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廣寒未曾料到他如此坦然地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一時竟無話了,半晌方道,我身上——真的有“殺氣”?既然朱雀神君比你還厲害,他一定早也看出來了?


    那倒不一定。我對“殺氣”有些特別的感覺……這或者是一個殺手的天性。所以你暫且放心,朱雀神君雖然武功高強,但在這一層上,未見得有所覺。另外一件事你也不必擔心——這種事我也不會告訴卓燕,他畢竟是朱雀山莊的人。


    為什麽你這麽信任我?我也是朱雀軫使呢!我與你的交情,還遠不如你與卓燕,幹麽突然就好像把我當自己人一樣……


    你急著來找我,不就是為了要這個結果?那麽與其我們互相試探,豈不是開門見山更好些。


    邱廣寒麵上雖然笑了笑,但心裏隻覺麵前這個人可怕到匪夷所思,咬了咬唇,沉靜下來。


    我常常聽人說淩厲很像你。她笑道。不過眼下我發現,他可沒有你這麽聰明。


    那也許隻不過因為他喜歡你。


    邱廣寒心中微微一顫,抬眼看瞿安,他的眼眸明亮,仿佛真的與淩厲有幾分相似;除開臉部的輪廓略微瘦削了些,也便稍顯得老成了些,瞿安那微笑起來的表情,恍恍惚惚就是淩厲的樣子。


    不是。她反對道。他遇到事情會很衝動,遠沒有你這麽冷靜。


    那也許仍然隻不過因為他喜歡你。瞿安還是這句話。他能做到金牌殺手,怎可能衝動。他隻是在你麵前不聰明、不冷靜而已。


    你避世十幾年,倒好像什麽都知道,連淩厲與我的關係,都似一清二楚?


    隻是碰巧聽卓燕說過。他說這世上的男人遇見了你。多半都要神智迷糊的。幸好他說這話的時候,我已經見過你一次了。


    否則?


    否則我一定認為他在胡言亂語。


    邱廣寒咯咯一笑。淩厲那些個用來討人歡心的花言巧語,莫非也是得自你的真傳?


    瞿安並沒迴答,隻轉了個姿勢,道,你有什麽計劃?


    我——?邱廣寒頓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他的意思。若說太周全的計劃,暫時還沒有,隻不過……現在我有一項當務之急。不知你能不能幫我。


    當務之急?


    我要幫一個人盡快離開朱雀山莊。


    朱雀山莊眼下的人並不多。需得靠“幫忙”才能離開的更不多。


    怎麽不多呢,你我不都是麽。邱廣寒苦笑。我說的這個人與你也有些淵源。


    瞿安眉頭一皺。與我有淵源?我隻知曉我大哥俞瑞在此,但他……


    你可知他帶了個人同來?


    瞿安似有所感。是誰?


    蘇扶風。


    蘇扶風?她也在朱雀山莊?


    你果然不知道麽!邱廣寒道。看來俞瑞並不想讓你知道。


    我隻聽說他帶了個女人同來,但沒料到是她——你要幫她離開朱雀山莊?


    不錯。


    有什麽特別的理由麽?


    因為她……


    邱廣寒停頓了一下。


    她與俞瑞的關係,正如你與朱雀神君的關係。邱廣寒大著膽子道。這樣說你明白了麽?


    瞿安蒼白的臉上似乎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苦之色。


    或者你不相信自己昔日的“大哥“會做出這種事情?邱廣寒又道。


    我相信,不過……蘇扶風我從未見過,大哥卻對我有養育之恩,你總不能讓我為此去得罪大哥。


    邱廣寒不由笑了道,我聽卓燕的說法,還以為你關心淩厲。會連他的女人一起關心呢。


    蘇扶風算不上吧,我隻聽說淩厲對你有意。若是你的話……還可考慮。


    嘿,你們果然是一樣的——我現在告訴你,蘇扶風才是淩厲的女人,我卻不是。隻不知你覺得淩厲和俞瑞,哪個對你比較重要?


    瞿安竟是語塞,隔了一會兒,道,先讓我見見蘇扶風。


    就是說你當真有辦法幫她?


    先讓我見見她再說。


    這……就不是我說了算了。你那個大哥看她甚緊。恐怕……


    他每隔半月,必會與朱雀神君有一密議,挑在那個時候。應當萬無一失。


    聽起來倒不錯,不過這冰川這麽大,我到現在也沒搞明白俞瑞和她住在這山莊的什麽地方,怎麽才能找到她,心裏沒有底——你對朱雀山莊地形可熟?


    略知一些,不過朱雀諸使的住處確實甚為機密,加之把守甚嚴。朱雀神君雖然給你軫使的身份,其實限你自由。恐怕你去不了那些提防。


    至少讓我知道她在哪裏,邱廣寒魔術般鋪開了一張地形圖來。這是朱雀山莊我能走到的地方,但我從沒找到過其他朱雀使者的所在——你能告訴我麽?


    瞿安的眼中,終於也浮現出了一絲驚佩。這是你繪的?他訝異道。他並不知曉早在臨安城裏時,邱廣寒已學會了這繪草圖的本事。


    這樣看的話,我所知的逼你——委實也多不到哪裏去。不過大哥——也就是鬼使——他所在之地,我倒知道。


    他細長的手指往那圖中東南角一處略略一點,隨即收迴。你看那裏或許有些荒涼可怖,但轉過去更走深一些,便是了。


    那……下次朱雀神君與你大哥密議是什麽時候?


    就在六日之後。不過我們去蘇扶風那裏,終是不太安全,依我看……


    我這裏也有人監視,我看不如去卓燕那邊。他正好不在,也便沒人會在意。


    瞿安微笑了笑。正合我意。


    青龍穀春暖花開之時,朱雀山莊不過汛猛,冰川卻果然不見絲毫鬆動。邱廣寒躊躇滿誌地迴到住處,心裏想著瞿安的態度,心道這樣一來。我在這邊總也有個靠山。


    瞿安的武功如何,她並不清楚,但至少他從“不勝寒”下來的那輕功,決計是一流高手之相吧?他對所謂“殺氣”的敏銳,也該是萬裏無一的吧?加之他與朱雀神君的關係——若然能有什麽好辦法,讓他動手,豈不比我更容易?


    邱廣寒忽然又覺得心裏很冷。為什麽我迴過頭來,竟又是想利用於他?我方才好像明明已不是這麽想的了。


    但他難道不是在利用我麽?她又心道。他口口聲聲是為了淩厲,但他與淩厲又能有什麽了不得的交情?就連淩厲都沒怎麽提起過他。他隻是想找些人來為自己報仇罷。


    她於是在心裏冷笑了笑。目光心安理地瞟上地圖東南角被瞿安輕輕點過之處。


    --------------


    六日之後,清晨。


    瞿安躡至蘇扶風住處附近時,天氣已很是清朗了。他來過此地見俞瑞,隻不過“此來不巧”,守衛既無心亦不敢攔他,他施施然便走入屋裏。


    屋裏昏暗,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暗門虛掩,他很容易就找到了蘇扶風。她露著肩,鐐銬將她鎖在床沿,似乎是上次她的悄悄溜走終於還是令俞瑞火冒三丈。被子倒是豪華的。錦緞覆著她的脊背——隻是她不知是沒有聽見有人來,或是假裝沒聽見,隻是沉睡。


    瞿安走近。是蘇姑娘麽?他問。


    蘇扶風一驚,睜開眼來。昏暗中,這個陌生人的輪廓並不清楚,但隻這一瞥,她心頭突然有絲奇異的跳動,卻又不敢將這懷疑說出口。


    你是誰?她謹慎而冷淡地道。


    瞿安沒有迴答。他像是呆了似地注視著她,這可憐的、被折磨的女人。他……這樣待你?他像是難以置信似地看著那鐐銬。而那一邊的蘇扶風,也終於將錦被往肩上拉了拉。


    你是誰?她眼中已射出怨毒的光芒。


    受邱姑娘之托,請你前往一聚。瞿安道。時間不多。不過半日,我們須得趕快。


    你究竟……


    我姓瞿,名安,你想必知道我?


    瞿安……蘇扶風的嘴唇輕輕顫了一顫,邱廣寒那日涼涼的指尖在自己手心裏劃過的名字,此刻已變成麵前這個陌生人。你就是瞿安……


    她眼裏的光芒,不知是驚訝還是激動——雖然她並不知道為什麽。她隻是覺得冥冥中似乎有種什麽希望,能附著在麵前這男子身上。


    瞿安仔細看了看她腕上的鐐銬。道,我幫你取下來。隻見他以隨身匕首在匙孔輕巧一捅,那鐐銬竟便脫了下來。細看之下,那匕首隻是刃身略為細長,並無其他特殊。


    蘇扶風雙腕自由,似乎反不習慣,雙手互觸之下,才覺腕上疼痛,那傷痕結了痂,已是累累道道,宛似原本嬌嫩的蓮藕上叫風霜砸下的深痕,變得紫黑。


    多謝,但……但我若出去,必會有人看見的,若他們向大哥說起……


    蘇扶風原來是個膽小怕事之人?瞿安似在反問,又似在激她。


    蘇扶風咬唇。好,走吧。


    瞿安想了想,才道,放心,我總會想辦法的。


    卓燕的房間竟連窗紙都是暗色,委實有些森怖。邱廣寒早便等在屋裏,待都坐定,她向瞿安看了一眼,道,現在你見到蘇姑娘了——怎麽說?


    我會找大哥談談。


    什麽意思?邱廣寒不意他這樣迴答。我是問你,那日我說設法讓蘇姑娘離開朱雀山莊的事情,你肯不肯幫忙——你找俞瑞談什麽?


    我見不得有人這般折磨一個女人,就算是大哥,我也不能不管。


    你這樣會打草驚蛇的!邱廣寒道。你隻消幫忙讓蘇姑娘離開,那不就一勞永逸了?


    就算我答應,這件事也不是三兩天就能做得到的,她又要多忍受多少折磨!


    邱廣寒尚未說話,一旁蘇扶風的語調卻是淡淡道,多謝好意。我與你素不相識,你本不必這樣為我考慮,何況我已答應了邱姑娘,這段時日盡力委曲求全,看能不能從大哥那裏得到些什麽消息——


    他知道的事情,我也知道,不必你再拿身體去換。瞿安也同樣冷然迴道。可千萬不要以為你作這樣的決定便很高尚——我若是淩厲,恐怕是不會因此而同情你。


    沉默。


    那你知道你大哥想殺了淩厲麽!邱廣寒突然道。


    瞿安略一皺眉。你說什麽?


    我的意思是說,你以為蘇姑娘僅僅是為了自己在委曲求全麽?


    你說大哥想殺淩厲?瞿安的目光已望向蘇扶風。


    哼,現在問題就來了吧!邱廣寒道。其實我們三人誰都不了解誰,都不知道各自在這件事情上的動因是什麽——你說你見不得別人這般折磨一個女人,但這世上比這該死的事情多了,也沒見你抱過不平?你本是個殺手,根本不該有這種想法的,你會這樣不過因為蘇姑娘與淩大哥的關係,而你現在語鋒一轉,關心的又是你大哥要殺淩厲是不是真的——其實你真正在意的隻是淩厲,那麽你就告訴我們你究竟為什麽那麽在意他,否則隻怕我們永遠也弄不清你在想什麽!


    沉默。


    沉默的時候,瞿安竟是突然又微微一笑,卻望向那深色的窗紙外混沌不清的天空。


    “淩厲”並不是他的真名,對麽?他緩緩地道。


    蘇扶風點了點頭。不錯,那隻是一個代號,他甚至並不姓淩的。


    是麽。邱廣寒道。她突然想起,蘇扶風的確從來都是叫他“淩厲”的,而隻有不知底細如她,才以為“淩”是他的姓氏。


    那麽他到底姓什麽?難道他真是你的兄弟?邱廣寒忍不住問道。


    瞿安搖了搖頭。我沒有兄弟。我自小便是一個人,所以從來都是任意妄為——所以——所以——才會在十六歲上,就……讓一個女人為我生下了這個唯一的兒子。


    什麽?邱廣寒與蘇扶風同時脫口而出。淩厲他是你的……


    他是我的兒子。瞿安慘然笑了笑。現在你明白了沒有?


    我……邱廣寒說不出話來。她想懷疑些什麽,可是瞿安此刻的這雙眼睛,和他冥冥中與淩厲相似已極的神情,叫她什麽也懷疑不出來。


    所以……所以……他本該姓瞿的?邱廣寒擠出絲笑臉,勉強迴出一句話來。


    他五歲以前,我沒抱過他,甚至沒看過他一眼——他五歲以後,我便將他帶到黑竹會這種地方,令得他小小年紀便手染血腥——他七歲之後我離開黑竹,十幾年來,我隻聽見外麵傳說著他的事情,卻不知道現在見到他還認不認得出來——我又有什麽資格要他跟我姓?(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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