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院拆完石膏,荒村拓也又被護士拉去拍了個x光片,確保骨折處已經完全愈合後,醫生又進行了一番囑咐,類似於要注意患處保暖、避免劇烈活動之類的話,以後就把他放走了,順帶給了他一張賬單,讓他去繳費處繳費。


    繳費處,一個蓬頭垢麵的中年人正在和裏麵收費的護士說著什麽,表情看起來很激動。


    荒村拓也遵循先來後到的準則,沒有急著過去。


    他隨便找了一張椅子,坐了下去。


    佐倉凜音跟著坐在他旁邊。


    擺脫了將近一個月的束縛,荒村拓也忍不住扭動舒展了一下右手。


    雖然還是有些不習慣,但是這種沒有被東西固定住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


    這是自由的味道。


    佐倉凜音的身體微微向他這邊傾斜,伸出手指戳了一下他的右臂,然後小心翼翼得問道:「疼嗎?」


    「不疼。」荒村拓也覺得自己現在就可以跑迴家,開著他那輛破suv在錯綜複雜的東京街道四處穿行,完成各種各樣複雜的操作,一點問題都沒有。


    佐倉凜音好似鬆了口氣,隨後又好像是想起什麽來了似的,迅速把手收了迴去,滿臉嫌棄得看著荒村拓也,「你這隻手這二十多天該不會都沒有清洗過吧?」


    「恭喜你。」荒村拓也對她豎起了大拇指,「猜對了,的確沒有洗過。」


    其實他在拆完石膏的時候就已經用酒精還有消毒洗手液將右手擦了好幾遍了,真要說的話,這隻手其實比他的臉都還要幹淨。


    不過他今天心情不錯,所以決定跟這個女人玩一玩。


    「咦惹~」佐倉凜音臉上的嫌棄之色更加濃重了,整張臉都擠在了一起,「是不是還有味道?肯定有味道了!」


    說罷又用剛才碰過荒村拓也的手捏住了鼻子。


    荒村拓也豎著的大拇指依舊堅挺著,「佐倉,你稍微迴想一下,你一分鍾前用這隻手做了些什麽。」


    佐倉凜音頓時瞪大了雙眼,趕忙鬆開鼻子上的手,在空中使勁甩了幾下,「髒死了!髒死了!」


    荒村拓也低下頭隱晦得笑了一下,卻不經意間看到了右手小臂的中間位置。


    那裏出現了一道淡粉色的疤痕。


    這裏上次登山的時候,不小心摔倒被竹子劃傷留下來的。


    說實話,他這具身體除了健康狀況不太樂觀、太瘦以外,其他的堪稱完美。


    這兩條手臂也是。


    纖細修長,皮膚白皙。


    如今添了一道疤,就讓它有了一種瑕疵感。


    怎麽形容這種感覺呢…


    就像是一張白紙,很白,白到讓人們不忍心往上麵寫字,白到人們想把它每天三炷香得供起來。


    有一天,這張紙上忽然多了一條黑色的筆痕。


    這就讓它的性質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從一個完美之物變成了一件殘次品。


    佐倉凜音也注意到了這條疤,「怎麽還留了條疤啊?」


    「當時竹子劃得太深,留疤很正常。」荒村拓也解釋道。


    「要不要再去一趟皮膚科啊?那裏應該可以祛疤吧?」佐倉凜音眼睛緊盯著那道疤,「不過我倒是覺得這樣也挺好看的,比以前有男人味點…你以前的手太像女孩子了…」


    「好看嗎?」


    「是挺不錯的啊,形狀也很有意思,仔細看看還挺像月牙…」


    「月牙?」


    「對啊,你看,一個彎鉤,中間粗,兩頭細,這不是月牙是什麽?」


    「你這樣一說,的確有點像。」荒村拓也點了一下頭,「那就這樣吧,留著。


    」


    其實這些瑕疵也並非什麽壞事,就像斷臂維納斯,雖然並不完美,但就是那種殘缺,卻也為它增添了一絲破碎的美感。


    「啊?留著?」佐倉凜音愣了一下,很顯然沒想到他會這麽說。


    「是啊。」荒村拓也再次點頭,把衣袖子往下拉,「不是你說的麽?這樣也挺好看的。」


    佐倉凜音抿著嘴,目光直直得望著他。


    她的心裏泛起了一縷漣漪,一圈一圈往外擴散,傳至全身,占據著她的大腦,她的理智。


    「你怎麽了?」荒村拓也發現她有點不對勁,微微皺了皺眉頭。


    佐倉凜音張了張嘴巴,「我…」


    哪裏有水?她有些渴了。


    「嗯?」荒村拓也向她靠近了幾公分的距離。


    可這在佐倉凜音看來,就如同貼著自己一般。


    她的心好似放在火架上麵炙烤,慌張、失措、滾燙…


    太近了,太近了…


    要不要趁著這個時候告訴他呢?


    從小到大都認為自己是個爽快大膽的家夥的佐倉凜音,在這一刻真實得感受到了自己原來是個如此別扭、膽小的人。


    「怎麽了?」荒村拓也問道。


    又來…


    佐倉凜音感到了一陣頭暈目眩。


    這句略帶關心、語氣柔和的話,對她的殺傷力太大了。


    猶如一顆穿甲彈,輕鬆無比得擊穿掉了滿身堅固裝甲的重型坦克。


    好吧,她被打得丟盔解甲,她認輸了。


    在內心糾結了幾秒鍾後,佐倉凜音深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聲音放得十分輕柔。


    她說:「我…」


    就在這時,繳費處的那個中年男人結束了他與護士的對話,垂頭喪氣得拿著賬單離開了。


    背影落寞且孤寂。


    荒村拓也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來到繳費窗口,從外套口袋裏拿出賬單展開,又掏出錢包,從裏麵拿出了一張福澤諭吉、兩張野口英世,疊在一起遞給了護士。


    護士接過後確認了一番後,收錢錄單,最後拿起印章在賬單上戳了一個印,雙手遞還給他。


    搞定這些,荒村拓也迴到椅子邊上。


    佐倉凜音坐在椅子上,雙手抱著胸口,目光死死得凝視著那個中年男人離去的背影,眼睛好似冒出了火。


    可惡…自己好不容易才鼓起的勇氣,結果…


    早不走晚不走,幹嘛非要這個時候走啊!


    遷怒,是她的日常行為,想必這一輩子都不可能改掉。


    荒村拓也順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而後似感慨一般說道:「又是一個被生活壓垮的人。」


    「什麽?」佐倉凜音抬起頭,眼睛裏滿是困惑。


    「那個人。」荒村拓也指了指那個中年男人,「應該是在求護士寬限醫藥費的繳費時間。」


    佐倉凜音的表情驟然一變。


    「不過,這種事情百分之百會被拒絕。」中年男人的背影徹底消失,荒村拓也也收迴了目光,「而且看他這個樣子,十有八九也的確如此。」


    「這…」佐倉凜音從小含著金湯匙長大,從來沒有為錢發過愁,會有人沒錢交醫療費用這種事她知道,但是當這種事真的發生在她身邊的時候,還是不免給她造成了些許衝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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