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正說到這裏,隻聽不遠處守著的程方愈似是在與什麽人說話。拓跋孤凝神細聽,隻聽一個柔弱女子聲音道,我不太放心,過來看看。


    他心下知道是林芷,朝卓燕看了一眼。後者隻是朝他望望,道,是有人來了麽?顯然他此刻重傷之下,耳力大是不夠。


    拓跋孤俯身,先將他心脈五穴解開一處道,我每隔六個時辰解開你一處穴道,你先試試能否撐得住。


    卓燕猶自道,你不去看看麽,有人過來。


    程方愈守在外麵,不會隨意讓人進來。拓跋孤淡淡道。


    程方愈——卓燕笑了笑。你這左使太年輕——你怎會找他擔當此職?


    年長又如何,如簡布這般麽?


    卓燕聽到簡布的名字,似乎微微頓了一頓。


    你是不是將簡布帶來此地了?他問。


    你倒知道得很清楚。


    卓燕隻是不語。他雖功力未複,但簡布身上有他下的蠱,蠱蟲之聲,他辨得出。


    林芷在外麵未能說服程方愈,也隻得罷了。其實她也已知曉卓燕無事,因為那個始終癲狂的簡布,此刻卻好像靜下來些,神智也恢複了不少。照這樣來看,應是卓燕性命暫時無憂了。


    夜已過了最深之時,眾人撐不住的,也便睡了。但卓燕躺在這帳篷之中動彈不得,卻尤其地清醒。


    不過看起來瞿安應該沒有認出你是他少年時曾救過之人。拓跋孤續著前麵的話題。


    我想是沒有。卓燕道。這麽多年,我總是躲在朱雀洞裏不見光,樣子變了很多。他倒還是一個樣的。


    停頓了一會兒,拓跋孤忽道,覺得怎樣?


    什麽怎樣?卓燕一怔。


    心脈。


    沒什麽感覺。卓燕據實以言。


    拓跋孤哦了一聲。那麽你接下來也莫要過於激動,我們來說說當年那件——讓你們兄弟兩個恨極我們拓跋家的事。我倒想聽聽看你的說法。


    卓燕似乎想了想該如何開始。好。他似乎在壓抑著某種情緒。適才你既然否認有那種事,我便從你不能否認的事情說起。當年我娘含憤自盡那事,你總該知曉?


    我不知曉。拓跋孤道。


    你怎可能不知!卓燕陡地激動起來。他似是沒料到拓跋孤在第一件事情上便矢口否認,讓自己全然無法逼他一步步承認事實。


    我確實不知。拓跋孤道。單疾泉,我要你知道。我拓跋孤並非是來向你否認事實的,隻不過想與你把恩怨解個清楚明白。你不消急,也用不著逼我,慢慢說便是。


    卓燕適才激動之下,隻覺心口有些隱隱作痛。他忍了一忍,口氣放緩,道,好,你不知道,那麽我來告訴你——那一年我祖父過世。我爹接任青龍做先鋒之職後。有一日拓跋禮派他去辦件事。大約要花兩個月時間在外邊。先前他未曾離開徽州這麽久過,所以我娘有些擔心,便也去送他,便此被拓跋禮看見。


    卓燕停頓了一下。誰也沒料到拓跋禮這一見之下對她已有了非分之想。當天就找了個借口將她叫去他處,要逼她就範。


    拓跋孤隻聽得皺起了眉。他不是沒有聽長老講過,但是這其中,總好像有些什麽地方不對。


    這樣,你換個辦法講。拓跋孤道。你說——你娘去送單侑雲,我爹也是去給他餞行,他們碰上了——這是你親眼所見麽?


    是,那一日我也去送了我爹。


    好。但什麽“有了非分之想”,卻是你的臆想。對麽?


    ……你若定要這般說,我亦沒有辦法,但我不覺得這所謂“臆想”有何說不通之處。


    那麽接下來——我爹來將你娘叫走——他是親自來的麽?你親眼見了麽?


    卓燕似乎猶豫了一下。


    不是。他吐出這兩個字。他自然是派人來的,不過我在邊上,這人說是受拓跋教主之命來請人前去。卻是聽得一字不差的。


    來的人是誰?你認得麽?後來你娘也是孤身前往,發生的事情,你也沒有親見,對麽?


    我固然沒有親見,但當天夜裏她迴來,第二天一早見她時便發現她已懸梁自盡——自盡的緣由,在遺書之中寫得明明白白!


    她寫有遺書?拓跋孤眉宇微凝。確定是她的筆跡?


    卓燕哼了一聲。我豈能不識。


    拓跋孤緩緩吐了口氣。好,我們迴到前麵的問題——帶口信來將她喊走的人是誰?你是否認得?


    不認得。


    你若現在見到此人,能認出來麽?便用你這麽多年後又認出瞿安的那本事?拓跋孤謔道。


    倒應可以——隻不過青龍教其後發生過那麽大的變故,此人現在是否還在青龍教,亦難說得很——我看你也不必舍本逐末地去糾纏這些細節,爽快點承認又如何,反正我早是你俎上魚肉,逃不出你掌心。


    固然如此——但我若給我老子認下這種事,將來倒沒麵目去見他的了。拓跋孤冷笑道。他的為人我清楚,若他是這等人,當初便不會為了保一個女人搞得自己棄教而亡了。


    我知曉他卻對夫人情意綿綿。卓燕也還以冷笑。但你也知道,那時夏鏡已被他藏去江南兩年,他要隔許久才有機會去見一次——他是個男人,總也有忍不住的時候吧!


    哼,他忍不住,何必偷偷摸摸地去找一個生過兩個孩子的女人。拓跋孤冷聲道。想要做教主夫人的人排幾裏都排不完,用得著去糾纏自己手下的女人?


    卓燕略略沉默。拓跋孤又道,所以我才要仔細問你當時細節——你能否記起那個前來之人樣貌上有何特別之處?


    我反過來問問你吧——你該比我更清楚,你爹身邊有些什麽人跟著,還有他那一天是否與平時一樣,還是有所反常?若我娘去過他的所在,你應該知道。


    我也不是時時與我爹在一起——更何況,我對此事一無所知,如何記得起你說的所謂“那天“又是哪一天。


    那你總該記得我去行刺拓跋禮的那一天吧?卓燕道。我都記得清楚——我被人拖走時,你便站在那裏看著——你總不會忘了?往前倒算兩天,便是事情發生之日!


    你的事情——我確實記得。拓跋孤道。不過這樣說來倒怪了,我分明記得那一天單侑雲在教中,知道你曾來大鬧,還前來求過情——可是照你的說法,他不是該外出辦事去了麽?


    他聽聞家中有變故,立時便折返了。距離他走,不過兩天而已。


    那便更奇怪——他走便走了,又怎會知道家中變故?這消息傳得也太快,倒像是有人故意告訴他一般。


    你是想說——這些都是出於旁人的設計?


    若不是後來那麽多年他也沒興風作浪,我倒要懷疑此事與他自己有關了——不論怎麽說,單疾泉——或是卓四使,你是聰明人,此事若不是發生在你身上,你作為旁觀者,該早就看出不尋常的吧?若沒有那先入為主的遺書,是否你的想法會有些不一樣?


    卓燕倒真的沉默了。你讓我……想一想。他閉上眼睛,臉上極現疲累之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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