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初冬轉眼又是小寒日,此間樊天器身上的傷已經痊愈,但他仍舊沒有得見四師妹。丁師兄總是以各種理由哄騙樊天器,不叫他去探望四師妹。而為了防止樊天器起疑心,丁師兄總是在九個月裏不斷向京都趕路的途中,偶然遠遠地叫樊天器瞧上一眼四師妹的側影,以此來穩住樊天器不叫他心生疑竇。


    反之四師妹處則仍舊免不了遭受丁師兄的折磨與逼問,隻不過越來越接近京都,丁師兄的折磨與逼問也就越來越少了。


    他盤算著等到了京都之前若是自己問不出個所以那便罷了,到時候隻需要再將四師妹與樊天器交予京都的少陽暗門那便可以了,介時後續的一切自己便不再過問,隻需安心的繼續潛藏於皇宮之中潛藏於老皇帝身邊等待時機便可。


    這一切按照丁師兄的打算按部就班的進行著,本來是十拿九穩的計劃,但卻在臨近京都之時產生了變故。


    那一日遠遠遙望四師妹背影的樊天器將要收迴眼神,迴身上馬車繼續趕路之時,四師妹卻突然一陣腹痛,在遠處的另一架馬車前坐倒在地。樊天器瞧見四師妹跌倒立後,便立即從自己的馬車上跳了下來,想要跑上前去將四師妹攙扶起來。但剛躍下馬車之時他卻看見四師妹挺著大肚子緊閉著雙眼,表情十分的痛苦。


    四師妹已有身孕?這是樊天器萬萬沒想到的,且也是丁師兄從未告知過他的。來不及多想,等不及細琢磨,樊天器迴過神便要上前,可丁師兄卻突然來在了他的身後,一記手刀之後樊天器變兩眼一抹黑栽倒在了地上。


    就快到京都了,怎麽能再出亂子呢?怎麽能讓這兩人相見,怎麽能讓這兩人知道他丁師兄的所作所為呢?這定然是萬萬不可的。


    將樊天器打暈在地之後,丁師兄又來到了四師妹的身旁將四師妹扶上了馬車。瞧著四師妹這般情況,又掐算了一番時日後,丁師兄知道四師妹想來是要臨盆了。


    丁師兄本就不算男兒之身,所以對男女之事不甚了解,對於這生兒育女之事便更是一竅不停。他隻知道若現下四師妹產子,那定是個絕佳的機會。定要叫她順利產子,而後才可利用她的孩子逼問出寶印的下落,想到這裏的丁師兄再顧不得昏倒一旁的樊天器,連忙架著馬車載著四師妹朝著附近的鎮子上駛去。


    十裏八鄉有名的穩婆從未見過如此闊氣的人家,捧著手裏的一錠金子臉上樂開了花,將丁師兄送出了門外後那穩婆便招唿著七八個婦人一同在屋子裏忙碌了起來。


    屋內四師妹痛苦的叫喊著,屋外丁師兄麵色鐵青來迴的踱著步。連男人都算不上的他居然在屋外焦急的等人生產,這叫他心裏十分的不是滋味,尤其還是在一旁圍著一圈婦人們翹著腿兒瞧著熱鬧的情形之下,更叫他十分的心煩。


    等待了五六個時辰的丁師兄心急如焚,聽見了屋內的叫喊聲漸弱,他便以為四師妹生產完畢,直愣愣的便要衝進屋內抱走孩子。但他卻剛要推門而入就看見穩婆急匆匆的闖了出來,麵色焦急的對他說道;“官人,令妻骨盆狹窄,孩子出不來啊!老身費了數個時辰始終引不出孩子來!”


    “你說什麽?”丁師兄抬手便將麵前矮小的穩婆拽著衣領從地上提了起來。


    “官人官人,你這是作甚,咳咳。”穩婆慌忙的伸出兩隻沾滿了血的手拍打著丁師兄的手,被衣領勒的喘不過氣來的穩婆止不住的咳嗽著,猶如被攥著脖子待人宰殺的老母雞一般,不停的騰空胡亂撲騰著。


    丁師兄惡狠狠的盯著穩婆威脅道;“別的我不管,我要孩子平安降生,同時大人也得平平安安。”而後他又伸手指了指穩婆的懷裏接著說道;“否則,即便收了我的錢,你也不一定有命花。”


    丁師兄鬆手後穩婆一屁股便坐在了地上,但她卻一刻也不敢耽擱,連滾帶爬著便向屋裏逃了迴去,邊跑她還便喊著;“官人!官人!老身帶的開骨散不夠,還望官人前去藥鋪抓些藥迴來,隻要開骨散備齊,老身一定保證母子平安!”


    原本丁師兄想著給身旁那幾個婦人些銀兩,使喚她們幫自己跑一趟腿兒去。但誰曾想那幾個原本圍坐一旁看著熱鬧的婦人,在瞧見了方才丁師兄威脅穩婆的兇狠模樣之後,便都嚇得四散跑走了,現下整個院落中隻剩下他獨自一人。


    丁師兄原本還在猶豫自己該不該離開這院子,該不該離開四師妹的身邊。但在聽到了屋內四師妹撕心裂肺的唿喊之後,他還是擔心屋內的四師妹此刻會像那穩婆所說的因難產而喪命。本來自己想的絕妙好計,最後若是弄巧成拙了那便是大大的失敗了,這可不僅僅關係到自己如何交代,更加關係到少陽的昌盛大計。若是此刻將四師妹手裏寶印拿到手,那麽少陽派至少可以省去十數年的光陰,早日完成師門傳承的大業便指日可待了。


    想到這裏的丁師兄又再聽到了屋內穩婆的催促後不再猶豫,朝著天空射了一發焰火之後便趕忙跑出了屋外,奔著鎮子西頭的藥鋪匆忙跑了去。


    入了夜的小鎮子不似白日裏的喧囂,街頭巷尾婦人們傳個閑話也都不敢嘚瑟,全都是你傳我我傳你的相互咬耳朵,生怕自己費力打聽的消息被第三個人聽了去。


    想來這小鎮子街頭巷尾的婦人們都不敢大聲講話,便由此可見這個小鎮子入了夜之後能有多安靜,而小鎮入了夜後越是安靜,便越是能顯得四師妹的叫喊越是刺耳。


    丁師兄前腳剛剛跑出院子,樊天器便後腳尋著聲響找了過來。


    “謝謝您了,婆婆!”四師妹躺在床榻之上,身下墊著厚厚的白布,但那白布卻早已被染得血紅。一旁的婦人們一盆一盆的熱水換了不知多少,穩婆也是揪著嗓子眼陪同四師妹熬了五六個時辰,可無奈四師妹始終沒能將腹中孩兒生出來。


    “姑娘你這說的什麽話,咱們都是苦命的女子,碰上了豈有不伸一把手的道理。”穩婆握著四師妹的手不敢使勁兒,生怕壓到了四師妹那早已潰爛的十指,她隻敢用手掌托著四師妹的手,用手指輕捏著四師妹纖細的手腕,用這樣的方式來給予四師妹一些力量一些支持。


    穩婆自將一見丁師兄便瞧出了丁師兄不是男人,而後將四師妹抬進了屋內一瞧便更覺得這兩人有古怪,出於習慣也好出於防備之心也罷,穩婆幾番勸阻之後才終於將丁師兄擋在了門外。


    而正是穩婆將丁師兄擋在了門外,四師妹才有了機會向穩婆求救。


    從未見過有人會在生產之時,強撐著疼痛不顧身下止不住的流血,跪在床榻上哀聲求救。眼前這個苦命的女娃叫穩婆一陣陣心疼,她不知道這女娃到底經曆了什麽,她隻是覺得自己應該幫一幫。


    隨手抓了一把剪刀,身上纏滿了白布,而後又再披上了一床厚厚的被子。拗不過四師妹的穩婆心疼的同其他幾位婦人,將四師妹攙扶上了門外的馬車。


    “多謝婆婆,多謝各位姐姐,你們快走吧,莫要叫那人尋了你們去。諸位的救命之恩,小女子沒齒難忘。”四師妹手扶著肚子,說罷便要向穩婆和幾位婦人行禮感謝,瞧著四師妹的大肚子穩婆和幾位婦人忙攔將其下。在囑咐了四師妹幾句之後,眾人實在瞧不得如此淒慘的模樣,紛紛抹著眼淚與四師妹告了別。


    而四師妹此時已然麵白如紙周身沒有多少力氣了,她見眾人離開的背影逐漸遠去,費力的翻身爬到了馬車前想要伸手驅趕馬車趕緊離開。但當她剛剛撩開馬車的前簾之後,樊天器滿是心疼的麵龐卻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樊天器看著四師妹的憔悴模樣,眉間止不住顫抖,兩行熱淚驟然滑落。他瞧著四師妹潰爛的手指忍不住伸出了手,但就在即將觸碰上之前卻又突然收了迴來。


    他不敢,他不敢觸碰那雙手,那雙手本應該是纖細皎白的,本應是勝過世間最好的羊脂美玉的存在,但此刻卻是血肉模糊潰爛不堪的模樣。


    一瞬間他好似明白了什麽,懊悔的伸手不停抽著自己耳光,可沒抽幾下四師妹卻伸手攔住了他,她強惹著疼痛擠出一抹笑容來。雖然麵無血色十分憔悴,但四師妹臉上的笑容還是如同初見時那般俏皮可愛。


    “師弟!四師姐好疼!”


    這是四師妹第一次在他麵前露出柔軟的一麵,曾經調皮搗蛋的小丫頭從來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從來都是樊天器被她欺負的求饒示弱,今日的模樣樊天器還是第一次見。卻沒想到在自己麵前頭一次柔軟的四師妹,竟然如此叫人心疼如此叫人心碎。


    “四師姐別怕!有師弟在呢!”樊天器將四師妹小心翼翼的扶迴了馬車內,而後又將馬車四周的篷布緊了緊,生怕漏進去一點風去吹煞了他的四師妹。


    一輛馬車自京都不遠處的小鎮子向西處駛去,馬車駕的飛快但卻十分平穩極少有顛簸,車頭處一個健壯的男人把握著反向,使盡周身氣力壓著車身。而馬車身後不遠處卻有一男子,雙手背後雙腳輕點地,緊緊的追著前方飛馳的馬車。


    這一車一人就這樣一前一後的追出了數十裏開外,眼見著雙方的距離越來越小,眼見著馬車之後的丁師兄就要追上二人。樊天器撩起身後的簾子對四師妹說道;“四師姐,我去攔他!你堅持住!”


    四師妹抬起頭來笑著迴到;“你去吧!小家夥看來今日不想出來,不要擔心我。你小心些,我在前麵等你。”


    樊天器翻下馬車之前深深的望了四師妹一眼,還是那個笑容還是那個模樣。他跳下車前狠狠的拍了拍馬屁股,而後背對著馬車站在原地拉開了架勢靜靜的看著向他奔來的丁師兄。


    仰麵躺在馬車之上的四師妹,肚子一陣陣撕裂的劇痛,三番兩次的昏厥過去又再醒來。她知道穩婆說的沒錯,她的骨盆卻是狹窄了些,孩子始終生不下來。


    在最後一次拚盡全力之後,她望著搖搖晃晃的馬車頂棚長長的歎了一口氣,而後從身旁摸出了那把剪刀閉著眼睛在自己的肚子上劃了過去。


    一聲嬰兒啼哭,一聲剪刀哢嚓,一滴滴鮮血順著馬車滴落在地,一片片碩大的雪花從天空中緩緩飄落。


    再次醒來的四師妹幾乎已經沒了張嘴說話的力氣,她在馬車內爬了許久,才從車內用頭頂開簾子爬到了車頭處。不辨晨昏不分時日的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是一夜?還是一日?不過這都不重要了。


    好在自己身旁的孩子還活著,還緊緊的閉著眼睛,還喘著熱氣。


    馬車停在了一處小村落的村口,眼瞧著四麵環山隻有一條小路通向此處,她也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但她在漫天大雪中瞧見了許多婦人漢子,正朝著村口的祠堂趕來。人群之中大多都是麵目和善,且還有半大的孩童圍繞其中,想必冥冥之中教她來在這個村子,是上天對她剛出世孩子的憐憫吧。


    她自知自己已然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拚了最後的力氣將身上僅有的一床單薄被臥圍在了將出世的孩子身上,而後又將孩子輕輕放在了祠堂的門口。看了看遠處趕來的人們,又抬眼瞧了瞧祠堂門樓上寫著的“白氏祖祠”四個大字後,她在心裏默默的道了一聲感謝。而後爬上了馬車,調轉了方向,將手裏的剪刀插在了馬屁股上。一聲嘶鳴過後,吃痛了的馬兒飛快的帶著馬車跑了出去,而四師妹則在馬車的劇烈顛簸之中又再昏死了過去。


    這才將將入冬,本不該下這麽大雪的,如鵝毛般的大雪片片飄落,擦掉了一切的痕跡,掩蓋了馬蹄印子,也遮擋了鮮紅的點點血跡,整片大地渾然一體全都幹淨無比,全都一片銀白。


    樊天器追上四師妹的時候,馬車停在一處懸崖的邊上。馬已經累的癱倒在地,虛弱的喘著氣,不知它跑了多遠,不知它跑了多久,隻是在馬屁股上還插著一把碩大的剪刀。


    樊天器滿臉是血,一瘸一拐的來在了馬車麵前,將將掀起了簾子來,身後卻又傳來了丁師兄的聲音。


    “師弟!......你...你抹在執拗了,我與你講了這麽多!難道你還不能明白我的苦心麽?還不能明白少陽的師門傳承,咱們所背負期望嗎?”丁師兄同樣身上傷得不輕,可見他與樊天器大戰了一天一夜,雙方誰都沒有退讓分毫。


    樊天器沒有理會身後的丁師兄,隻顧著伸手撫上馬車內四師妹的臉頰,輕聲唿喚著他的四師妹。


    “四師姐!我來了!別睡了,怎麽什麽時候都這麽貪睡呢。”說著說著樊天器豆大的淚珠從臉上不停的滴落下來,一顆顆一粒粒全都砸在了四師妹的臉頰上。


    “莫要尋我的孩子,就讓他簡單的自由的活著便好。”四師妹沒有睜開眼睛,聲音猶如蚊蠅一般,想來這幾日遭受的種種苦難,這時候她還能有一絲氣息便已經是奇跡了。


    樊天器淚如湧泉,甚至叫他都看不清眼前的四師妹,他不停地擦拭著自己的眼淚,止不住的點著頭。


    她說什麽他都會答應她,並不是因為她即將離去,她想做什麽他也都會陪著她去做,那時候他從未想過有一天她會離去。


    “莫要因我的死而難過,也莫要為我尋仇,我也隻要你肆意灑脫的活著便好。與你同大師兄在銀槍山莊的日子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不過我可不急著你跟我們團聚,你要下來的太早了,我可不跟你玩!”


    “你不要調皮了!”樊天器哽咽的說不出話來,這幾個字也是他從嗓子裏忍著疼硬擠出來的。


    丁師兄走到了樊天器的身後瞧著馬車內四師妹油盡燈枯的模樣,當即便要運起內力為她續命,可樊天器卻不忍四師妹臨死之際再遭受折磨,硬是迴身用受了傷的雙手與丁師兄對了一掌。


    這一掌對過之後,丁師兄後退了七八步栽倒在地,樊天器腰身撞上馬車,與馬車一齊向懸崖之下墜去。


    千鈞一發。


    恍惚間他被推了一把摔在了懸崖邊處,而馬車連同四師妹則墜下了懸崖深淵之下。


    離別之際他仿佛又再聽到了四師妹清脆爽朗的笑聲,仿佛聽到了四師妹衝著他調皮的說道;“我先走咯~師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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