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是胡桂琴最討厭的月份,不是因為夏季的炎熱,而是因為被大大小小的升學宴掏空了錢包。


    有些相處還不到一個月的同事也會喊她去坐席,胡桂琴在心裏暗暗咒罵這群厚臉皮。


    收到李麗娟的邀請,胡桂琴歎了口氣,這位老姐妹家的升學宴,是一定要去的,她家大兒子是高考省狀元,李麗娟已經炫耀了近一個星期了。


    聽說升學宴辦了兩場,第一場宴請的是孩子的老師們以及教育部門的領導,第二場才是親戚朋友。


    胡桂琴姍姍來遲,老夏一家正在狀元海報前合影。


    李麗娟比夏國軍高半頭,此時春風滿麵,要多得意就有多得意,夏國軍臉頰紅紅的,謙虛、驕傲交替出現在他臉上。


    唯一不開心的就是二兒子和老幺,合照的時候都沒個笑模樣。


    “你可算來了,我還以為你有事來不了了呢。”照完相後,李麗娟緊緊握著胡桂琴的手。


    “你家這麽大的喜事,我能不來嗎,恭喜恭喜。”胡桂琴說著就將一個紅燦燦的紅包塞給了李麗娟。


    李麗娟隨手放進了自己的包裏,夏國軍貪婪地瞥了一眼快被紅包撐破的斜挎包,李麗娟迅速拉上了拉鏈,斬斷了夏國軍想趁機偷拿幾個的念頭。


    “你家夏軒真爭氣,一萬個孩子裏也挑不出這一個拔尖的。”


    “嗐,這倆玩意也是一萬個裏挑不出的‘極品’,一個因為打架降級,一個又笨又呆,過幾年他們倆高考,我都不好意思辦升學宴了。”


    夏熙和夏天同時低下了頭,媽媽已經不止一次在大哥和外人麵前數落他倆了。


    兄妹倆識趣地手拉手離開了。


    “我真希望媽能去陪讀。”夏熙和夏天在人少的桌子前坐下。


    “我們一定要參加高考嗎?不管我怎麽努力,也達不到哥哥的水平。”夏天想著幾年後自己的升學宴,媽媽很可能會像今天一樣,毫不留情地當著大家的麵拿她跟大哥比較。


    “要考啊,我想考警校。”夏熙說。


    很快,這張桌子就坐滿了人。


    夏熙和夏天主動起來讓座,兩人來到陽台,陽光穿過雲層照在了兄妹二人的身上。


    “二哥,我想偷偷迴家。”夏天毫不掩飾自己的痛苦表情。


    “你是老幺,又是女孩子,媽不會過分要求你的,記得等下別喝飯店準備的飲料,那破蛋糕也別吃,這裏完事後我帶你吃好吃的去。”夏熙揉了揉夏天的頭發,“來。”


    夏熙將夏天拉入懷中,指著北方對她說:“我看好了北方的一所警校,如果我考上了,以後你也把誌願報到這邊,我們一起在北方生活。”


    夏天傻嗬嗬地問:“以後不迴來了嗎?”


    夏熙笑笑沒有迴答。


    夏天迴頭又問:“北方冷嗎?”


    夏熙眨了眨眼,化去了瞬間激起的層層漣漪,滿不在乎又誇張地搖搖頭說:“沒有我的心冷。”


    “你們兩個天天膩在一起,真像情侶。”


    兩人迴頭,原來是光耀門楣的大狀元。


    有時候明明什麽都沒做,卻得罪了人。


    夏熙冷著臉說:“你不想在這大喜的日子裏臉上掛彩吧?”


    夏軒揚了揚嘴角,挑釁道:“學習不行,你也隻能做到這種程度了。”


    夏熙衝過去揪著夏軒的衣領,掄起了拳頭。


    夏軒仰起頭,等著拳頭砸下來。


    夏天來到兩人中間,雙手抱著夏熙的胳膊求道:“二哥別衝動,親戚朋友都在,爸爸媽媽要臉的,再說以後想見大哥一麵也難了,咱們好好過完暑假吧。”


    哥倆的臉沉了下來。


    夏熙最後放下了拳頭,半晌,罵道:“這輩子不見他也沒什麽,趕緊滾迴你媽身邊去,滾!”


    “好像我媽不是你媽似的。”夏軒轉身走了兩步忽然停了下來,背對著他們,語氣出奇的溫和:“要想考警校,光會打架是不行的,少玩遊戲,不然會近視,也別紋身,學校不要。天天,北方很冷,不過穿得多就凍不著,不像這邊,冬天陰冷陰冷的,不管以後你們去哪裏上大學,寒暑假都要迴來看望父母,別隻顧著自己玩。”


    夏軒走後,夏天不解地說:“二哥,大哥今天有點兒奇怪。”


    夏熙一路看著夏軒穿過賓客,走到母親身邊,厭惡地說:“管他呢。”


    如果夏天知道,這是最後一次跟大哥說話,也許會多說幾句,更會追上去問問他怎麽了?


    這世上沒有後悔藥,錯過的人和事,永遠無法補救。


    夏天在錐心的疼痛中醒來,服務員的尖叫聲仍舊迴蕩在耳邊,她看見夏軒倒在雅間冰涼的地上,而夏熙站在門口,手中拿著尖刀。


    所有賓客如“喪屍”一般在酒店裏搞破壞,最後被服務員、廚師和趕來的警察合力“製服”。


    夏天聽到了媽媽的慘叫聲,接著是120救護車的嗡鳴聲,就像今天下午她乘載的救護車所發出的聲音一樣,刺耳,尖銳,讓人感到死亡是如此之近。


    病床前陪著她的隻有表妹金妍。


    “姐,你看到什麽了?”金妍眼角掛著淚痕,趁門外的警察不注意,先問她。


    “看到大哥躺在地上……”夏天當時就站在服務員身後,她沒有尖叫,直接嚇暈了,“我大哥呢?”


    “死了。”金妍說,眼淚隨之唰地流了下來。


    “怎麽會?”夏天緊緊按著胸口,“那二哥呢?我爸媽呢?”


    “小熙哥失蹤了,大姨和你一樣暈倒了,現在還沒醒,我媽陪著呢。”


    這時,一男一女兩名警察先後走了進來,女警麵帶微笑,手裏拿著本子,問她:“你現在感覺好些了嗎?能迴答我一些問題嗎?”


    夏天突然伸出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這一出就像個盲人。


    “姐你怎麽了?看不見了嗎?”金妍緊張地問她。


    “沒。”從這時起,夏天的眼睛就看不到任何色彩了,隻是此時的她無暇顧及自己的眼睛。


    “我大哥是怎麽死的?”


    “你先迴答我,服務員說,你當時跟在她身後走進了包廂,然後你看到了什麽?”


    “什麽意思?”


    “將你看到的一切如實告訴我。”


    她看到夏熙手裏握著一把尖刀,而夏軒就倒在他身前,像個死人似的一動不動,三層蛋糕掉在地上,奶油四濺。


    到底大哥身上有沒有血?


    夏天不記得了,可是若將二哥手裏拿著刀的事情告訴警察,那麽二哥一定會被當作嫌疑人。


    撒謊嗎?


    當她撞上女警那如鷹一般銳利的雙眼時,就放棄了。


    她撒謊有什麽用?也許服務員早就將看到的一切說了出來,若是替二哥撒謊,反而起反作用。


    “看到我二哥手裏拿著一把刀,我大哥躺在地上……”


    “屋子裏還有其他人嗎?”


    “沒注意,那個服務員一喊‘殺人了’,我就嚇暈了。”


    “你二哥平時跟你大哥的關係怎麽樣?”


    “就那樣。”


    “經常爭吵嗎?”


    “兄弟姐妹之間吵吵架不是很正常嗎?”


    “請你正麵迴答我問題。”


    “有些小吵小鬧,不過這一年,大哥埋頭苦學,我們除了吃早飯,幾乎都見不到麵,想吵也沒機會。”


    “聽說你媽媽比較偏愛你大哥,你二哥對此是否懷恨在心?”


    這話裏話外的意思,明擺著將二哥當成了殺人兇手!


    夏天氣鼓鼓地迴答:“我也對媽媽的偏心不滿,可是就算不滿,也是對媽媽不滿,難道會為了這麽個荒誕的理由,去殺人嗎?”


    男警察說:“嫉妒可以讓人做出極度殘忍的事。”


    “嘖。”女警察責備地看了一眼同事,“沒別的問題了,同學,好好休息。”


    見他們要走,夏天伸手拉住了女警察的衣角,懸掛在上方的藥袋猛烈地晃了起來。


    “小心小心。”女警察重新固定好藥袋。


    “姐姐,求求你告訴我,是我二哥殺了我大哥嗎?”


    “我們還在調查。”


    “那麽求你告訴我,我大哥是怎麽死的?身上有刀傷嗎?”夏天的眼淚噴湧而出,“姐姐,求你了,我絕對不會告訴別人。”


    想到表姐的家已支離破碎,金妍也跟著哭了起來。


    女警察讓同事出去等她,男警察走後,她小聲對她說:“你大哥身上沒有明顯外傷,初步判斷是猝死。”


    “猝死!那也就是說跟我二哥沒關係嗎?”


    “猝死的原因有很多,也許是這幾個月來,你大哥因為高考壓力過大,也有可能是他身體有隱性疾病,還有……就是當時受到了極度驚嚇……”


    “你們懷疑,我二哥拿著刀……嚇死了我大哥?”


    “還在調查,結果出來後,會告訴你父母的。”


    十天後,夏軒的死亡報告出來了,猝死,無明顯外傷。


    至於什麽原因造成的,實在不好下定論。


    包廂內沒有監控,兄弟之間說了什麽,沒人知道,而且夏軒的死,很可能是由於精神壓力太大。


    夏國軍也承認,高考前夏軒的狀態很不好,每天隻睡幾個小時,高考後等成績的那段時間,他更是一宿一宿不睡覺,盡管李麗娟安慰他,不管考多少分都沒關係,不要放在心上,夏軒卻隻是麵上笑笑,心裏不知道有多害怕媽媽對親朋好友誇下的海口,最後變成一個笑話。


    紅事變白事,親戚朋友除了對夏家感到惋惜外,還對自己吃個席都能被人下毒鳴冤,想到嗑藥後的醜態,更是羞愧難當。


    當胡桂琴第一個站出來要精神賠償以及誤工費後,其餘人也緊隨其後,紛紛上門討要。


    “警察還沒抓到下毒的兇手,我們也沒法找兇手賠償,再說那點兒劑量的小藥丸不至於上癮……我沒說不認……就算讓我先賠你們,也要容給我賣房子的時間不是?”


    這樣的話,夏國軍每天要重複好幾次,最後不得不急匆匆地低價賣了自家門市和一家人居住的三室一廳,才解決了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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