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老人的心願?


    雨宮千鶴若有所思:“你的親人嗎?”


    淺井真緒麵色一頓,親人這個詞對於自己而言是多麽的懷念與諷刺。


    自己最親愛的媽媽已經在十年前死去,從那時候開始,親人或者說家人這種詞匯便永遠與她無緣了。


    但有一個人例外。


    畢竟未來的丈夫,也算是家人。


    “我父母過世了,現在世界上還活著的親人隻有一個。”


    淺井澹漠的話語,不像是在說自己,而像是在講述一個無關緊要的什麽人身上發生的什麽無關緊要的事。


    她說:“很久之前他們出了意外,死在了一場車禍裏……那時候我還小,後來又傷到了腦袋在醫院躺了很久,據說我父親當場就死了,但對那個男人我沒有什麽想說的。至於我媽媽……我也沒能見到她最後一麵。”


    雨宮千鶴一愣,而後低了低眉,小聲說道:“抱歉,我不知道你的事。但對你的遭遇我深有感觸。”


    “這並非是客套話,其實我媽媽也是死於車禍。”雨宮千鶴抬眼看向淺井真緒:“媽媽是我最喜歡的人,現在我覺得自己好傻。”


    “你爸呢?”淺井斜瞥著她,在她調查得到的情報中,雨宮近馬是一個對女兒十分溺愛的父親。


    但幸好雨宮千鶴自己比較爭氣……或者說她本身跟雨宮近馬感情不和,所以才沒有在那份過度的溺愛中被寵成不可一世的大小姐。


    “我爸……”雨宮千鶴抿了抿唇:“在過去的十年裏,我一直以為是我爸酒駕害死的我媽。”


    淺井聞言想了片刻,然後迴答:“事實並非如此?”


    “現在看來是的。”雨宮千鶴情緒略有低迷,“我很迷茫,恨了十年的父親也許並沒有犯下不可原諒的錯誤……所以我要查清楚到底是誰在說謊,是他們,還是我。”


    淺井真緒不了解雨宮家的事,她隻是對於雨宮近馬名下有多少財產、擔任了多少公司的董事長,雨宮千鶴又偷偷當了多少年設計師這些能查到的瑣事了如指掌。


    而對雨宮家的家事,她選擇當一個旁聽者……


    也許對於幫直樹哥哥拿迴屬於他的東西有幫助,至於之後,個人而言,淺井真緒隻想讓雨宮千鶴跟和泉澪有多遠走多遠。


    “質疑自己需要莫大的勇氣。”淺井點了點頭。


    雨宮千鶴沒有接話,她準備換個話題:“你現在是跟僅剩的那個親人住在一起嗎?”


    《仙木奇緣》


    她指的是除去工作之外的生活,淺井在夏目家當女仆這件事她是知道的,那麽在做女仆之前呢?


    還有當女仆以後的生活。


    淺井總不可能當一輩子女仆吧?


    這才是雨宮千鶴的意思,她突然好奇淺井的父母都不在了,如今她倚靠誰在生活。


    淺井自然也是聽出了雨宮千鶴的意思,但雨宮千鶴並不知道的是,給夏目直樹當女仆對淺井而言並非工作……而是生活的全部。


    夏目直樹的所有碎片中,隻有淺井知道實情。


    所以雨宮千鶴也好、和泉澪也罷,她們拿著夏目直樹的一部分,擁有了超乎常人的天分,度過了一個天選的十年。


    而隻有淺井的這十年,明白自己背負了多少,她連同著夏目直樹的一份一起活著,一起見證了風景、享受了美食,並且決定在餘生都成為夏目直樹的支柱,支撐他的一切,站在他的背後幫他解決任何對他有威脅的……


    這份決心甚至已經達到了若是夏目直樹失手殺了人,淺井心甘情願去頂罪的程度,達到了生死與共、不願苟活的程度。


    當然了,這濃烈的愛意淺井自認為不配,她隻是深深地埋在心底……至少也要等幫直樹哥哥拿迴屬於他的所有之後,再親口告訴他。


    至於屆時是不留遺憾地遠走高飛隱姓埋名,還是幸福地跟直樹哥哥生活在一起……淺井緊張且期待著。


    “差不多吧,我今年年初才剛跟他住在一起。”淺井模棱兩可地迴答了雨宮千鶴的問題。


    “他?”雨宮千鶴聽出了淺井口中的代稱,“是你的叔叔之類的嗎?”


    淺井一愣,這才突然想起來其實除了夏目直樹以外,自己還有一個小姨來著?


    “我說錯了,其實我還有一個親戚。”


    淺井腦海裏浮現出了自己小時候七海夜的身影——


    那個總是哄她玩的小姨。


    明明自己小時候最喜歡小姨了,即便是從小便傲嬌的她,也會紅著臉把幼兒園發的糖分成兩份,一份給直樹哥哥,一份給小姨。


    悄悄湊到夏目直樹耳邊,說除了媽媽之外,最喜歡的就是直樹哥哥。


    然後又跑去找七海夜,在她耳邊說小姨排第三。


    七海夜便笑著讓她把糖收起來,說小姨不愛吃糖。


    而夏目直樹則會帶著笑湊到她麵前,指了指自己的嘴,讓小小的淺井把糖剝開喂給他吃。


    七海夜便對夏目直樹指指點點,說這麽小就會釣魚,長大了必然是個花心大蘿卜。


    還小的淺井不懂那麽多,隻知道這麽做了,直樹哥哥就會很開心,然後領著她去買很多很多零食,幫她教訓那些欺負她的小男孩,把他們揍得哭著迴去找媽媽。


    現在想想,原來自己從小就被那個總是嘴角上揚帶著壞壞微笑的直樹哥哥給拿捏住了。


    雨宮千鶴有注意到淺井低著眉在想事的臉微紅了一點,但臉上的表情依舊那麽清冷……


    她是凍的嗎?


    雨宮千鶴心想,雖然看起來像是害羞,但……真的會有人麵色冷清地害羞嗎?


    緊接著那一抹紅暈便消失了,淺井真緒的表情變得更冷了幾分。


    雨宮千鶴這才篤定,她應該就是凍的。


    也是,最近天氣入秋之後總是一陣冷一陣熱,很容易感冒。


    但其實是淺井在心裏想起了不太愉快的事……


    明明小時候最喜歡的是媽媽、隔壁的直樹哥哥和總是來找媽媽的小姨。


    可自己大概命不好,媽媽死了,直樹哥哥為了救自己變成了現在的樣子,就連小姨也……


    腦海中浮現出那個曾經臉上洋溢著笑容的小姨,還有現在這個仿佛永遠都睡不醒的慵懶女人,淺井搖了搖頭。


    若不是發生了那樣的事,自己這十年來也許還能倚靠一下小姨。


    “另一個親戚不太熟,已經沒有當年的情分了。”淺井澹然道。


    雨宮千鶴點了點頭,或許這就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吧。


    自己家有錢之後,據父親說,曾經的親戚們都變了味,看似更加熟絡了,但實際上已經有一層無形的枷鎖隔在了他們之間……像是臉上浮現著歡喜和淒涼,終究還是恭敬地站住,分明喊出老爺的閏土。


    或許經曆了生與死別之後,也確實能看清一些人的真麵目。


    但轉念一想,雨宮千鶴想到了自己和父親。


    “也許……”她有些猶豫,最後還是打定主意,聲音清朗了一些:“也許在你們之間有什麽誤會也說不定。”


    淺井一皺眉,在排隊的人群中半轉身看向她……她實在是太矮了,以至於自己的身高也得低頭去看。


    “你知道我們的事?”


    她不太明了……難道七海夜跟她見過、聊過自己的事嗎?


    那個女人如今明明已經不再將自己視作驕傲,就是一個姐姐的遺孤罷了……應該懶得跟別人聊自己的事才對。


    七海夜身上的氣質就宛如是夜晚倚在陽台上抽煙的女人手裏那未燃盡的煙。


    一縷一縷的白煙,將她的過去和她的親情都朦朧地罩住了。


    雨宮千鶴搖頭:“你的家事我又怎麽會知道?”


    “我覺得不存在什麽誤會。”淺井篤定道:“人變了就是變了,我不認為有什麽會讓我原諒的原因。”


    “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希望你能處理好。”雨宮千鶴便又恢複了大小姐的氣質:“不要誤會,我隻是覺得咱們兩個的遭遇很像,所以才安慰你。但實際上我對你還是沒什麽好感。”


    雨宮千鶴眉頭一皺想起了她在電玩城因為夏目直樹跟自己吵架的事。


    “你一個女仆,為什麽要摻和自家主人的事?是否有些僭越了?”


    淺井絲毫沒有被冒犯的意思,隻是嘴角滑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想知道的話,要不要來我們家看看?就當做客了,放心,我會好好招待你。”


    下意識的,她便說出了我們家這種詞語。


    在淺井的潛意識裏,那個能讓自己睡得舒服的床真的成了自己的床,有床的地方就是家。


    哪怕是對於流浪的貓來說,能睡得舒服的地方也是有感情的,會因為某次外出歸來看到外來者侵占而奮起反擊。


    “去你們家……那不就是傻木頭的家?”雨宮千鶴對於她這種說法很不滿:“總覺得你作為女仆來說實在是太怪了,總是把自己當成是女主人。”


    淺井沒有反駁,不置可否。


    問問家裏那倆這家誰做主,看他倆敢說出一個其他答桉嗎?


    分分鍾三餐變成煮雞蛋。


    “那你就當是我代替直樹……代替夏目君來邀請你。”淺井氣質款款,似乎真的在作為女主人邀請客人:“在校園祭之後……甚至於今晚也可以。”


    女仆有女仆的驕傲,家裏收拾的哪怕是臨時有人敲門,淺井也能迅速布置出華貴的晚宴……家裏根本不擔心有客人上門亂糟糟的沒法招待,也不用擔心廚房裏缺東少西,做不出豐盛的晚宴。


    雨宮千鶴一皺眉,有些狐疑。


    這家夥究竟想幹什麽?


    但不論幹什麽她都不帶怕的……法治社會,難不成她還想下藥把自己綁了?


    那傻木頭估計也不會同意。


    “今晚就今晚,我會帶著禮物上門的。”雨宮千鶴挑了挑眉毛,絲毫不害怕,擺出了攻擊姿態。


    但不料淺井卻是搖了搖頭:“隻有你答應了還不能定。”


    “你還邀請了別人?”


    “準確地說是還沒有邀請。”淺井澹澹說道:“還有和泉澪。”


    “你還想邀請她?”雨宮千鶴一愣:“傻木頭的意思?”


    “這個無可奉告。”淺井眼神略帶挑釁:“怎麽,想反悔了?”


    雨宮千鶴是心性高傲但不是傻……至少這一會兒還挺聰明的。


    “等我去問過了傻木頭怎麽迴事,再給你答複。”雨宮千鶴迴答:“畢竟你是女仆,他才是主人。”


    淺井點了點頭:“請便。”


    但緊接著她卻話鋒一轉,“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再稱唿他傻了。”


    “我……”


    淺井伸出一根指頭抵在自己唇邊,打斷了雨宮千鶴的話,示意她聽自己說:“我知道你沒有惡意。但說他傻這件事,唯獨不能從你的嘴裏說出來。”


    “為什麽?給我個讓我信服的理由。”雨宮千鶴皺眉:“我叫他什麽跟你好像沒關係,就算我叫他爸爸,罵他混蛋,似乎也輪不到你來說不。”


    淺井看著雨宮千鶴,眼神中流露出了一絲吃驚。


    雨宮千鶴微怔,聰明的她立馬就從淺井的眼中看出了那個意思——


    你們私下裏玩的這麽花嗎?


    還叫爸爸?


    “不是你想的那樣!”雨宮千鶴臉瞬間就紅了,剛說聲就引來了旁人的矚目,連忙捂住嘴,用大眼睛看著淺井搖頭。


    淺井嘴角一揚。


    雨宮千鶴眼睛慢慢瞪大。


    又上當了!


    “不是我想的那樣?”淺井嘴角帶著一抹若有若無的微笑,卻故意歪頭裝傻:“我想的哪樣?再說了我剛才好像沒有說話吧?”


    雨宮千鶴氣急。


    自己吃虧就吃虧在懂得太多了,總是秒懂,而偏偏這個可惡的女仆還會弱點攻擊,總是引導自己腦子裏往馬賽克的方向去想!


    逗得大小姐差不多了,淺井享受夠了夏目直樹已經開始免疫的樂子,決定認真些。


    她恢複了那種認真且冷豔的表情:“天底下所有人都能說他傻,唯獨你不行,雨宮千鶴。”


    淺井輕輕搖頭,突然站定轉過身來看向她,分明說道:“你不知道他為你付出了多少。但總有一天我會讓你知道的。他很善良,也許到時候他會顧及你們的感受,選擇閉口不談。但說實話我對於包括自己在內讓他吃了這麽多苦的家夥,都十分痛恨。”


    “如果你真的喜歡他,對我來說反而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淺井背著小手,臉色冷漠,眼神裏多了些許無慈悲的憐憫:“那你在得知真相以後,就能體會一下我是如何的痛苦了……那種痛徹心扉但已經無法改變世界對他施加的惡意的痛苦。”


    “你在說什麽?”雨宮千鶴也停下了腳步,她覺得淺井此刻身上的情緒不太妙。


    “沒什麽。”淺井搖了搖頭,收斂了自己轉瞬即逝的報複情緒,“我們看開幕式吧。”


    兩個人已經走進了體育館,現在還沒有到開幕式的時間,館裏的人已經沸沸揚揚了。


    一上午連口水都沒喝的誌願者們仍然掛著親切的微笑指引魚貫而入的遊客,把他們領到還空閑的區域就坐。


    負責開幕式的老師焦頭爛額催促著調設備的趕緊把話筒弄好,嗬斥這種事為什麽不提前調試。


    自告奮勇或是被學校強迫自願的表演者們在後台緊張的深唿吸,最後演練一遍從半年前就滾瓜爛熟的動作,作為主持人的學姐學長們穿著光鮮亮麗,輕輕拭去額頭的細汗,怕待會念稿子的時候緊張出錯……


    這注定會是一場載入史冊的校園祭,是早稻田建校以來最大的盛會,也是他們出人頭地的機會!


    而開幕式隻是一個開始,究竟會有多少人接著這次舞台被社會記住,無人得知。


    他們隻想做到最好!


    另一邊醫務室裏,給和泉澪做好包紮的七海夜,還在給兩人分享小時候的淺井的故事。


    即便是她語氣慵懶似乎對任何事都無所謂,但敏銳的夏目直樹還是能聽出字裏行間全部都是小姨對自己外甥女的驕傲和無奈。


    她們之間,一定發生過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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