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廣寒才沉默了一會兒。


    因為你若要他的一雙手,你會立時動手;但你不可能立時取他性命,因為你們都有很多話要問他,所以我至少——能幫他贏點時間,這點時間也許——就可以想出免死之法。


    你就沒想過放他走之後有多大的後患?拓跋孤語氣終於還是嚴峻了。你不知道於我們來說會有多大的危險?


    我……沒想那麽多。邱廣寒低聲。


    拓跋教主……!蘇扶風憋了口氣,仍是打斷了他。淩厲……真的進了冰川?


    原計劃不就是如此。拓跋孤笑得輕描淡寫。


    可那時卓燕還在這裏,可現在卓燕已經……


    所以我才問你們,你們想過沒有,放他走會有怎樣的後果!?拓跋孤口氣頓厲,眾人麵麵相覷,皆不敢應聲。


    他冷笑了一聲。你們隻知道交情,卻不知道還人情是要付出代價的。現在你們隻能指望卓燕願意承這個情,那麽淩厲便還有希望。不過淩厲假扮他而去是什麽目的、會給他那邊的人帶來怎樣的後果,他是明白人,不可能不知道,他恐怕不會像你們一樣本末倒置!


    那你為什麽還讓淩大哥去呢?既然追上他了,幹脆叫他迴來好了啊!邱廣寒道。


    除此之外,更無別的選擇,若此舉是讓淩厲用性命去賭,也隻能賭了。拓跋孤道。我讓他進冰川,是想讓他找機會對朱雀神君下手,否則他這個昔日金牌殺手、今天的青龍左先鋒又有什麽用?


    這……這太過危險了!


    哼,沒有什麽事是不危險的。若然始終畏首畏尾,便始終一無所獲。我問你。有沒有人真的對朱雀神君出過手?似乎是沒有吧?所謂的難以成功也不過是傳聞、是自己嚇自己罷了。你真的相信一個人可以在任何時候都無懈可擊麽?隻要不是,那麽淩厲便該能找到這個機會!退一步說,他若敗了,在朱雀神君身邊,還有個淩厲最好的幫手不是麽?


    ……你是說瞿安?


    他再怎麽忌憚朱雀神君。再有任何顧慮,總也比不上自己兒子要緊吧?


    邱廣寒咬唇。話雖如此……隻恐兩個卓燕一出現,他連近朱雀神君的機會都沒了。


    是啊,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麽還要逼他入冰川?你明知已被卓燕欺騙——你若不追上淩厲,他本也不會去的……


    拓跋孤似是不勝其煩。竟反手一點她喉間,欲封她言語。


    哥哥!邱廣寒見狀,訝然而唿,但自己無力解穴,看看青龍教諸人,自都不會去拂逆自家教主之意。也隻能對蘇扶風抱以同情而已。


    卻是邵宣也伸掌過來,在蘇扶風背上推拿了幾下,將她鬱氣之穴位打開。教主何必如此做法?蘇姑娘對於淩厲何等關心,你也該知曉;眼下本是你的做法太過奇怪,試想若換做是尊夫人身遭此險,你又會如何?


    拓跋孤氣極反笑。你和蘇扶風幾個時辰前不還是仇人麽?倒是和好得很快!對了,我差點忘了。你們還做過好一段日子夫妻!


    拓跋教主!邵宣也站直。我自能理解蘇姑娘,是因為淩厲亦是我好友,如今他孤身涉險,兇多吉少,我也不願在此坐等。若你是這般態度,我倒想與蘇姑娘先走一步去接應。貴教諸位請自便!


    邱廣寒聽到這裏,腦中忽地想起一事。對了。哥哥曾說過,他很愛惜下屬的性命的——他該不會是讓淩大哥冒險去的,定有了新的安排——他隻是不喜歡與人囉嗦、與人解釋罷了!


    邵大哥先別衝動。她以手撐地,輕聲說了句。淩大哥沒事的。


    邵宣也不意她忽然說出這句話來。聽她口氣肯定,反而狐疑起來。什麽意思?他惑然問道。


    我相信哥哥——不會無緣無故地做這樣的事情的。邱廣寒道。


    當真麽……?蘇扶風一雙眼睛含滿了期待。你……早有主意的,是麽?


    拓跋孤看見她雙目含淚地望著自己,微微皺了皺眉。他忽然想起了蘇折羽來。


    他轉開身。你若相信淩厲,便不須問我。他停頓了一下。眼下都不準私自行動。待今日入夜,我們便向前進。


    當真麽?邵宣也道。這麽說,你早已計劃好?


    拓跋孤隻是不耐。我說今夜,便是今夜。蘇扶風、薑菲,你們二人到廣寒這邊來,我有事與你們說。


    眾人雖不解,也隻得聽他調遣。


    哥哥。邱廣寒笑道。你單單把我們三個姑娘家叫起來偷偷說話,可不是一貫做派。


    拓跋孤並未理會她笑嘻嘻的輕嘲,麵色卻很嚴峻。


    今天晚上要進冰川,意味著必須要解決一件事。他皺著眉頭道。否則的話,即使我們這次能取勝,也是後患無窮。


    是說如何對付冰瘴的事情?蘇扶風道。


    拓跋孤看了她一眼,點點頭。


    邱廣寒也看了她一眼。怪道找我們。我和蘇姑娘進過冰川,薑姑娘是醫家之後——可是這件事情我們從一開始就在想辦法,到現在也沒萬全之策,現在這麽短的時間……


    對於此冰瘴,我始終有個疑問。先前聽扶風說,人在冰川之中,對於此毒是半點感覺也沒有,隻有離開一段時間,方才慢慢發作,對麽?


    不錯。


    那麽你呢?


    我?


    你是純陰之體,人說百毒不侵,但你百毒不侵的原因,卻是由於純陰體氣之強,足以衝走任何蝕體之異狀——雖則結局是百毒不侵,但這洗淨毒異之過程,卻該有所感覺,對麽?


    他眼見薑菲欲說話,抬手先將她止住。


    廣寒是純陰之體的事情,我不曉得邵宣也有沒有告訴過你,不過眼下我們就事論事,你最好不要在此事上多問。


    薑菲果然閉嘴不言語了。


    話是這麽說——隻聽邱廣寒迴答。但你一說還真奇怪。冰瘴之毒——我真的毫無感覺。


    不應該吧?常人懵然不覺,你卻該是對這等侵體之物感覺最強烈的的。


    但真的沒有覺得……


    好,那來問問薑姑娘,據你所知,毒侵入人體。主要有哪幾種方式?


    這個……很多啊。薑菲道。有自外傷侵入之毒,自周身要穴侵入之毒,若是專門的用毒師,還會有特別的手法。


    那麽冰瘴,依你看是從何處侵入的?


    嗯——這個不是外傷內服,那麽要麽是唿吸此間空氣所致。要麽是肌膚接觸地氣所致,要麽是地氣侵入周身要穴。


    她又頓了一下。不過依照蘇姑娘的症狀來看,她在此不算十分之久,毒卻也已侵至髒腑之深——一般若是因唿吸而致中毒,不至於這麽快周身髒腑皆受此毒;若因發膚之接觸,也斷不會短時便至至如此之深。


    為何不會?蘇扶風道。瞬間毒透內裏的藥。我見得多了。


    但那是毒藥,此間的隻是地氣。薑菲道。平日裏全無所覺的東西,又怎會烈至如此?


    所以你的結論是——此瘴氣該是通過周身穴道,侵入了體內?


    薑菲點點頭。常人穴道平日都作打開狀,納入瘴氣,不足為奇。


    所以……拓跋孤又看了邱廣寒一眼。這次你不是將毒淨化,而是根本沒有被瘴氣侵入。所以你一無所覺。


    嗯……有道理。邱廣寒道。若它要從穴道侵入身體。倒真的對我沒用。但……最大的壞處就是旁人一旦受侵,便及髒腑,我想以我的血解蘇姑娘之毒,也已晚了。


    那麽就是說,要對付這瘴氣,唯一的辦法便是不要讓它侵入了髒腑——一旦髒腑受損,則再無解救之法,對麽?


    這個好辦啊,入川之前,大家都將我的血飲下一些。似淩厲這般,那麽便不會叫瘴氣侵入髒腑。


    但他這一次怕會很辛苦——因為他不像你,他穴道全開,瘴氣侵入,身體裏你的血必起反應。雖然最終會保他無事,但這過程想必痛苦得很——瘴氣無處不在,這痛苦想必他在裏麵多久便要忍受多久。


    那為什麽……為什麽還讓他去呢?邱廣寒終於也忍不住問出來。


    此事容後再說。我們現在先要想個萬全之策——若天黑仍想不出來,廣寒,你也隻好再放一迴血——總比中瘴毒要好——隻是我希望最好不要。


    邱廣寒哦了一聲。可是談何容易啊,入川而不中毒,相當於人與天鬥!除非你們人人都會閉穴之法——但那應是很高深的功夫吧?


    自然很高深,若人人都會閉穴,早不用想啦。薑菲道。


    拓跋孤似在沉思。青龍心法在與蘇折羽的大禮前,他無論如何無法練至第七層,不過第六層上,倒的的確確有一篇閉穴之心法的。他原本未曾想過這一篇有什麽用——因為對敵之中,閉穴等於鎖住自己一大半功力無法發揮,隻有極少數情況下——例如騙過旁人點穴手法——才有用,隻是這等情形於拓跋孤來說全然碰不上,便算碰上了,他穴道之上真氣充盈,直接彈開旁人點穴的手亦非難事。


    倒想不到此處卻可派上用場。他尋思。但我便算可以,其他人又怎麽辦?


    說到閉穴,我倒想到樣東西。蘇扶風道。


    什麽?薑菲問。


    心脈五針。


    邱廣寒似是嚇了一跳。你別再提那東西了,那分明是送死用的——瘴氣倒是侵不入心脈了,可是人也活不了啦!蘇姑娘,我可不想再看誰像你那次一樣,我都要哭啦!


    蘇扶風笑了一笑。我不是說要用心脈五針,我是想,心脈五針既然可以有類似的效果,那,有沒有相近的其他針法,可以起到閉穴之效,卻又不傷及人本身?


    說到針法,兩人自然都轉向了薑菲。後者似乎是一怔。閉穴的針法……?她搖了搖頭。


    拓跋孤卻還在看著蘇扶風。“心脈五針”讓他想起了些青龍教的往事。


    上次你說,“心脈五針”是瞿安對你下的手,是麽?他忽然插言。


    哥哥,瞿大哥他——不是要害蘇姑……


    我知道。拓跋孤道。我隻不過突然好像想起件很重要的事情。


    什麽很重要的事情?


    拓跋孤以手按額。現在腦子裏事情太多,我一時之間竟想不明白。他頓一頓。廣寒,你幫我理下頭緒。


    嗯。


    “心脈五針”,原本是青龍教的酷刑。他說道。


    啊?


    據我所知,從來沒有一個人用它來做這樣所謂“救人”的事。青龍教掌刑長老是有記載,以往施行“心脈五針”之刑,都是想折磨此人——若想讓他死,便施刑後不再理他,他三十六個時辰之後便氣絕而亡;若又不想讓他死了,便三十六個時辰之內以磁石將針吸出——但也曾有人未熬到這麽久,已然死去的例子。


    那……那瞿安為什麽要對蘇姑娘這麽做?我不信他想害人……


    瞿安為什麽會“心脈五針”才是謎題。我出來之前曾徹查了幾個長老以及青龍教相關人等的家史資料,應該並沒有人能將此技外泄。


    若瞿大哥真與青龍教有什麽關係,他必也不想讓人知道,非到必要也不會用出這“心脈五針”吧?邱廣寒道。他一定是想救蘇姑娘的,然後,又沒別的辦法,迫不得已才如此。


    但是我後來又聽說,單疾風會如此憎恨於我,便是因為我們家曾對他們家做了極不好的事情,其中一件——是對他哥哥用此“心脈五針”之刑。


    單疾風有哥哥?


    有。他哥哥名叫……


    拓跋孤言及此處,忽然頓住。


    怎麽了?他叫什麽?


    拓跋孤語聲已轉為冷冷的。他叫單疾泉。如果你要把“泉”字拆讀成兩個字,你會拆成什麽?


    邱廣寒一驚。蘇扶風也一驚。


    泉——瞿,安?


    你說——瞿安就是單疾泉?單疾風的哥哥??


    當年他受“心脈五針”之後,被棄於荒野。


    這麽說來他非但沒死,而且——被俞瑞救走了,還成了黑竹會的金牌殺手。蘇扶風道。


    邱廣寒腦子裏卻似乎再轉一個很奇妙的念頭。這也許——是件值得恭喜的事情。她忽然麵帶微笑。


    值得恭喜?


    因為這麽多波折之後,青龍教的左先鋒——仍然是單家的後人。


    拓跋孤略略一怔。


    邱廣寒一笑。這就是天意。


    拓跋孤沉默了一忽兒,抬眼道,倒說岔了。方才提到——有無辦法可閉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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