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厲與蘇扶風循跡找到這裏的時候,拓跋孤便在說這句話。


    隻聽顧世忠應道,拓跋世家即青龍教,隻要教主一聲令下,屬下萬死不辭!


    萬死不辭。拓跋孤卻在心中冷笑。顧笑塵啊顧笑塵,你這般萬死不辭法,又叫我如何擔得起?你平日裏那跳脫張揚之態,又哪裏去了?那遊戲無謂之態,又哪裏去了?我隻叫你好好與許山操練人手,卻沒叫你與人硬拚到如此地步!


    他並未說話,他身後的程方愈卻已垂淚。


    關秀那日隻是被打暈,傷勢不重,後來便即醒轉;顧笑塵是他多年好友,便此身死,他實是心痛如絞,攻打朱雀洞之役,他又怎能不來。


    找你重新出山的初衷並非要你涉險。拓跋孤已道。隻是笑塵既走,我擔心眾心會亂。若你願意出麵一下,自是好事。至於衝鋒陷陣——


    他下意識地抬了抬眼,隻聽淩厲已很清楚地接了句話。


    我來。


    他發現眾人的詫異,不覺尷尬了一下,隨即道,教主當日曾說,做青龍教的先鋒,不是說說而已。如今——時候到了。


    拓跋孤眼神一變。你的意思是蘇扶風已說出了朱雀山莊所在?


    不是扶風說的——但我也已知曉。淩厲清清楚楚地道。是廣寒告訴我的。


    他又停頓了一下,給了眾人一個驚訝的時間。


    所以,還請教主見賜青龍左先鋒令牌。為笑塵報仇之事,淩厲責無旁貸。


    顧世忠自也不甘落後。上前道。屬下亦必竭盡所能。當不負教主所托!


    拓跋孤沉默半晌。好……兩塊令牌,今日都在我處,淩厲、顧世忠聽令!


    那兩人對視一眼,各自行禮。


    今日起令你二人任青龍教左、右先鋒之職,以令牌為信,你二人務必擔起教中重責,頭等大事,滅朱雀。報血仇!


    那二人皆禮受了令牌,拓跋孤方又向淩厲道,那麽廣寒人呢?


    她還在朱雀山莊。此事說來話長……


    淩厲說話間,隻是愧疚之情難抑。


    幾人聽他將來龍去脈說完,拓跋孤道,廣寒做事曆來出人意表,她若有心欺你戲你,便我亦不是對手。你怎知她這一次便不是又設了個謊?


    因為……聽太湖幾人說找到扶風的地方,亦已近江之上遊。早先我們也跟蹤過張弓長,知曉朱雀山莊應是在武昌以西之地。這樣來看——廣寒說朱雀山莊在長江頭上。並不似假話。


    拓跋孤微微皺眉。蘇扶風沒什麽好轉?


    她已想起些往事,但關於朱雀山莊的所在——還未憶起。


    對了。說到蘇姑娘。程方愈突然插話道。內子前日裏提到說,太湖主人將蘇姑娘交給她的時候,曾給過兩樣東西,說是蘇姑娘身上找到的,一件是磁石,似是用來吸出蘇姑娘身上所中之針——還有就是有一瓶藥丸,但因未知是什麽藥,不敢給她亂服。內子拿到後也研習了半天,覺得似乎並非中原之物——倒不曉得會否與朱雀山莊有關?


    你說扶風身上有吸出細針的磁石——此事——倒有些匪夷所思。淩厲道。那些人既要折磨她如此,又怎會將救助之物放在她身上?


    也即是說朱雀山莊應該有人想暗中幫她——這個人很可能便是二教主,對麽?程方愈道。


    淩厲自然等的便是這句話,點頭道,是,我便是此意,也是為了證明——廣寒其實並未背叛我們,她的話也應不假。


    拓跋孤嗬嗬冷笑了笑。當初無論如何也不再相信她的人是你——如今一轉眼又要相信她的人也是你。若這一次再錯,你又當如何?


    淩厲隻是沉默。


    而朱雀山莊若是在長江之源,自是西域之地屬,有那非中原之丸藥,亦不奇了。程方愈打圓場接話道。如此說來,二教主投靠朱雀山莊,其實本是為了青龍教……?


    她一個弱女子,又如何應付得了朱雀山莊的兇神惡煞——教主,事不宜遲,我們是否即刻就帶人來往朱雀山莊出發?顧世忠顯然更為激急。


    此事——淩厲,你和蘇扶風先行出發;顧先鋒,你與我迴一趟青龍教,整備人手,再行趕去;方愈,你替我去一趟明月山莊,這種時候,怎可少得了“盟友”。


    拓跋孤停頓了一下。若有任何情況,沿途務必留下消息給我們。他向淩厲道。必要時,等我們來。


    淩厲點點頭。我明白。


    你當真明白?你私自行動,已有多少次了?或者毋寧說——你有哪一次當真是依令行事的?


    淩厲尷尬一笑。若非如此,怎麽當得先鋒。他這句話說得有幾分討巧。


    拓跋孤不置可否,目光轉向蘇扶風。


    隻是你最好快點想起來。他說道。現如今你男人要去的地方,說是天下最危險的所在也不為過——若你不能憶起那裏的情形,反而要他時刻分心保護,那便是他的拖累。


    蘇扶風似是很害怕他,怯怯不敢應聲。


    淩厲卻在細想他話中之意。“你男人”。他有意如此說,是看出了什麽嗎?早些時候他幾乎已確然的準備將廣寒托付給我——眼下卻似乎仍然在暗示我死了這條心。


    拓跋孤果然也在看他。淩厲。他果然開口叫他。他一凜。


    我讓蘇扶風跟你去,是要你想孤注一擲的時候,想還有人需要你護著——你要知道,若你有任何意外,以她的性子,決計不肯獨活。


    淩厲心中一震。他知道拓跋孤說的是那一年——那一次。那次,拓跋孤第一次與他見麵,是怒而取他性命來的。而蘇扶風那次奮不顧身的一擋。雖然未能令他稍減幾分怒意。但這初初之印象,卻讓拓跋孤明白得很——淩厲當然更不應該忘。


    我明白了。淩厲道。


    ----------


    萬事俱備,一切計劃似乎都已指向了那個遙遠的地點。然而,第二天早晨,蘇扶風並沒醒來。


    她唿吸得緩卻淺,皮膚透涼,隱隱現出些青色。程方愈略識醫術,帶點遲疑地道。似是中毒之象。


    這倒蹊蹺了,分明昨晚還好好的。顧世忠道。拓跋孤卻隻是冷冷地哼了一聲。


    倒會耽擱時間。


    程方愈突然一拍腦袋,道,我倒想起昨日跟你們提起的那個藥瓶了——昨日淩厲說,磁石這等東西,恐怕是二教主放在蘇姑娘身上的,那——藥瓶是否也是?如果是的話,是否蘇姑娘身上中毒與朱雀山莊有關,而瓶中的便是解藥?


    但那藥瓶在哪裏?淩厲問道。


    在……青龍穀。程方愈道。在關秀那裏。教主,是否盡快帶蘇姑娘迴穀為好?淩先鋒恐怕也要先折迴一趟了。


    幾人無奈。帶著蘇扶風折迴,那壁廂關秀看了。略一沉吟。


    那瓶藥麽?那藥性寒,蘇姑娘此刻身體似乎亦是寒毒之相,我看不像是解藥倒像正是這毒本身。


    但她若不醒轉,怎麽是好?


    她活著是太過勞累了。關秀道。我開一些溫和的方子,驅去她身上一些寒氣,應當便可醒轉。


    她憶不起往事,終是枉然。拓跋孤淡淡地道。再是百般猜測,亦難知她究竟所受何傷,亦難知朱雀山莊真相。


    關秀隻是低頭寫那方子,末了,抬筆卻不動。


    怎麽了?程方愈隻覺奇怪,去取那方子,那一邊拓跋孤卻一擰眉。關秀,你是否想到什麽辦法?


    關秀將筆放下,站起道,既然教主問起,那麽我便說了——其實是關秀一直以來的疑問,教主的“青龍心法”之中聽聞有兩訣是可治世上所有傷勢——隻消有極強之內力為輔。隻不知蘇姑娘這種情形是否也可算是種傷勢?如是的話——是否可以治療?


    秀秀,這未免有些……程方愈似是有些驚訝。


    無妨,本座可以解釋。拓跋孤道。青龍心法確乎可以治極重之內、外傷,這過程是逆天,故此須花極大內力,但傷勢縫補好之後的複原,卻是順天而為——人本就會生肌骨,生氣血,所以這縫補方才不會白補。不過蘇扶風這個事情便有點蹊蹺——隻因她這“遺忘”,才是“順天”,因為人本就會遺忘,而非記憶。縱然找到她遺忘之原因所在,補上這傷口,但“遺忘”已成,無可複迴。


    遺忘已成,無可複迴……關秀似在喃喃這八個字。拓跋孤略略皺眉。你可明白了?


    是,關秀明白。她迴應道。但教主說的這番話——卻叫我想起了另一個辦法。


    什麽辦法?


    “逆行之夢”。關秀清清嗓子,說道。


    一旁淩厲似是一驚。“逆行之夢”?那不是傳說中的……


    關秀一笑。淩公子原來也知曉此法?


    我有所耳聞,傳言昔年一位神醫,人稱鬼婆,藥石、針法、無不精通,她膝下二女,分別繼承了藥石與針灸之術,隻是鬼婆自己到了晚年,卻不幸神智有了些問題,兩個女兒雖精通醫理,對這精神之疾亦無可奈何。鬼婆知曉自己記憶力已不如前,偶爾清醒時,便準備將畢生所研之醫書傳給二人,誰料真到那一日,她無論如何也憶不起那醫術放在了何處。遍尋不著之下,鬼婆忽然想了一個辦法。她說遺忘之事,乃是有跡可循的;尤其是在時間之中,這痕跡最為明顯。如若能使時光倒流,退迴那藏書一刻,縱然此刻她已全然失憶,隻消她還能記住當下這刹那,便可依此為起點,迴憶起當時。


    但時光又怎可能倒流。程方愈道。


    所以才是“逆行之夢”。關秀接語道。在現實中既不可能,那麽在夢中呢?


    程方愈一愕。難道她們連夢都能夠控製?


    這其實不是夢,是用特殊的方法逼迫一個人喚迴以往某一時刻的畫麵。這種特殊的方法,須得藥針同施——先施藥引,然後以技將人沉入睡眠,再然後以一定順序針刺固定穴位,能自近及遠刺激記憶,讓其能在夢中顯現——自然,做夢之人自己須得有此一源,否則也難奏效。


    那鬼婆母女三個,便使用了此法?


    傳說她們合計出了這辦法,便此一試。淩厲道。隻是鬼婆並非當真恢複了記憶——她隻是在夢境中見到,醒來又還記得這夢境。二女便將此法又添在那找到的醫書之後,各自取了自己的部分。隻是天長日久,二女的後人散於各地,醫書亦不知去向,這“逆行之夢”,也便隻是一個傳說而已。


    關秀卻是笑了笑。若你去問太湖金針,便知這不是傳說。


    淩厲一怔。你的意思是說——太湖金針會施用此法?


    關秀搖搖頭。我不確定,但太湖金針卻正是鬼婆的後人。


    淩厲吃了一驚,道,當真?鬼婆此人——倒是真有其人?


    名姓稱謂或者有差別,但人定必是有的。關秀道。隻是——即便如此,她會的,最多不過是針的那一部分,那藥引之法,卻不在她處。


    你為何會這般清楚?淩厲眼睛動了動。難道你也……


    是,因為其他的部分,我恰好知道。關秀微微笑了笑。說起來我與太湖金針的祖上——倒是兩姐妹呢。


    淩厲大驚道,程夫人也是鬼婆的後人?無怪乎醫術超凡。


    不敢當。關秀道。家道中落,光景早不是昔年了,關秀的醫術,還不及先祖一成。


    呃……淩厲看了拓跋孤一眼,倒也不像便此扯開話去,又道,那程夫人的意思是否是有辦法讓扶風迴想起往事——至少是夢見?


    我須得要太湖金針的幫助,現下卻尚不知她會不會此法。況且,她們人亦不在此處。


    還是值得一試。拓跋孤似是先前思忖了下,手略略一垂。隻不過……


    關秀聰慧異常,早料知他心意,道,夫人有孕在身,關秀必不會輕易離穀,不若派人請太湖金針來青龍穀走一趟?


    讓人去通知太湖之人再折返,卻太費周章……淩厲忍不住道。


    拓跋孤向關秀看了眼。你的這逆夢之術,是否短時可成?可否授予他人?


    關秀略現遲疑,隨即道,旁人怕是不行,不過——方愈應是可以。


    拓跋孤目光便斜向程方愈。後者雖有些驚訝,卻也已容不得他說個不字。(未完待續。。)</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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