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的光線似乎又暗了一些。


    就像剛剛謝嫵所說,她其實並不了解謝嫵,不管是從前的謝嫵,還是現在的謝嫵,她一點也不了解她。


    可這一刻,她分明看不清她的臉,可她卻能想象到她說這話時的表情。


    「祖母,您救不了二叔。」黑暗中,謝嫵那清冷的聲音再度響了起來。


    像是有什麽東西忽地重重的擊在了她的胸口上,老夫人「啊」了一聲,而後慌忙抬手用力的按住了胸口,正在她驚慌想要要喊人之際,原本緊閉的門忽地被打開了,朱嬤嬤舉著燈麵帶擔憂的跑了進來。中文網


    「老夫人,您沒事吧!」


    隨著朱嬤嬤的到來,黑暗一下被擠了出去,屋裏瞬間明亮了起來。


    「我,我沒事……」老夫人深吸了好幾口後才覺得胸口那股悶痛漸漸散去,她就著朱嬤嬤的手重新調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正欲說話時,眼角的餘光卻忽地暼到旁邊的謝嫵。


    不知何時,謝嫵已經站起了身。


    暈黃的燈光打在她的臉上,她的臉似乎比先前更明豔了,尤其是眼角的那滴淚痣,治豔又妖嬈,好像是從山林中走出的山鬼精怪。


    看著這樣的謝嫵,老夫人終於徹底沉不住了,「阿嫵,他到底是你二叔!」


    「他是我二叔,可他也確確實實攪進了徐家謀逆弑君的大罪中!」無論老夫人此刻心中有多悲痛,可謝嫵的聲音卻仍舊沒有一絲起伏。


    老夫人何嚐不知道這一點,隻是……


    隻是,那到底是她十月懷胎,一手帶大的兒子啊!


    二十多年前,她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哥哥被攪進黨爭中送了性命,如今,她又要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小兒子去死麽?


    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氣,隨後,她再度看著謝嫵開口道,「阿嫵,我知道你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可你捫心自問,這些年,你二叔可曾刻薄過你?」


    「未曾。」


    「既然如此,那你為何對你二叔……」


    「表麵上看確實如此,可是,縱容又何嚐不是另一種摧毀?我年少時祖母為何那般厭惡我?我的名聲又為何會變得那般壞?當真是我性子本就這般惡劣麽?」


    「可那些不都是你二嬸做的麽,你二叔是個大男人,他哪裏懂這些內宅的彎彎繞繞?」老夫人不甘心的繼續替自己的小兒子辯解道。


    聽到這裏,謝嫵忽地輕笑了一下,隨後,她抬眸看著老夫人的眼睛道,「祖母,您說的這些話,您自己信嗎?」


    這話一出,老夫人一下啞然了。


    可謝嫵卻並沒有因為老夫人啞然而停下去,她看著老夫人的眼睛繼續道,「祖母,您還記得我剛剛說的那句話嗎?縱容其實是一種變相的摧毀,二叔之所以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這其中又何嚐不是因為您對他的縱容?」


    「大姑娘……」眼見老夫人臉徹底白了下去,朱嬤嬤終於忍不住焦急喚了謝嫵一聲。


    可謝嫵卻隻是淡淡的看了朱嬤嬤一眼,而後她接著繼續道,「我不相信祖母您一點也沒看出二叔的心思?雖然同樣都是兒子,可比起忤逆您娶了個商戶女的大兒,自然還是二叔這個自幼便承歡膝下的小兒子更得您心,說不定,您還會在我二叔麵前抱怨我這個父親這個兒子做得有多少稱職,說不定還說他不配做這個侯府世子!」


    「咳咳,咳咳……」老夫人忽地捂著胸口大聲咳嗽了起來。


    「老夫人……」朱嬤嬤連忙上前輕拍著老夫人的背替她順氣,末了,她還不忘暼向謝嫵,「大姑娘,您別說了。」


    「祖母,您那時一定您這些話會在二叔心裏種下一顆什麽樣的種子吧!」


    「我,我…


    …」


    「祖母,您說我母親是爛泥扶不上牆,當不起一府主母的位置,可您這個主母又做得有多稱職?您現在之所以肯紆尊降貴的與我說這麽多,無非是想我,想我父親幫您把二叔救出來,可是祖母,我真的很想知道,若是今日被錦衣衛帶走的人是父親,那您會像現在這樣想方設法的讓二叔去救父親嗎?」說完,謝嫵忽地輕笑了一下,她看了老夫人一眼,也不等她的迴答,轉身便朝門外走了出去。


    看著謝嫵的背影,不知為何,老夫人心裏忽地湧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滋味。


    「碧痕,我這個主母是不是真的像嫵姐兒說的那樣,當得很失職啊……」


    「老夫人,大姑娘她就是隨口說的氣話,您別往心裏去。」見老夫人一副悵然若失的樣子,朱嬤嬤連忙上前安慰她道。


    「不,她說的都對……」


    「老夫人……」


    「在知道崢哥兒娶了陳氏後,我確實暴怒不止,那年他們迴來後,我與崢哥兒在大吵了一架,崢哥兒甩手走了,峰哥兒跑進來寬慰我,我當時確實說過那樣的話……我也確確實實曾經生出過那樣的心思……」


    「老夫人……」


    「嫵丫頭說的對,我這個主母確實當的很不稱職!」


    若不是她在老二麵前表露過對老大不滿,老二不會生出這樣的心思。若她發現老二的心思後能及早的敲打並警告他,老二也不會越走越偏。


    正因為她的縱容,她的偏心,她的視而不見,他不越走越遠,越陷越深,最後被徹底卷入黨爭中。


    他有今日的下場,究其真正的根由,全是因為她啊!


    從榮華院出來,天已經很晚了,各院的燈籠都熄了,隻有廊上燈籠還點著,這個漆黑冰冷的寒夜中燃出丁點的光亮。


    謝嫵裹了裹身上的披風,正想加快腳步快點迴到自己的蘅芷院,可沒走幾步,她額角上卻忽地沾上了一絲涼意。


    是雪。


    下雪了。


    正宣三十二年的這個冬天來得格外的早,昨個兒還豔陽高照,可半夜卻忽地飄起了雪花,待到天亮時,整個京城都被披上了一層雪霜。


    老夫人徹底病倒了。


    謝嫵走後沒多久她便發起了高熱,丫鬟進進出出,整個榮華院亂得不成,最終,謝崢還是披著一身寒霜趕去了榮華院。


    消息傳到榮華院的時候,謝嫵正用著早膳。


    軟糯香濃的紅薯粥,配上精致爽口的小菜,光看色澤便讓人食指大動。


    「世子這一去,老夫人指定會哀求世子去救二老爺。」碎玉一邊替謝嫵布菜,一邊忍不住出言感歎道。


    聽了她這話,謝嫵隻是輕笑了一下,隨即便專心舀了一口紅薯粥喝了起來。


    「姑娘,您真不擔心啊?」見謝嫵不說話,碎玉不死心的又問道。


    好在,這一次,謝嫵終於將手裏的湯匙擱了下去,「那不然,我應該去將父親攔下來不讓他去祖母跟前盡孝?」


    碎玉喉嚨一下梗住了,「可就算是這樣,姑娘您也應該多叮囑世子幾句呀!這萬一世子要是耳子軟禁不住老夫的哀求……」


    「那也沒什麽,反正,我也沒想過要謝峰的命。」謝嫵平靜的打斷碎玉的話道。


    「您,您不想要他的命?那,那姑娘為何要讓夏大人走這一趟?」碎玉越發不解了。


    「夏鈺若不走這一趟,老夫人又如何能狠得下心他逐出侯府?」謝嫵挑眉道。


    謝峰可以死,但隻要他還姓謝,她便不能讓他身負謀逆弑君的罪名去死,否則,將來一定會有人借此事攻訐侯府。


    所以,謝峰必須得從謝家的宗祠除名!


    這才是她救他惟一的條件。


    碎玉顯然聽懂了謝嫵這話,她眸子驟地一亮,而後便由衷的對謝嫵道,「姑娘,還是您想的周到!」


    夏大人與她家公子是至交。


    到時候,就算老夫人說動了世子去求情,隻要姑娘不鬆口,謝峰就休想走出錦衣衛的大門。


    「姑娘,您既然早就有這樣的打算,那昨晚為何還要故意將世子支走啊!」碎玉皺著眉頭又問道。


    聽了她這話,謝嫵輕輕一笑,隨後便扶著桌沿站了起來,她道,「昨晚我若不在祖母麵前說那番話,今日父親前去聽到的怕就不是祖母的哀求……」


    「昨天老夫人那般聲色俱厲的嗬斥二老爺,奴婢還以為……」


    「她生氣暴怒是真,可想要保住這個兒子也是真,尤其在知道陛下並沒有因為此事遷怒於我父親,她便覺得,在二叔這件事上其實是可以轉圜的。」說到這裏,謝嫵忍不住又輕笑了一下,「事實上,她確實也沒有猜錯。」


    不過,若沒有陸湛多布下一粒棋,而京城、荊州又接連爆出動、亂,正宣帝自顧不暇,隻怕武安侯府很難躲過被拖下水的命運。


    「那姑娘,咱們現在該怎麽做?」解了心中疑惑的碎玉,一臉輕快的湊到謝嫵麵前又問道。


    謝嫵笑了笑,她起身走到屋子中間擺放的火盆旁。


    火盆裏的炭燃得正旺,謝嫵看著那跳動的火苗,唇角跟著就彎起了一抹漂亮的弧度,「天冷了,讓人去京郊多買些炭吧!」


    今年的冬天注定會很漫長很漫長。


    而有些人,怕是很難熬得過這個漫長的冬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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