反應了過來,他忙麵朝正宣帝,躬身朝他福了福,而後道,“是,兒臣遵旨。”


    正宣帝麵帶倦色的朝他點了點頭。


    齊王笑了笑,臨行前,他看著仍舊跪在地上一臉頹然的楊鶴豐,想了想,心裏還是不甘心,最終,他還沒忍住,抬眸小心翼翼的朝正宣帝看了過去,試探的問他道,“父皇,那,楊大人他……”


    話才說到一半,正宣帝一記陰冷的眼神便朝他丟了過來。


    齊王打了個寒顫,當下忙轉口道,“是,兒臣這便送李府尹迴去。”說罷,他鄭重的朝正宣帝行了個禮,而後便快步走到李府尹麵前攙住了他的胳膊。


    李府尹臉上寫滿了尷尬,他想要將手抽出來,可那廂,齊王已拉著他快步朝殿外走了過去。


    李府尹忍不住幽幽的在心裏歎了一口氣。


    他隻是被冤枉了,沒被打,也沒有被嚴刑逼供,齊王真的沒必要把他當成傷殘對待!


    齊王和李府尹一走,紫宸殿便隻剩下正宣帝、劉公公,以及汪濤和楊鶴豐四人。


    正宣帝看了看底下眼觀鼻,鼻觀心的汪濤,又看了看跪在地上半晌沒有言語的楊鶴豐,他閉了閉眼睛,終於抬眸朝汪濤看了過去,“你先出去吧,朕有話要單獨問他!”


    “是,陛下。”汪濤沒有半分遲疑,他應了一聲,而後便躬身快步退了出去。


    汪濤一走,殿內的氣氛一下便冷沉了起來。


    正宣帝咪著眼睛,陰冷的目光如跗骨之蛆緊緊的黏在楊鶴豐身上,可他卻遲遲沒有開口說話。


    “陛下,微臣知錯了,微臣隻是一時糊塗,陛下……求陛下罪恕!”楊鶴豐終於受不了紫宸殿這寂靜的空氣,他抬起頭,淚眼朦朧看著正宣帝,說罷,還不忘鄭重的再度朝正宣帝磕了個響頭。


    在他看來,正宣帝將汪濤遣了出去,單獨將他留在殿裏,一定是想給他一個機會!


    他不敢說他是正宣帝的肱骨之臣,可正宣帝對他的信任卻是少有人能極得上的,雖然誣陷朝中重臣是大罪,可隻要正宣帝肯放他一馬,即便是齊王和李府尹再有異議也沒用。


    想到這裏,楊鶴豐心裏不由又燃起了一絲希望。


    聽了楊鶴豐的話,遲遲沒有開口的正宣帝終於冷笑著出聲了,他咪著眼睛,居高臨下的看著楊鶴豐道,“你知錯了?嗬,那你倒說說看,你錯在哪了?”


    “微臣不該誣陷李府尹……陛下,可微臣真的隻是一時糊塗,李府尹太過咄咄逼人,他為了坐實小兒的罪名,竟然串通了齊王!微臣實在是氣不過,所以……陛下,求您看在微臣這些年兢兢業業為您做事折份上,饒微臣這一次吧!”楊鶴豐拜伏在地上,滿是乞求的對正宣帝道。


    待他說完後,紫宸殿一片寂靜。


    禦案後邊,正宣帝的聲音遲遲沒有想起。


    楊鶴豐冷汗直冒,但到底還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惶恐和好奇,他緩緩將頭抬了起來。


    隻一眼,他心裏剛剛燃起的那抹希翼瞬間便滅了下去。


    因為,正宣帝的眼裏沒有一絲動容,相反,他的眼裏除了陰鷙,便隻剩下了諷刺。


    他根本沒相信他的話!


    可是,怎麽會了?


    即便他說的不全是事實,可依照陛下的性子也不應該會如此看他才是?他不是已經認錯了嗎?難道是……


    汪濤?


    楊鶴豐腦中忽地閃出一張臉來!


    對!一定是他!否則,剛剛他指認他的時候,他才會那般鎮定,他一定早見過陛下了,而且,除非了這些,他一定還在陛下麵前說了別的,否則,陛下不會如此對他!


    “陛,陛下,是指揮使他跟您說了什麽嗎?”楊鶴豐鼓足勇氣抬頭看著正宣帝道。


    他一定得知道汪濤到底跟正宣帝說了什麽,這樣,他才能想出對策!


    “那你覺得,他會跟朕說什麽了?”正宣帝看著楊鶴豐冷笑著勾了勾唇角,似是而非的道。


    “微臣,微臣愚鈍……”楊鶴豐心虛的垂下了眼睛。


    “愚鈍!你怎麽會愚鈍了!你若愚鈍,那朕豈不是個傻子!”


    這話一出,楊鶴豐滿臉駭然,他不敢置信的朝正宣帝看了過去,驚恐的喚了他一聲,“陛下……您,您何出此言?”


    “朕何出此言?難道不是嗎?朕若不是個傻子,你怎麽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跟太子勾搭在一起!你究竟是朕的錦衣衛副指揮使了?還是太子的錦衣衛副指揮使?朕還沒死了!”正宣帝都於抑製不住心底的怒氣,他一拍龍案,氣惱的從龍椅上站了起來。


    他可以容忍楊鶴豐包庇兒子毀屍滅跡,甚至,他也能容忍他誣陷朝廷重臣!可是,他絕對不能容忍他背著他跟太子攪合到一塊!


    他這是謀逆!


    徹頭徹尾的謀逆!


    “陛,陛下……”楊鶴豐被正宣帝這話震得說不出話來,他想要張嘴反駁,可當他看到正宣帝那陰鷙又冷戾的眼神,他隻覺得像是被人當頭倒了一盆冰水,喉嚨也像是被一隻大手給掐住了,一瞬間,他竟半個辯駁的字也說不出來。


    難怪,難怪汪濤會那般看自己,原來,原來他已經將這事捅到了陛下麵前!


    可不對啊,汪濤雖然隱約知道他和太子的事,可是,他從來沒跟他挑明過,他手裏也沒有證據,僅憑他自己的猜測,陛下不會這麽輕易就相信他?這其中,難道還發生了什麽他不知道的事?


    楊鶴豐拚命轉動著腦子,可是,他越想,他腦子裏的結就打的越多,無論他怎麽努力,這會也無法理清這其中的關竅。


    “陛下,微臣沒有,微臣冤枉啊!”最後,楊鶴豐實在想不到說詞,他隻再次跪伏到地上替自己喊冤道。


    正宣帝卻冷笑了一聲,他陰鷙的盯著楊鶴豐,冰冷的聲音再度響了起來,“你說,今日的事情鬧得這麽大,就連齊王也跟著進宮了,可為什麽徐首輔和太子那邊卻一點動靜也沒有了?你猜,他們是在刻意避嫌?還是……已經將你這顆棋子棄了了?”


    聽了正宣帝這話,楊鶴豐心底的涼意越來越盛,終於,他抑製不住心裏的惶恐和絕望,身子一歪,終於頹然的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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