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為了方便潛入侯府,所以,陸湛今日著了一襲黑色滾金邊祥雲紋的衣裳,墨色的頭發在燈光的映襯下微微有些發亮,越發襯得他那張臉,如皓月,如美玉。


    “阿嫵,過來嚐嚐我剛剛沏好的茶。”陸湛笑著重新坐迴榻上,見謝嫵還站著,於是,忙笑著轉過臉來招唿她道。


    謝嫵冷笑著坐到了陸湛對麵。


    陸湛彎唇一笑,抬手替自己和謝嫵各倒了一杯茶,末了,才重新抬眸望著謝嫵笑道,“還是日鑄雪芽。”


    上次在藕香亭,阿嫵沒有喝他親手替她泡的茶,他心裏便一直耿耿於懷。


    所以,今日他特意等在這裏,又為她沏了一壺。


    “日鑄雪芽。”


    “是,日鑄雪芽。”陸湛目光灼灼的看著謝嫵,微笑著將她的話重複了一遍。


    謝嫵垂眸輕笑了一下,她伸手端起麵前的白釉玉璧茶盞,細膩的茶盞中,茶湯清翠,還未飲茶,茶香便已繚繞而來。


    這一縷茶香曾經陪著她熬過無數個漆黑冰冷的夜晚。


    從初春到寒冬。


    一載又一載。


    直到她最終合上眼睛長眠。


    張於,謝嫵閉著眼睛輕輕抿了一口茶。


    溫熱的甘醇的茶水順著喉嚨一下湧入心田,如同從前那無數個煎熬的夜晚一樣,它驅走了她心裏的淒寒,給了當時身處絕境的她惟一的一點暖意。


    隻不過……


    “是誰告訴陸二公子,我喜歡喝日鑄雪芽的?”謝嫵放下茶盞,瀲灩的鳳眸重新對上陸湛。


    聽了謝嫵這話,陸湛卻隻是淺然一笑,他道,“你不喜歡嗎?”


    謝嫵冷然一笑,不過,她並沒有迴答陸湛這個問題,而是盯著他的眼睛道,“在今日之前,侯府從未采買過日鑄雪芽,就是我自己,也從未命身邊的人去買過這種茶葉,所以,陸二公子究竟是從哪一點瞧出我喜歡喝這種茶葉的?”


    看著謝嫵眉目清冷的模樣,陸湛在心裏極輕的歎了一口氣。


    終於,還是到了這一日。


    “阿嫵,你終於還是發現了。”陸湛自嘲的朝謝嫵笑了笑,無數複雜的情緒在他墨色的瞳也裏不停翻滾攪動著。


    謝嫵右眼皮抑製不住狠狠抽跳了兩下。


    她沒有哼聲。


    陸湛牽了牽唇角,狹長的眸子仍舊一瞬不瞬的看著她,“阿嫵,你猜測的沒有錯,我和你一樣,是從前世重生而來。”


    啪嗒。


    盡管早有預料,可是,當她真真切切的從陸湛嘴裏聽到這句話,謝嫵心裏繃著的那根弦還是應聲而斷。


    他竟然,他竟然真的和她一樣……


    茶盞中的茶水漸已涼透,可是,謝嫵卻仍舊沒辦法從震驚中醒過神來。


    因為,她實在沒有辦法接受陸湛說的這個事實!


    為什麽!


    為什麽呀!


    為什麽老天要讓她和陸湛一起重生啊!


    看著謝嫵那雙仿若沁了層寒霜的眼睛,陸湛微微別過臉,抬手端起麵前的茶盞,裝作若無其事的喝起茶來。


    哪怕,茶盞中的茶水早已經涼透了。


    哪怕,他緊繃的下顎早已泄露了他的心思。


    謝嫵深吸了一口氣,終於將心裏紛雜的情緒壓了迴去,她抬承認重新看著湛,一臉冷凝的對他道,“所以,陸二公子,您想武安侯府幫您做什麽?”


    陸湛喜歡喝茶,可是,眼下這一杯茶是他有生以來喝過最苦最澀的茶。


    可這苦澀卻遠不及他聽到剛剛謝嫵那些話。


    她還是不相信他。


    盡管那次他在藕香亭向她剖白了自己的心意。


    盡管他向她坦白了自己和她一樣是重生而來。


    可她仍舊不相信他。


    “阿嫵,上次在藕香亭我對你說的話是真的,”陸湛皺著眉,他看著謝嫵,眼裏漸有悲涼溢了出來。


    “真的?”謝嫵看著陸湛忽地嗤笑了起來,“陸二公子,您還記得前世你對我說過的那些話嗎?謝大姑娘,女子當矜持,且,你是不是以為我眼瞎!”


    這話一出陸湛立即便抬手掩著自己的嘴咳嗽了起來,咳了好半晌,他才討好的朝謝嫵牽了牽嘴角道,“事實證明,我當初確實是眼瞎!”


    事實還證明,打臉雖然會來遲,但真打到的時候,這臉是真疼!


    陸湛這話顯然出乎謝嫵的意料之外。


    畢竟,陸二公子向來矜貴又自持,承認自己眼瞎這種話絕對不是他能說出來的。


    見謝嫵不說話,陸湛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小聲的替自己又辯解道,“阿嫵,當年確實是我不對,可是,後邊,後邊,我不還是接受了你麽……”


    蕭慕北那廝有句話還是說對了,飯可以亂吃,話還是不要亂說的好。


    可他當時哪能想到衣冠不整跑到他麵前來求救的會是他媳婦?


    他要是知道自己的一顆心最後會落到她身上,哪用得著她求,他上趕著,哭著喊著也要把她護在身後啊!


    “嗬嗬!”不想,謝嫵聽了他這話忽地冷笑了起來,“所以,我還應該感謝陸二公子當年肯屈尊降貴救我於水火?”


    “阿嫵,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陸湛抬眸看向謝嫵,他生平第一次感到很是無力。


    謝嫵卻已懶得再與陸湛拐彎抹角的說下去,她起身站了起來,目光清冷的盯著陸湛的眼睛道,“陸二公子請迴吧!”


    “阿嫵……”


    “大魏律例有雲,諸夜無故入人家者,笞四十。主人登時殺者,勿論!”


    陸湛唇角忍不住抽了兩下。


    這一條大魏律例還是他教她的……


    可見謝嫵神色冷沉,陸湛雖然舍不得走,但他也不得不慢騰騰的站起身來,他抬腳朝謝嫵走近了一步,而後,從袖口中掏出一隻精致的小錦盒並遞到謝嫵麵前,“阿嫵,生辰快樂。”


    謝嫵冷冷的看著陸湛。


    她沒有動。


    陸湛笑了笑,他伸手強硬的拉過謝嫵的手,而後,硬生生的將錦盒塞到她的手心。


    謝嫵用力的甩了幾次都沒有將陸湛的手甩掉,最後,她隻能咬牙切齒的瞪著他,恨恨的吐出兩個字,“陸湛!”


    這聲‘陸湛’一出口,麵前俊美的少年郎眼角眉梢立刻漾滿了笑意,“阿嫵,你不喊我陸二公子啦!”


    謝嫵耳後忽地染上幾許不易察覺的緋紅,她用力的又甩了甩陸湛的手,沉著臉嗬斥他道,“陸二公子,男女授受不親,還請您自重!”


    ‘自重’這兩個字,她咬得極重!


    就仿若報複曾經陸湛對她說過同樣的話似的。


    陸湛輕笑一聲,他道,“阿嫵,我錯了,我以前再也不說讓你自重的話了!”


    謝嫵腦子嗡的一聲,她終於忍不住了,朝著陸湛的胳膊就狠狠的咬了過去。


    “嘶……”陸湛疼的倒抽了一口氣。


    可是,即便如此,他還是沒有鬆開攥著謝嫵的手。


    嘴裏忽地有血腥味泛了出來,這血腥味讓謝嫵一慌,她慌忙鬆開嘴往後退去,可因為陸湛拽著她的緣故,她這一退,巨大的拉力之下,她忽地直接栽進了陸湛的懷裏。


    “砰、砰、砰砰砰。”耳畔,陸湛的心跳聲一陣急促過一陣。


    謝嫵臉瞬間像是被燙到一樣,她慌忙抬起頭想從陸湛懷裏退出去,可一隻胳膊去忽地伸了出來將她禁錮住了。


    “陸湛!”謝嫵慌了。


    過去被她埋葬的那些與陸湛有關的記憶忽地朝她紛湧而來,謝嫵隻覺得自己仿若又迴到了那個冰寒的雨夜,她踉踉蹌蹌的朝躺在床上的陸湛伸出手……


    當時,他的心跳聲便跟現在一模一樣……


    眼淚忽然猝不及防的就湧了出來。


    懷裏的人兒忽然沒了聲息,陸湛微微擰了擰眉,他試探的鬆開禁錮著謝嫵的手,看到謝嫵流淚的那一刹那,陸湛的胸口就仿若被一杯利刃破胸而入,他慌忙伸出手去替謝嫵拭淚,可越擦拭,她的眼淚就掉得更多……


    “阿嫵,阿嫵……”陸湛無奈,隻得伸手再度將謝嫵拉進了懷裏,一聲又一聲的喚著她。


    他沒有想對她怎麽樣,他就是想抱抱她。


    在沒有她的很長一段時間,他日日惦念的就是曾經擁她在懷裏的日子。


    他那樣真切的喜歡她,可他明白的太晚……


    “陸湛,你為什麽要招惹我!你為什麽要招惹我!”謝嫵終於忍不住,她發泄一般的伸手捶打起陸湛來。


    “阿嫵,對不起,對不起……”陸湛卻將謝嫵抱得更緊了。


    除了對不起,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對她說什麽。


    謝嫵不知道自己在陸湛懷裏哭了多久,也不記得自己打了他多少次,她隻知道在耗盡了全身的力氣後,她終於漸漸止住了眼淚。


    可陸湛仍舊抱著她沒有鬆開。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染了風寒,而院子外麵丫鬟卻嘰嘰喳喳的說後園的梅花開的好燦爛,當時,她忽然就想起侯府的倚梅園,可那時,武安侯府早就沒不複存在了……


    可陸湛卻像是知道了她的心思似的,他用披風裹著她,帶著飛身躍進了早已荒廢的侯府。


    侯府斷井殘垣,一片荒涼,可倚梅園的梅花卻仍同當年一樣,開得炫燦又耀眼。


    她不知何時眼裏便忽然起了霧氣。


    而陸湛就像現在這樣,這樣緊緊的抱著她,任由她的淚水打濕了他的衣襟。


    “陸湛。”謝嫵閉了閉眼睛,聲音雖然有些嘶啞,但神色卻已然恢複了冷靜。


    陸湛怔了怔,他終於緩緩鬆開抱著謝嫵的手,“阿嫵……”


    “陸湛,既然話說到這個份上,你放心,我會說服我父親跟你走同一條路,所以,你無需再往別處動心思了。”謝嫵看著陸湛一字一句道。


    陸湛看著謝嫵,忽地,他自嘲的輕笑了一聲,“阿嫵,從始至終,讓我動心思的人隻有你!是,我承認我機關算盡,可阿嫵,你是我機關算盡的例外!惟一的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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