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如此,不過與顧笑塵話畢迴屋時,他還是想了一想這種可能性。已是三更光景,蘇折羽已睡熟了,他不便問她,心道不論如何,反正幾日後小玉便會被送至此處——那時看看有何異狀亦無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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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不防船尾處“喀”一聲響。蘇扶風略略一驚。船夫們已然聒噪起來,疑問之聲不絕。她打起精神來,卻也隻是好奇,挪不得半分地方,更不要說出去張望。


    似有腳步聲,自船尾繞到了船頭。船夫的喊聲漸稀,或許因為來人氣勢懾人,叫他們莫敢出聲。


    真奇怪——會有誰來?蘇扶風心下緊張,船簾卻被高高一掀,她雙目一眯,隻瞧見一個瘦高的人影。


    來人似乎也並未料得蘇扶風會這般正麵對著他,略一驚訝,往艙內掃視了一圈,才將目光重又定格到蘇扶風臉上。


    這位想必就是蘇姑娘了。那人皮笑肉不笑地拱手為了一禮,左手抬起時,竟是握了支長弓。


    蘇扶風暗暗吃驚,苦於為鎖鏈所困,隻得不動聲色道,你是誰?若是來談生意的,不巧得很,大哥他剛走開了。


    這瘦高人物反倒一怔。談生意……?他看了自己手中弓一眼,隨即又轉為假笑。蘇姑娘看來還不識得在下。敝姓張,人稱張弓長便是在下。


    是麽。蘇扶風隻是淡淡地道。


    張弓長似乎對她全然不知自己名頭大大出乎了意料,不由冷笑了聲道。看來蘇姑娘的處境不似很好,俞瑞仿佛是——半點事情也不告訴你?


    蘇扶風聽他直唿俞瑞之名。心下略略吃了一驚。你來找他——究竟何事?她壓住不問他的身份,隻冷冷地道。


    嘿嘿,張某可不是來找他的——此來正是想見見蘇姑娘。


    他說著,竟是欺上前來,蒲扇般寬大的手掌便向她臉頰欺來。


    蘇扶風不得已,右手一抬將他手腕格開,豈料這便帶了那鐵鏈鋃鋃一陣響。張弓長反手一抓,便將那鐵鏈抓在了手裏。


    他咦了一聲。蘇姑娘。這倒有點奇了,莫非你……


    蘇扶風雙臂一搶,便將那鏈子自他手中扯出,手腕變化間鐵鏈向他套來。張弓長退步避開,正要發話,隻聽外麵船夫有喊叫起來道,客人迴來了。客人……!


    來得倒是很快。張弓長哼了一聲迴轉身,俞瑞已搶入船艙。


    你什麽意思?他見麵第一句話道。


    突然想見見蘇姑娘嘛——從來也沒見過,多少是個遺憾,你說對麽?張弓長嘻嘻笑道。


    俞瑞卻是陰沉著臉,鬱鬱地道,出來說話!


    有什麽事要瞞著蘇姑娘麽?張弓長不以為然地道。俞瑞卻早顧自走出了。張弓長無奈。也隻得跟了出去。


    蘇扶風多少有點好奇,竭力細聽,卻不料俞瑞聲音壓得極低,隻能聽見張弓長說的幾個字。


    ……作個交換的,可不是說……


    ……照我看未必可信。金牌殺手的……


    ……都沒見過,也就瞿安……


    瞿安?蘇扶風突然捕捉到這個名字。但再細聽,卻又沒了下文,隻得再凝神聽點別的。隻不知俞瑞說了什麽,張弓長又道。


    ……尚有其它……不是我……會有旁人……多休息兩天……


    末了,她尚在聚精會神,船簾卻又一掀,張弓長在艙口笑道,我便先走了,蘇姑娘,今日幸會,我們山莊裏見罷!


    蘇扶風隻是不理睬他,心裏卻在盤算。


    山莊?他說的是哪個山莊?


    所以,這個晚上,她第一次開口問了俞瑞。


    我們是去哪兒?


    俞瑞沉默了許久,才看了她一眼道,朱雀山莊。


    船舵不知是張弓長來時刻意破壞了,還是偶然損傷,竟是從中裂了道口子。船便在這岸邊繼續停靠了兩日,直到第三日上,才修整完畢上路。


    蘇扶風這顆心卻決計不能平靜了。張弓長究竟是什麽人?看起來似乎與朱雀山莊有關。俞瑞為什麽要帶自己去朱雀山莊呢?他與朱雀山莊,又是什麽關係?瞿安和朱雀山莊,是不是也有關係呢?


    她當然猜不出來,隻是,本就失眠的夜,更加失眠。


    冬日嚴寒,江水淺處,竟是結起冰來。舟行困難,不多日隻好又停下了。


    客人,看來這日子也不方便行船呀!那船夫道。一幹船夫都跳著腳,顯已冷極。


    俞瑞微微思索,看來這冰三兩日也化不了——也罷,先將錢與你們結了——我們改行陸路便是。


    幾名船夫見他願行結賬,也極是高興。俞瑞隻叫他們稍待,自入艙中。


    鎖匙輕輕一旋,蘇扶風手足頓時自由。大哥,路上怕也不好走吧?蘇扶風疑慮。


    俞瑞卻將一個布袋向她一擲。去,與他們將賬結了。


    蘇扶風隻得哦了一聲,伸手去抓布袋道,總共該是……


    這一刹那她的臉色卻變了。那布袋裏哪裏是什麽銀兩。她一摸便已心中雪亮。細鏈、鐵菱角——這是她蘇扶風用來殺人的器具!


    大哥……她聲音略為發顫。


    俞瑞卻皺了皺眉。怎麽?


    沒什麽。蘇扶風將身上大衣裹緊了些,打開那布袋,將那冰涼涼的東西都握在手上。她自然應該想到的,以俞瑞的小心,他又怎可能留下這些人的性命。她再向他看了一眼,低頭掀開了簾子。俞瑞目送著她。外麵隻是輕微的啊——呀輕輕幾聲,最後一個人也隻不過剛起了一半的驚訝還未及完全迸發,便已成了蘇扶風手下不知第幾個冤魂。


    蘇扶風向船艙裏走進。盡管裘皮大衣略長,她的雙腿還是裸露著。那日俞瑞說去買套新衣裳迴來。卻並未兌現。蘇扶風料想那日張弓長該是與他約好在集市中某處見麵,卻故意避了他先來船上;俞瑞久等不至。自是覺出不妙,急急趕迴——所以那日匆忙中未曾購了新衣,她也便不再提起。蜷坐在艙中時,她尚可用大衣掩住雙腿,此刻站立起來,修長雙腿卻是一覽無遺。


    她再瞧了俞瑞一眼,後者沒收了她的殺人用具。她迴頭,去撿自己那條聊勝於無的裙子。冷風在她光滑的腿上吹起小小的疙瘩來。她略顯忙亂地將裙子係上。俞瑞卻在一旁看著。似乎是欣賞某種絕美的風景。


    你這裙子破了。他到她穿上了,才開口說道。不如——你把那些船夫的衣褲拿來穿了,扮作個男人,我們上路方便些。


    蘇扶風亦不多說,隻哦了一聲,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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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裘衣布服,很不協調。


    水邊靜謐。並無人煙。蘇扶風知曉這般裝束隻是權宜,是以跟著俞瑞緩緩走過山坡,也沒說什麽話。坡上樹木極盛,低矮灌木尤多,即使是冬天也在她大衣上一一沾染刺紮。


    過了這邊,我買身新衣給你。俞瑞又許諾。


    蘇扶風仍不言語。隻顧低頭行走。胸襟上還帶著那船夫的一道血。


    俞瑞卻突然上前,惡狠狠地從後麵捏住了她的下頜。


    你以後再敢光著兩條腿就去見人!?就算是死人,也不準,聽見沒有!


    蘇扶風麵無表情地停住了步子任他蹂躪。她自然並非因為那些船夫即將死在自己手上,便無顧忌地這般去見人——她隻是覺得自己已不再在乎任何事。所以,怎樣見人。見什麽人,又有什麽關係?


    ------------


    那一邊的蘇折羽在睡夢中一顫,驚醒過來。


    午後,暖洋洋——屋角的爐子將室內熏得好似春天。


    她忍住夢中的驚悸,撫住胸口。夢中的景象一瞬間已模糊了,她隻隱約記得與蘇扶風有關。


    憂慮重又升起。數日前提起找蘇扶風的事情之後,這幾日卻又沒了動靜。她不欲令拓跋孤厭煩,亦不好意思再提,可是,總不會就此不了了之?


    她呆呆地抱被坐著。窗前的水仙散出了香氣,濃鬱得一山臘梅都失了顏色。


    我要再問問他。她下定了決心。無論主人有多麽的忙,我一定要求他幫幫扶風。


    她暗暗握緊了拳頭——卻原來隻是緊緊攥住了被子的一邊,在屈起的膝蓋上揉動著。


    外麵隻突然傳來一陣啾啾的鳴叫。她心神微微一分,門一開,那小玉直直地便衝她飛來。她驚喜得呆了,伸手去接,室門處拓跋孤的影子已覆了上來。


    看來它還是比較喜歡你。他笑道。


    主人……在哪裏找見它的?蘇折羽一時興奮地忘了別的事,從床上跳了下來,迎上去。


    剛睡醒麽?拓跋孤隨手撥了撥她的發。多穿點。


    這沉靜的口氣叫蘇折羽也沉靜下來。她想起要說的話,一咬牙道,主人,其實折羽有話要……


    去多穿點。拓跋孤打斷她。我有事要說。


    蘇折羽心中咦了一聲,也便聽話地點頭,去披起了衣服,套上長裳。


    主人中午一直沒迴來——是因為小玉嗎?她試圖緩解這叫他注視的尷尬。


    不是。拓跋孤輕輕扶出她被外衣裹住了的長發。中午——正好莊劼來了。


    莊劼?蘇折羽的眼睛瞪大了起來。他……他又來了?他怎麽說?他答應主人的條件了嗎?


    他倒的確是急著答應了。拓跋孤道。隻是……情況有變。


    情況怎麽有變?是不是扶風她……


    拓跋孤隻見她臉色已是煞白,眼眶都紅了,不由皺一皺眉道,你在想什麽?蘇扶風,我都說了絕對不會有事。


    我……折羽隻是……她又一次不安地揉住衣角。隻是方才做了惡夢,我以為……


    拓跋孤看著她,略一停頓,道,這段日子我都沒讓你怎麽走動,恐怕你還未必知道“一箭勾魂張弓長”這個人?


    蘇折羽搖搖頭。不知道。


    “箭”是“弓箭”之“箭”。我先前也隻是聽說“一箭勾魂”這四個字。此人是新近江湖中崛起的一名殺手。半月以來在江北做下了好幾件大案——今日莊劼前來,我才知此人也是天都會的。


    他又停了一下。在床沿上坐下了。莊劼先前也並不知曉,直到有一天在天都峰碰到此人——此人非常趾高氣揚,還帶著一封俞瑞的信,說是蘇扶風會跟著俞瑞暫時離開一段時間——天都會金牌殺手的位子,現在讓給他張弓長了。


    什麽?蘇折羽吃了一驚。他——天都的金牌殺手?


    目前身份是這樣。此人來曆不明,但天都會本就因俞瑞和蘇扶風久不出現正有幾分焦躁不安,此人帶的俞瑞書信又似不假——眾人自然相信他是俞瑞派來暫時穩定天都會的。據說他手中仍有幾個要緊名字,而且來到天都之後。也很慷慨以一個殺手身份接受莊劼這邊的一些指派,自然沒人有理由懷疑他了。


    那……那但是這樣一來,意思就是現在俞瑞人雖不在,卻仍在通過此人操縱天都會?


    正是如此,所以莊劼覺出棘手,似乎俞瑞在培養自己的黨羽,將一些親信憑空放進天都會。這對他不利——當然。對我們也不利。莊劼急於答應我的條件,就是想利用我們先設法把張弓長此人除掉。


    但暗殺不正是他們所長——莊劼有此想法,他也有自己的親信,他動手不是更好?


    我本也打算如此問他,不過——折羽,你不是想知道扶風在哪兒麽?


    蘇折羽微微一怔。難道……


    張弓長一定知道俞瑞的下落——也就知道蘇扶風的下落。所以這件事我已經答應下來。


    多謝……多謝主人!蘇折羽不知該怎麽說才好。


    先別高興得太早。拓跋孤揉了揉她的手背,拉她坐到身邊。據莊劼說,張弓長今天一早剛剛離開徽州——他前一陣似乎又去見過俞瑞,接了另一個任務迴來,這次便是出發去做這件事了。


    主人的意思是。張弓長如今不在這附近——暫時也沒法動手了?


    對。好在莊劼聽他說起過這次不會太遠,那麽與其我們急著動手。不如在這裏等等。隻要張弓長人一迴徽州,莊劼便會通知我,我便派人下手。


    他說著,看了蘇折羽一眼,瞧她似在思索,不由輕輕一笑,道,你還是心急?


    蘇折羽搖搖頭,道,如今有線索,折羽就很高興了,就等他一等吧。


    拓跋孤輕輕一摟她纖細的腰身。倒不如禱告他千萬莫要在這次任務失手被殺了才好?


    蘇折羽似是被提醒了什麽,倚在他肩頭道,看來他的武功應該很厲害——主人——主人到時會親自去捉他麽?


    我沒這個打算。拓跋孤哈哈一笑道。


    那……還是找顧先鋒幫忙嗎?


    你會猜不到我準備找誰?


    蘇折羽突然省悟。許山?主人會找許山麽?他們都善弓箭……


    拓跋孤抱住她的手臂用力一緊。難得你變聰明了——既然猜到了……


    他突然翻身將她放倒。那就賞你一個——


    蘇折羽輕輕呀了一聲。白玉鳥啾啾叫著,在屋裏來迴盤旋,似乎不明白它的兩個主人久久吮吸著對方,是種什麽樣的含義。


    其實——還有一個辦法。拓跋孤抬頭,看著蘇折羽寶石一般的眼睛。她的眼睛像蒙了一層水氣般濕潤。


    是笑塵之前跟我提過的。他繼續說話,甚至忘記了放開壓疼了她的手。他說小玉也許會知道蘇扶風在哪裏。


    ——小玉?蘇折羽驚訝。


    為了證明他說得有道理,折羽,有幾個問題,你要仔仔細細迴答我。


    哦——嗯,好。蘇折羽被他壓在床上,這景況叫她怎麽能不答應。


    這次去大漠——小玉是什麽時候跟你走散的?


    是在……蘇折羽停頓了一下。在我去洛陽的途中。


    之前它一直跟著你?


    是的。


    那為什麽那時會突然不見了?


    我……我也不知道,隻是去買了些幹糧,在市集上,迴頭小玉就不見了。


    以前有過這種事嘛?因為人多——它就亂了方寸?


    沒有過——以前——主人也知道的,她會辨識我的氣味,人多人少對它來說並沒有什麽影響。就算短暫離開,很快也會找來。


    但這次一直沒有?


    這次——嗯,這次它一直沒跟上來。


    你就沒有停下來找找它?就這麽急匆匆往前趕麽?


    嗯,因為……


    因為你太關心蘇扶風是麽?


    主人……生氣了?


    如果你找到蘇扶風,會不顧一切地叫她離開明月山莊,而不管她“拓跋瑜”的身份意味著什麽,對麽?


    我……我不知道……不知道最後我會怎麽做,後來——都沒來得及、沒有機會作這樣的選擇……


    拓跋孤還是凝視她的眼睛。他知道,還沒有進洛陽,她就遇到了單疾風。


    我……問得遠了……他轉開頭。她關於小玉的迴答,與顧笑塵所說果然分毫不差。這令他不得不仔細去想顧笑塵那日所說,是不是真的有些道理。


    小玉陪著你,我出去一下。他鬆開她,起身扯了扯略皺的外衣,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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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湖水上一片氤氳——這彌漫的水汽好似一片白茫茫的幻境,與淩厲和邱廣寒多日來處處見到的喜氣十足的光景大不相同。


    看來薑姑娘家裏——也過不好這個年了。邱廣寒很是同情地道。(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520xs.)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拉牛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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