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燕第三次被拍開穴道,但此刻身上的疼痛,他幾乎已感覺不到了。


    他隻有那隱忍得無法再隱忍的憤怒。丹田真氣已湧。


    簡布啪的一聲摔向地麵。你……他語氣帶著驚異。


    卓燕不說話。他的全部氣力,都在令動那蠱蟲,以最可怕的方式咬齧他所痛恨的仇人。


    而拓跋孤甚至火上澆油地封住了簡布的啞穴,令他連叫都不再叫得出來。


    他走出帳篷,並不想看簡布受蠱蟲咬齧折磨的樣子,亦不想猜測蠱毒更有些什麽讓人不得好死的手段。到得門口,他才想起顧世忠仍在這裏。


    暫時沒什麽事了。他看似漫不經心地道。你先迴去那邊吧。


    教主還是休息一下。顧世忠略帶忐忑地道。卓燕那一刀說深不深,說淺亦不淺,現下不但傷勢沒好好處理,還以青龍心法耗巨力為他療傷……


    拓跋孤隻是揮揮手,示意他先退下。顧世忠隻得聽令而走。


    拓跋孤隻一個人立了半晌。青龍心法第七層——當真如此厲害麽?他心下暗道。比起前次救折羽,這一迴單疾泉的傷勢隻有更重——卻尚有餘裕運勁吐納,便算有敵來犯,似亦可迎戰。隻是內力現今——卻暫時隻有三成了。


    刀傷其實是包紮過的——那是出於薑菲的堅持。這姑娘不似旁人在他怒喝之下便退卻,瞧見他受傷,無論如何也定要先包紮了才不糾纏。有時他會錯覺地想起邵霓裳。這些“是什麽身份,就做什麽事情”的女子。總叫他有點略微的刮目相看的。


    隔了數久,他慢慢地走迴帳篷。卓燕與簡布皆是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樣子,不同的是卓燕胸膛劇烈起伏著,簡布卻是臉色慘灰,似已無聲息。


    拓跋孤並未說話,走近卓燕。矮身將雙手放於卓燕左右肩井穴道,拇指用力,兩股勁力灌注進去。


    起伏的胸膛昭示著卓燕仍未平複的內心,可他說不出話來——二十四年前的往事與二十四年來的困惑,與今日的一切真相令他這樣的人亦無法平靜。傷痛與力竭已不重要。仇人不得善終似乎也不能彌補他心中全部的異樣感受,而這一瞬間——拓跋孤迴身走入的一瞬間——看見他那張不能移動半分的臉上,竟是淌滿淚水的,隻是他竟無力在此刻將它止住。


    一個男人叫另一男人看見自己流淚是多麽難堪,可是他真的無處可藏。


    直到許久之後,他才感覺到肩上真力的匯入。這令他涸力的身體微微好受了些。他好不容易咳出一聲,苦笑了笑,口氣故作輕快。道,你方才說你成全我,我隻道你是要留我與他同歸於盡了,想不到竟還會迴來——受寵之至啊!


    拓跋孤輕輕一笑。若我要你死。又何必費那麽大勁救你出來,又費這些力氣與你分辨當年事情的真偽?


    先前你說我們已扯平。你此刻兩隻手往我肩上一放,我不是又多欠了你一條命?


    這個很容易。拓跋孤道。你跟我迴青龍教,做我的青龍左先鋒,就扯平了。


    他隻覺卓燕體內的氣息明顯震了一震。你……這玩笑未免開得大了。我是朱雀山莊的人,你卻讓我做青龍左先鋒去。卓燕道。


    你莫忘了自己是單家後人。這世上名正言順的青龍左先鋒,也便剩你一個了。


    眼下左先鋒不是已有淩厲了麽?


    你最好不要諸多推脫。拓跋孤的口氣終於有了幾分不耐。朱雀山莊你已休想迴得去了。我將你從朱雀山莊帶出來,便隻有將你帶迴青龍穀這一個目的。左先鋒這個差使,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卓燕一時倒未說出話來,拓跋孤忽地又一笑。


    與你這樣的人做敵人,委實太過痛苦了。但你若肯幫我,我必無懼於這世上任何人。


    卓燕淡淡一笑。你太過獎了。我與青龍教的仇怨也不隻是與你,你手底下有多少人恨我入骨,我若去了青龍穀,那味道定必不好受。


    我改主意了。拓跋孤忽道。


    不準備拉我入夥了?


    不是——而是不準備讓你與顧世忠照麵了——至少不是現在。拓跋孤道。他早把顧笑塵那條命記在慕容荇頭上,你本也不必往自己自己身上攬。這所謂仇怨,我要它沒有也便沒有。


    話雖如此——但那天若隻有慕容荇一個人,他也殺不了顧笑塵。卓燕道。


    那這樣吧,你日後取下慕容荇的性命,就當還這筆債給顧家,如何?


    拓跋孤知曉他與慕容荇似並不和,料想他不會拒絕,卻不料他脖頸微動,卻是搖了搖頭。


    不行。


    不行?拓跋孤略有慍意。


    此事說來複雜,總之——因為某些緣故,慕容荇若死了,林芷也會跟著死。


    那又怎樣?拓跋孤反問。


    卓燕微微猶豫了一下。我不想林芷死。他迴答得很直白。


    輪到拓跋孤怔了一怔。你與林芷之間——究竟是什麽關聯?為何她會如此緊張你以至寧願做人質亦要跟來,你亦會為了她不作一個對你來說最好的選擇?


    什麽?卓燕一驚。她現在——在你手上?


    沒錯。拓跋孤道。是她自己要跟來的。


    卓燕麵色又平淡下去,迴複到那般不為所動的表情。也沒什麽了。他喟然道。慕容荇在朱雀洞那段時日,我與她也打過交道,算是熟人——便此而已。


    此際拓跋孤雙手已離開他雙肩,這炙熱的氣息一斷,卓燕失血過多、用力過度的身體登時又覺痛楚與寒意一起湧至,竟微微顫了下。拓跋孤皺眉。罷了,此際與你說這些也是為時過早,且看你傷勢如何變化吧。


    他站起身來,向外走出。他心裏其實還有一絲不妥,是他念起自己忽然參透那第七層心法之時,全身穴道未有先兆便自行打開。如此一來,冰瘴會否已然侵入我身?除此之外,卓燕在冰川日久,他身上的冰瘴之毒,定也不淺,又怎麽辦?


    但此刻卻也來不及顧及那長遠之事。走到近處,眾人未曾睡實,紛紛來迎,拓跋孤卻目光環視,停在林芷臉上。


    林姑娘,想必在此間,你是最擔心他的一個。拓跋孤道。眼下你可以去見他了。


    什麽意思嘛,我也很擔心他呀!邱廣寒在一邊略有不滿地喊道。


    你還是先擔心自己吧。拓跋孤說著,坐到她身側,伸手握住她腕,查看她傷勢。


    我才不用擔心。邱廣寒小聲道。我傷好得快,早就沒事了。


    沒事就好。拓跋孤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怎麽了,哥哥?邱廣寒正色道。我聽說朱雀說了,他三日之後會下山來再與你相決,我們要在這裏等麽?


    當然。


    可是……三天夠恢複元氣嗎?邱廣寒略顯擔憂。你……你都受了傷……


    夠了。拓跋孤道。我這一次的把握,反倒比今夜更大些。


    邱廣寒張口欲再說些什麽,拓跋孤卻將她口一遮。


    明日再說吧。都休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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