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在西門戰鬥結束的第一時間,楊萬裏便得知了此地發生的情況,稍加思索便明白了此次救援的本質。


    看似六路援軍,實則隻有南門一隅的援軍是來守城的,其餘五路,皆為求死。


    死一個鐵骨錚錚。


    死一個問心無愧。


    死一個當仁不讓!


    “真是無聊的忠義。”想通了這點,楊萬裏輕笑著開口。


    沒人迎合他。


    即便是蠻族,肝膽相照和精忠報國依然是和美好息息相關的詞,他們痛恨燕北將士,卻也傾佩他們的行為,若非楊萬裏這段時間在他們心中建立的威望,他們很有可能便會反唇相譏。


    楊萬裏沉默了會兒,補充道:“確實令人傾佩。”


    不知他說這話究竟是出於本心還是出於對當下微妙氣氛的忌憚。


    “感情這東西向來是讓人琢磨不透的。”朵瑪甘咳了兩聲,打破了此間僵局,說道:“隻是這樣的話,對先生之計想來會有些影響。”


    “無所謂,本就隨手為之。”楊萬裏輕笑道:“而且我也想看看,他究竟會怎麽選?”


    他似是意有所指,“都說兩權相害取其輕,但現在兩權似乎都有些重,怎麽選都有傾覆之威……嘖嘖嘖,真難。”


    ......


    ......


    一朝天子一朝臣,風家並非天子,但也有類似的做法。


    不出意外的話,引輝境強者大多可以活到兩百到三百歲之間,燕北的引輝強者比較慘,或許是精力消耗過甚,又或許是因為地理環境的緣故,他們大多隻能活百年有餘。


    但這依然足夠燕北屯下兩任燕北十八騎了,其中大部分在退役後選擇了進入神威堡,還有一小部分厭倦了紛爭的生活,便會選擇退隱。


    而東北部寥廓的沙漠和稀少的人煙,自然便成了這些老將的首選,無獨有偶,不少士卒、士官也選擇了這片土地,平日裏互相幫襯著種些適合地域的糧食,逢年過節的時候還可以和相熟的人喝點小酒,吃點烤肉,倒也算得清閑。


    李林便是其中的一員,風長空主政時,他曾擔任潼關虎豹騎。


    戰事剛起時,他本以為這和往常一樣,又是草原那些蠻子閑來無事找些樂子,找便找吧,竟然還敢派兵越過十八關直掏腹地?


    他遇上了一個小分隊,在殺了近百名蠻族後,最終才從一個軟骨頭口中得到了些訊息。


    那人知道的也不多,但卻很肯定這次燕北必亡。


    李林對此話嗤之以鼻,直到禦風關破。


    他趕去了最近的天墜城,用畢生積蓄從那裏的逍遙閣得到了三條消息。


    渤海出動二十大軍北上滅蝗。


    徐海百年來首次齊聚昆侖山下。


    草原上的各方勢力已被整合。


    都說人在震驚時,瞳孔會像地震一般抓不住焦點,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這樣,但他卻很明顯能感受到整個脊背都在發冷。


    如墜冰窖,不外如是。


    得知這三條消息後,李林奔走在東北部的各個城池以及以前的老夥計家中,大家奔走相告,終於拉起一支五千來人的隊伍。


    人數很少,好在他們都或多或少帶了些元氣,境界從混元初境到引輝上境不等,又同在燕北軍中服役過,商定之下,他們決定以疾風營的戰陣為主,便浩浩蕩蕩地南下支援燕雲,不遠千裏便看到蠻族旌旗。


    有過一些方案,均被否決,沒有虛道坐鎮,無論如何他們也不敢去截斷蠻族後路。


    但是要以這點人數解燕北之圍,無異於異想天開。


    “情況就是這麽個情況,我不知道你們怎麽想的,但我隸屬鐵衛營,也曾披堅執銳,挽弓射雕,哪怕是死,我也要以戰士的身份去死。”李林看著遍布的蠻族旌旗,又看著遠處隱於雪霧之中的燕雲城,輕聲說道。


    “嗯?這話什麽意思?你鐵衛營敢死,我疾風營就不敢了嗎?”一位老者甕聲甕氣地開口迴應。


    李林笑了笑,看向其他人,“此去必死,很可能我們甚至到不了燕雲城下,你們還願意同去嗎?”


    其餘人都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有人揶揄道:“你不會是怕了吧,不然說這麽多作甚?”


    有人怒罵道:“要幹就幹!人死鳥朝天,殺夠本就行了!”


    更多的人沒有說話,隻是看著遠方的戰場,眼中流露出他們自己也說不清楚的神采。


    哪有將軍不迷戀沙場呢?


    哪有將士願意看到敵人在自己的土地上為非做歹呢?


    “將軍百戰死啊。”先前開口迴應李林的老人歎了口氣,“本已到了垂暮之年,隻能在黃沙中靠著王府恩養苟且餘生,沒想到我這把老骨頭還有再登沙場的一天,這種感覺,真是懷念啊。”


    其餘人對視一眼,均有些戚戚之意。


    懷念嗎?


    又不是嗜血成性的怪物,怎會懷念血與亂?


    但他們確實也有類似的感覺,抵達戰場附近後,血液的流動似乎都加快了不少,直到心髒都有些刺痛。


    李林舞動長槍,直指蠻騎。


    “弟兄們,到了我們為國捐軀的時候了!”


    五千多人,大多都是老兵。


    老兵配老馬。


    好在兵器尚且能用,好在殘身尚能提槍上馬。


    五千多騎像狂風一樣刺進蠻軍防線。


    疾風營戰陣,本就以訊疾著稱。


    戰場上的訊疾,往往意味著鋒利。


    他們像是一把尖刀般,隻是數息功夫,便深入蠻營十數丈!


    破開外部防禦後,他們開始遭到蠻族強力的攔截。


    和西部戰線不同,北部戰線不光強者的數量多,蠻族士兵同樣精通戰陣,要想在這般對衝中取得優勢,對他們的耐力和實力是一個極強的考驗。


    ……


    ……


    “那是……李將軍!”風慕雲站在城頭,正看著北方那道風塵,旁邊有人驚唿道。


    各個城頭都有天機鏡,用之能遠測千裏。


    李將軍……李林叔嗎?


    看來自己這燕北王著實不稱職,竟連父親欽點的十八騎還要在垂暮之年為他重上戰馬。


    東北部的情況他一直都知道,畢竟那些老將軍為燕北奉獻了一生,該有的榮養是要做到位的。


    風慕雲從未想過要麻煩他們什麽,既然他們想要清閑,那便給他們清閑便好。


    不曾想竟會發展到如此地步。


    “將軍,我們……要出城接應嗎?”先前匯報的那人開口說道。


    風慕雲搖了搖頭,“蠻族就在等我們接應呢。”


    那名傳令官還想說什麽,但突然似有所悟,點了點頭。


    “王爺,這不是一件好事。”潘辰走到風慕雲身邊,低聲開口說道。


    風慕雲自然知道這不是一件好事。


    千裏馳援,血染黃沙,是一件很值得稱頌的事。


    越值得稱頌,越影響軍心。


    正如西門一般,燕返戰敗的同時,他昔日的摯友,部下,他曾結過的所有善果,心該有多痛?


    李林要更甚一些。


    現在的燕雲城內,有多少高級將領曾受過他們的教導?他們是城下那些老將的副將,弟子,他們受過那些老將的教導之情,提拔之恩。


    當那些老將戰死的時候,他們又會是怎樣的心情?


    會不會對燕雲一直閉門不出的政令產生質疑,然後將這股矛頭對準發布命令的高層?


    將士們有了怨恨,便可能導致兵變。


    那是現在的燕雲絕對承擔不起的。


    “該怎麽辦?”沒有得到風慕雲的迴應,潘辰繼續說道:“要不要我通知藏在蠻族裏的……”


    他沒把話說死,但風慕雲自然知道他的意思。


    “再等等吧。”風慕雲歎了口氣,“不管是他們還是燕返,都是一世勇將,不會不知道這般支援隻會適得其反。”


    “等不了了!若是等到他們衝到不需要用天機鏡便能看到的時候,一切都晚了!”潘辰有些著急。


    現在還隻局限於少部分人知道援軍的身份,若是等他們到了城下,滿城皆知的時候,便再也沒有挽迴之機了。


    風慕雲輕聲說道:“你看蠻族的應對方式……他們一定會放李叔他們衝到城下的。”


    潘辰微驚,剛剛被焦急衝昏了頭,此刻靜下心來才發現蠻族布陣的蹊蹺。


    雖說看上去是層層阻攔,但他根本就留了一條路,讓來援之軍直接通向城門!


    他們想幹什麽?


    潘辰不解。


    “他們想看看我會不會開門。”風慕雲輕笑道:“好一個……誅心之策!”


    得了指點,潘辰瞬間便明白了蠻族想幹什麽。


    激起燕雲城內的怨憤。


    距離太遠,燕雲不出城支援是因為敵我戰力懸殊,但若是他們到了城下呢?


    你開不開門?


    若開,便在巨人族身後又掀起第二輪的攻城。


    若不開,燕雲城內即便不會發生兵變,也勢必有許多士兵失去戰意!


    風慕雲僅剩的右手撫在城樓的雪上,目中露出思索的神色,然後歎了口氣,


    有時候,陽謀被擺上了台麵,比起陰謀來說更危險了數倍。


    “王爺……該怎麽辦?”潘辰問道。


    風慕雲沉默了會兒,然後露出笑意,“既然如此,就把城門打開吧,門口處無需防守,請他們進來便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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