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有意還是無意,自燕北之戰後,風起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過有關燕北的消息了,此時驟然聽聞王軍到此,一時間竟讓他有些呆滯。


    周梓涵心想原來這世上還是有些東西可以讓你動搖的,不過是一些俗世中人,竟比剛剛更令你失態。


    她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反應過來,卻沒有說一句話。


    燕北王軍的來意並不難猜,尤其是現在這個時間節點。


    老王爺不會一直留在燕北,燕北目前亟待一個眾望所歸的領袖。


    燕北世子自然有資格成為這個領袖,甚至可以說是唯一選擇,畢竟他很久之前就眾望所歸。


    牟林瀚說道:“無論結局如何,總該去見見才是。”


    風起終於開口,“他們現在在什麽地方?”


    周梓涵看了他一眼。


    想來應是很激動才對,不然何至於聲音都在發顫。


    牟林瀚說道:“清風坊。”


    清風坊是專門接待外客的地方,位於外山不遠處的雪集鎮,平素看上去就是一個普通的茶樓酒肆,實際卻是逐月峰在人間的產業之一。


    風起很快便到了此地。


    周梓涵跟在他的身邊。


    牟林瀚中途有事,被雪千丈叫去了無痕殿,想來是晉升引輝的任命到了。


    “待會兒進去,若是他們讓你迴燕北怎麽辦?”周梓涵問道。


    “現在還不是時候。”風起搖頭迴答。


    談話間已到了王軍所在的偏院。


    萬江恰好從裏麵走了出來,臉上帶著輕微的嘲意。


    看著這位二師兄,風起眉峰微挑。


    “你為什麽在這裏?”


    “碰巧遇到了,既然是劍子舊識,我身為師兄,自然要盡到地主之誼。”


    風起不相信巧合,尤其是不懷好意的巧合,但也沒說什麽。


    事有輕重緩急,不管當時孫多塵的本意是提醒也好離間也罷,他對萬江都沒什麽好感。


    “既然如此,那就不勞煩師兄了。”風起比出請的手勢,“二師兄自便。”


    萬江看了風起一眼,輕笑了聲,沒做糾纏。


    等到萬江徹底消失在視線內之後,周梓涵才開口說道:“我不喜歡他。”


    風起說道:“真巧,我也是。”


    周梓涵說道:“他心機很深。”


    風起說道:“不過故作深沉。”


    周梓涵又說道:“他很聰明。”


    “自作聰明而已。”風起歎了口氣,“如果他真的足夠聰明,就不該出現在這裏。”


    雪雲宗是世外之門,宗內對燕北之事感興趣的不多,這一點從風起來到雪雲之後並沒有多少燕北籍弟子來訪便能看出來,歸根結底,雪雲宗弟子從小在宗門長大,相比於出生地,這裏更像他們的家鄉。


    說到底,風起現在也隻有兩種選擇,要麽燕北世子,要麽無痕劍子。


    根據結果推原因,現在隻有三種人可能跳出來。


    第一種是類似大師兄這樣的人,擔心他會惑於故舊,所以第一時間便來探查他的口風,看他是否存在離開的可能性;第二種是類似二師兄這樣的人,生怕事情不能按照他們預想的那樣發展,所以第一時間便來探聽燕北王軍的來意,接下來好針對進行布置;第三種是風雷峰負責維護劍律的長老或執事,他們的選擇和第二種類似,但他們不會存在什麽壞心思,隻是等著自己做出不合律法之後進行相應的懲戒。


    能看穿燕北王軍此行真實用意的人不少,但有資格付出行動的不多,有資格針對此事布置什麽的人則要更少。


    萬江恰好是其中之一,他在無痕峰多年經營,自然還是有些手段,真要布置些什麽的話想來還是會帶來些麻煩。


    但他不該出現在這裏。


    他出現在這裏,那不管孫多塵背後的人究竟是誰,都勢必會乘著這股嫁禍無痕峰二弟子的東風動手,而動手的結果,最終都會落到他的頭上。


    夜色果然更容易讓人犯錯,萬江竟然會自己把自己套進去。


    周梓涵想著這些事,沒有再開口說話。


    風起站在門口,卻遲遲沒有推門進去。


    “吱呀”一聲,門從裏麵打開。


    開門者和風起同時愣住,然後又同時紅了眼眶。


    原來是雲長清。


    原來這家夥還沒死。


    風起很快便迴過神來,笑著開口,“我以前從沒有想過,自己竟然會有見到你的時候鼻酸的一天。”


    聲音微顫。


    他和雲長清自小便不對付,一路走來不知掐過多少架,雲長清從未對他服過軟。


    風起一直都知道原因。


    因為他懶散、毒舌、目中無人。


    因為他隨性、肆意、不拘小節。


    最主要的是,因為那個喜歡他而不喜歡他的姑娘。


    想了很多,其實也就是瞬間的事。


    雲長清迴過神來,單膝跪地,“風息營三等副將雲長清,參見世子!”


    風起愣住,覺得這個場麵有些陌生。


    印象中,這好像是雲長清第一次給他下跪行禮。


    心口有些堵,好像有什麽東西想鑽出來。


    聽到雲長清的話,屋內傳來一陣桌子碗筷的聲響,裏麵的人連忙跑出來,見到風起後不由分說地跪下。


    “風息營千夫長木千秋,參見世子!”


    “風息營伍長石柏,參見世子!”


    “風息營一等參將顧念慈,參見世子!”


    這三個人救了風起,不然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麽應對剛剛的畫麵。


    果然還是不夠堅定。


    隻是這種畫麵便動搖了他的心境。


    風起深吸了一口氣,從四人之間穿過進入屋內,頭也不迴道:“起來吧。”


    周梓涵想了想,沒有跟著風起一起進去。


    雲長清歉意地對她點了點頭,順手把門關上。


    看著禁閉的大門,周梓涵停了數息才提步後退,靠在門外閉目小憩。


    ……


    ……


    “燕北怎麽樣了?”風起進屋後環視了一圈,坐到主位上,“戰事應該差不多了才對。”


    木千秋為風起添茶,顧念慈和石柏在他左右坐下。


    雲長清說道:“太尉用兵如神,燕北原有法陣十不存一,守城能力大幅衰退,王軍所過之處所向披靡,蠻族諸將幾無一合之敵。”


    風慕雲那般決絕地炸了禦風關和順天城,讓原本鐵板一塊的燕北有了可乘之機,同時也為風長空北上定下基調。


    風起突然想起二弟曾說過的焦土政策,若是有一天燕北當真守不住了,便從順天開始,先破燕北陣基,讓燕北的每一座城池都變成玉碎之地,這麽做有三點好處。


    其一,麵對如此決絕的守勢,蠻族將士勢必瞻前顧後,興許可以一城或數城之地止住他們的南下之勢。城池被破,滿城玉碎,可以讓燕北將士眾誌成城。


    其二,蠻族為遊牧之族,最擅長以戰養戰,玉石俱焚可以最大限度地製衡他們的後勤。


    其三,城池陣基被毀,以蠻族的國力很難短時間內鑄造起有效防線,將來收複之戰時麵對的防禦就僅是戰陣和兵力,會輕鬆許多。


    風起倒是覺得風揚的想法很不錯,雖然采取這種方式會加大重建的難度,但隻要可以最大程度地削減蠻族的戰力,那就穩賺不虧。


    可風慕雲並不這麽看,他認為這般做法既破壞了燕北的根基,又有傷天和,嚴厲地批了二弟一頓,罰他抄了數十遍的《將道》。


    好在父王終歸是心狠了一次,最終還是選擇了風揚的戰法。


    隻是可憐了燕北的無辜百姓。


    “李謹行呢?”風起問道:“沒跳出來扮演些什麽?”


    “此事和李大人何關?”雲長清皺眉問道:“李大人還活著?”


    風起這才反應過來李謹行的生死對普通人來說還是個秘密,戰爭中燕北處於弱勢一方,父王更不可能將李謹行入場的事告知將士們,那對士氣會是毀滅性的打擊。


    對於燕北來說,李謹行還是那個率軍驅逐魔族的英雄。


    他覺得有些諷刺,忍不住輕蔑地笑了一聲。


    雖然許久未見,但雲長清對風起堪稱知之甚深,自然知道這個舉動意味著什麽。


    他看了看周圍的同僚,斟酌道:“顧將軍,柳麓他們還在鎮外,要不你們出去看看,這小子脾氣爆,不看緊點我擔心他們在秦川惹事。”


    顧念慈怔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那我就帶著他們兩個先過去看看,你和世子殿下聊完之後記得過來。”


    石柏說道:“可是我們......”


    顧念慈打斷了他的話,“世子殿下在這裏,就可以不聽我的話了嗎?”


    木千秋拉了拉石柏的袖子,心想你的眼力見兒怎麽能差成這樣。


    石柏閉了嘴。


    三人很快離開。


    雲長清壓低聲音,“李謹行沒死?”


    風起點了點頭。


    雲長清繼續說道:“燕北之戰和他有關?”


    風起還是點頭。


    雲長清倒吸一口涼氣,“為什麽?”


    風起心想你在史書上看到的都是被美化過的李謹行,自然不知道為什麽。


    “多讀點書吧。”他沒作解釋,輕歎道:“多方印證,才能得到真相。”


    雲長清說道:“書也不見得全對。”


    風起說道:“至少可信度高很多。”


    雲長清還想說什麽。


    風起認真問道:“你千裏迢迢來到秦川,應該不是和我爭論這些吧?”


    雲長清沉默了會兒。


    風起不理解這有什麽說不出口的。


    “此次風息營南下了三百七十人,人數不多,但已經是風息營的所有了。”


    “即便落到如此境地,但我們依然是建製最為完整的部隊,沒有之一。”


    “你不在現場,不理解當時的情況,都說戰場恢弘,我體會不出來,我隻記得無盡的呐喊聲、隻看得硝煙漫漫,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你也知道,燕北的冬天,雪比沙多。”


    “可是去年不是,雪都被血融化了,露出來的沙都是褐色,看得人眼淚直掉。”


    “可我們不能掉淚,我們還有仇未報。”


    “殘留的兄弟們自發組織起來,我們無力和他們抗衡,隻能打伏擊。”


    “隻是區區十幾天,但對我們來說卻仿佛一個世紀那麽長,偌大的燕北,入目滿是黑暗。”


    “老王爺迴來了,犁庭掃穴。”


    “黑暗,破曉了。”


    “可是還未到天明。”


    雲長清站起身來,雙膝跪地,重重地磕下三個響頭。


    “還請世子殿下還我燕北朗朗乾坤!”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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