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直樹就站在客廳裏,看向進門的男人。


    高高瘦瘦的樣子,寬大的風衣穿在身上讓身形顯得更加單薄。


    他摘下帽子以後露出了滿臉的疲憊,看起來像是許久沒有睡過覺一樣的憔悴。


    下巴上滿是胡茬,應該是絡腮胡剃過一次又長了出來,可也沒有時間精心打理了。


    即便如此,他目光中仍然包含著激動,這一點從他鞋都沒有時間換就能看出來。


    “爸,”夏目直樹站定,看著這個自己繼承了三分眉眼相像的男人,開口說道:“我迴來了,你身體還好吧?看起來臉色有些差。”


    上下打量著兒子,他迴過神來摸了摸自己的臉頰,苦笑一聲:“最近廠裏忙,可能是睡得少了……淺井也迴來了啊。”


    “叔叔。”淺井微微彎腰打了聲招唿。


    看得出來,比起夏目阿姨,她跟夏目直樹的爸爸並不熟稔。


    “迴來就好,迴來就好……”男人不斷重複著,念叨了幾遍,這才反應過來把腋下夾著的公文包遞給自己的老婆。


    夏目悠生,村子裏土生土長的鄉下孩子,今年四十五歲早已過了而立之年,經過半輩子的打拚在北海道的鄉下開了一間服裝廠,給大工廠代加工各種服裝,算是村子裏最有錢的男人。


    “最近那批生意的事嗎?”夏目玲子有些心疼自己丈夫,最近因為廠裏的事很少迴家,今天若不是兒子突然迴來了,估計晚上也會在廠裏將就一晚。


    夏目悠生點了點頭:“又走了兩個,我堂叔那邊的親戚。噴膠棉車間缺人的緊,明天還要停機器維修,工期快趕不上了……”


    他越說聲音越小,湊在妻子耳邊輕聲道:“別在孩子眼前說這些。”


    跟妻子交換了眼神,他得以好好打量許多年未見的兒子。


    “小子,長高了不少。”看著如今出落地玉樹臨風的兒子,夏目悠生很欣慰,鼻子微酸。


    自己整天忙得跟陀螺一樣,為的不就是眼前的兒子嗎?


    看見兒子在東京過得好,他懸著的心也就放下了,最近的勞累也覺得值了。


    夏目直樹能感受到父親溢於言表的自豪和欣慰,於是悄悄瞥了眼淺井。


    或許是有所感應,淺井也恰好望過來。


    目光變得柔和,他想對淺井說一聲謝謝。


    謝謝她在東京把自己照顧得很好,謝謝今天早上出門之前,她精心地打理自己。


    為的就是這一刻,把最好的一麵呈現給久別重逢的老家父母,不讓他們擔心。


    “今晚陪我喝兩杯吧?”夏目悠生問道。


    夏目玲子拿來拖鞋讓他換上,而後看向兒子,笑道:“你爹戒酒大半年了,今天他興致高,少喝一點我準了。”


    夏目直樹點頭,“聽你的。”


    “那你爺倆敘舊,我去做飯。”


    “阿姨我幫你。”


    淺井真緒跟著夏目玲子洗過手進了廚房,客廳裏就剩下了夏目父子和縮在角落裏瞪著好奇的目光打量陌生人的妹抖。


    夏目悠生看向妹抖,“這是你養的貓?”


    “嗯,跟淺井一塊養的。”


    “怎麽迴來的?”


    “朋友開車來送的,已經迴去了。”


    “挺好的,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能交到可靠的朋友就好好處著。”


    成年以後跟父親能說的話好像變得很少很少。


    兩人坐在沙發上,沒有對視。


    明明心裏有很多話想說,可就是說不出口。


    或許這就是男人吧!


    末了夏目悠生可能是覺得自己身為父親居然沒什麽跟久別的兒子說太過生分,思考了片刻問道。


    “在學校裏學習怎麽樣?”


    “已經掌握竅門了,”夏目直樹笑著迴答:“而且跟一家咱們這的遊戲公司簽了合同,假期裏去實習,給開證明。”


    夏目悠生迴道:“你有自己的打算,我這個當爹的就放心了……另外你跟淺井感情怎麽樣了?什麽時候辦酒席,我在村裏還有點威望,早說早張羅。”


    “我和淺井的感情?”夏目直樹聞言一愣。


    “我叫淺井是有個一家之主的長輩的身份在這,不然也就跟著你媽一塊叫真緒了……我還在想什麽時候改口叫名字,不然以後還叫姓在家裏像什麽話,分不出誰是誰。”


    夏目悠生頓了頓,繼續說道:“你可不能學我叫人家淺井,多生分。”


    夏目直樹聞言眉頭蹙得更緊,怎麽父母看起來跟淺井都這麽熟?


    另一邊,廚房裏關上門以後,就是婆媳之間的悄悄話了。


    淺井把用過的毛巾折一下再搭到旁邊門把手上,跟夏目玲子的習慣一模一樣。


    如果夏目直樹進來看一看的話一定會大吃一驚,因為站在灶台前忙活的倆人,居然是夏目玲子在給淺井真緒打下手!


    “終於又可以吃到真緒醬做的菜了。”夏目玲子顯得很開心,“怎麽樣,還是迴家裏好吧?在東京過得還習慣嗎?直樹那臭小子在外麵獨居,有沒有養成什麽臭習慣?要是有的話你盡管教訓他,不用心疼他!”


    淺井一邊熱鍋燒油用蔥薑蒜炒香一邊輕聲說道:“其實,在東京也挺好的。”


    “比在家裏好?”


    夏目玲子笑著打趣她,沒想到淺井居然微微羞澀,輕聲“嗯”了一聲。


    “跟直樹哥哥一起生活,我覺得很開心。”


    這大概就算是真情流露了,畢竟夏目玲子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在兩家還是鄰居的時候。


    也隻有她能體諒如今淺井的一些苦衷和心裏。


    夏目玲子猶豫片刻,問道:“既然覺得開心,那等臭小子拿迴他的碎片,你就別走了吧?”


    淺井沒有迴答,隻是將火開大了一些,然後打開了油煙機。


    於是瞬間廚房裏就被抽煙機的聲音給蓋住了。


    晚飯非常豐盛,夏目悠生迴家的時候帶了許多的食材,一大桌子菜配上闔家團圓的氛圍,有種過年的感覺。


    夏目直樹嘴很挑剔,一吃就吃出了這是淺井掌勺做的菜,問起來夏目玲子就說想嚐嚐真緒醬的手藝,倒也合理。


    吃過了飯一起收拾完桌子,一家四口圍坐在電視機前看電視聊著天,從夏目直樹小時候的調皮聊到上了國中以後的努力,再聊到東京的故事,這時候大多時間就是夏目直樹和淺井開口訴說,夫妻倆靜靜聽著。


    至於老家的一些事,夏目悠生也不瞞著,說現在社會形式所迫,工廠一年不如一年,活多活少是其次,主要是還肯留在鄉下的年輕人越來越少了。


    再其他的夏目悠生便沒有提,說剛迴來不說這些,以後慢慢會知道的。


    他今年四十五歲,滿打滿算還能再給工廠撐二十年。


    二十年時間足夠夏目直樹闖蕩了。


    “二十年去做你喜歡的事吧。”夏目悠生握著妻子的手看向兒子,“二十年以後你要是累了不想在外麵過了,就迴來,家裏有房子也有工廠,當爹的總能給兒子留一條路的。”


    夏目玲子低著眉,歎了口氣:“算是我倆這當爹當媽的欠你的。”


    結束了短暫的關於未來的話題,時間也入夜了。


    北海道的夜晚來的更深邃更冷。


    於是怎麽睡就成了問題。


    嗯……


    或許也隻是在夏目直樹看來是個問題。


    爸媽關了電視就上樓去,絲毫沒有談論這個話題的意思。


    “爸媽,今晚我和淺井怎麽睡啊?”夏目直樹叫住了要上樓的父母。


    夏目悠生原本摟著老婆腰間的手就跟觸了電一樣趕緊撒開,轉頭看向一臉懵的兒子。


    “你倆?”他和老婆對視一眼,說道:“你倆在東京怎麽睡,今晚就怎麽睡唄。”


    “我在東京租的房子有兩間臥室啊。”夏目直樹說道:“咱家也有兩間,可你倆不得睡一間?”


    夏目玲子明顯愣神了片刻,而後看向淺井。


    淺井便好似隨意,將目光轉向了別處。


    “你倆……在東京還分房睡啊?”夏目玲子問。


    夏目直樹:“?”


    “那今天媽做主了,真緒醬啊,你今晚睡直樹那屋,要是不樂意你就說。”夏目玲子雙手一掐腰,看向夏目直樹:“我這人很民主,絕對不會強迫別人。”


    “我……我都聽阿姨的。”淺井低著頭小聲說了句。


    夏目直樹猛然轉頭去看淺井,小小的眼睛裏充滿了大大的疑惑。


    你平日裏在家裏耀武揚威的那個勁呢?


    這會怎麽跟個小媳婦似的?


    他一臉正直,仿佛不是嗟來之食的硬骨頭,昂首挺胸:“我有異議,民主的話你應該也問問我。”


    夏目玲子一皺眉,心想兒子你咋咋迴事。


    難道說……悟性還沒拿迴來,這一會犯強來了?


    夏目直樹看了眼淺井,又看了眼夏目玲子,義正嚴詞:“我也聽媽的……民主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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