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見慕青糾纏不休,心中輕蔑,覷見他又挺劍刺來,脅下卻是空門。他當下斜跨了半步,左手抬起,竟有恃無恐地伸指夾對手劍刃,雙指一用力,那劍彎了過來,引得慕青身體向前一傾。淩厲右手隨即跟上,從慕青挾下欺去,眼見要戳到他胸口,卻又向上一偏,二指抵住了他咽喉。慕青隻覺一股略熱的氣息從他指尖襲到,額角頓汗,再也不敢動彈半分,直至淩厲的左手二指一抽,劍身倒卷,慕青才被這反彈之力又掀迴兩步,下意識伸手去摸自己咽喉與脅下,確信未有損傷。


    淩厲人在敵營,當然不可能真將他如何,原是想給他個教訓,手下留情之後見他表情緊張,正欲開口說什麽,卻見慕青身形突然一頓,摸了自己咽喉的手還沒完全收迴,本在喘氣的口卻突然張大,變成了一種再不能唿吸的姿勢,僅是一眨眼功夫,臉色已變得漆黑。


    慕公子?覺出有異的邵宣也才叫出一聲。慕青人已委倒於地,七竅墨血流出,竟已暴斃!


    這恐怖的死法令在場無不倒抽一口涼氣,人群大嘩,那邊黃澤人猛地抬頭,一雙眼睛攫住淩厲,就連適才收起了兵刃的幾家,那刀劍也都又拔了出來。


    奸賊!黃澤人罵道。淩厲見他手一揚,一條鞭子便如棍般捅來,忙向後退開。不關我的事!他情急之下,伸手去抓那鞭梢,鞭梢上略有尖刺。他手掌登時便紅了,咬牙用力一扯,將那鞭硬扯過三分來,右手駢指如戟,便要故伎重施向黃澤人胸前點到。橫地裏卻多出一件東西。淩厲一怔。刀鞘。他動作微頓。邵宣也的刀鞘已橫入戰陣。


    你還想傷人麽?邵宣也擋下他,那一邊黃澤人忙撤鞭後退。


    我傷人?淩厲苦笑,提起被紮破的左手。


    找到了!後麵有薑菲的叫聲。淩厲轉頭去看,有太湖金針之稱的薑夫人正緩緩從慕青咽上取出一粒極小的細針。淩厲心一沉。咽喉——適才他右手點去的,可不正是這個部位。他那時有心給慕青難堪,還特意將這在咽喉一觸的動作讓眾人看得清楚。


    你還想狡辯!黃澤人怒罵。揮手招唿各派道,快將這奸人拿下!


    淩厲突然覺得胸口一哽——似乎這種感覺很熟悉,可是他一時卻又想不起來。他隻好哼了一聲。這麽明顯的嫁禍之計,你們難道看不出來?


    淩公子,如果不是你,為什麽平日裏劍不離身的你,今天竟會不帶兵刃?說話的是夏家莊的莊主,夏錚——算來,原該是拓跋孤的親戚。卻偏偏也站在了對立這一麵。


    淩厲沒料先前在武林大會上曾給自己說過話的夏錚今日也會開口質疑,不過瞥見一邊連薑菲都是一副懷疑的神氣。不覺無可奈何,哼了一聲道,我帶兵刃必會被你們說,如今不帶兵刃又反成了不是——你早想好了答案,想怎麽說就怎麽說了全文閱讀。


    淩公子,莊主是對事不對人,你這般態度未免太過了!夏錚身側譚英應聲。


    夏莊主,譚大俠。邵宣也開口道。淩厲的為人旁人不知,二位卻該清楚。未帶兵刃本是善意,事情調查清楚之前,切勿隨意猜測!


    夏錚似乎沉默了一下,道,是夏某失言。隻是喪父之痛難忍——淩公子,若你歸去,還請轉告拓跋教主。我夏錚這一次也未必會顧惜舅甥之情,請他小心了!


    淩厲微微一驚。夏老莊主難道也遭了不測?


    不錯。


    ……旁人倒罷了,夏莊主與教主既然有血緣之親,又為何寧願聽信旁人言語。也說是青龍教所為?


    夏莊主休要與這小子多言了。說話者聲音熟稔,淩厲抬目看去,竟是那興漢幫的“莽漢”李三。他心中一動,隻見李三不遠處,顏知我一言不發,果然正盯著他瞧。


    淩厲登時火起,心道適才暗器多半出自此人之手,但他以興漢幫掩飾,一路來此,自己想必難以揭穿。那“李三”自也是他的人,得了他的授意,專門挑撥些話語。隻聽李三又道,江湖中有二十餘門派都遭你們毒手——哼,我早便知你這小子不對勁,果然與青龍邪教是一夥!你也不必引開話去,慕家公子死於你手,你說不是你,可他方才好好的,還有誰能將那針釘入他喉嚨?


    不錯,除了你們黑竹會,誰又可能有這麽毒辣暗器!另有人在旁附聲道。


    我淩厲從來不用暗器,更不屑喂毒。他哼道。我要殺慕青,何必用這種手段!淩厲似是被激怒,卻又轉向邵宣也。這裏若是以你為尊,你便叫他們都閉嘴。我眼下指給你。此人——他指向顏知我。還有此人、此人——以及此人。他又連指了李三、李三旁邊一名興漢幫眾以及邵凜三人。他們四個,是朱雀山莊的走狗,專門來此挑撥離間的。適才的暗器多半是他們中誰人所放,你信不信我,敢不敢現在來個搜身,看看誰身上有那毒辣暗針?


    我……邵宣也原是有一半信他,可聽他竟然指到自己叔叔頭上,一時也是難以接受,眾人已經聒噪起來。那李三嚷道,姓淩的,我不過揭你兩三句,你便要陷害我和我們幫主,居心何在!


    敢做就要敢當,你讓我搜一搜你們身上有沒有那惡毒暗器,便知我是不是陷害你!


    你說搜便搜麽?若要搜我,是不是更該先搜搜你?


    不錯!眾人都附和起來。黃澤人走近些道,邵大俠,你看呢?


    我相信不是他。邵宣也看了淩厲一眼,總算說了一句。且聽他再多說兩句,或許當真有內情。


    宣也,你這是在懷疑為叔?邵凜勃然。


    侄兒不敢。邵宣也忙道。淩厲會指二叔。這其中怕是有些誤會,但慕青之死足見確有陰謀,無論如何也不該太過莽撞行事。


    哼,要說有陰謀——邵大俠,如若不先搜這小子確定他當真無辜便開始聽他編故事,是不是太過荒謬、太過主次不分了?黃澤人道。你相信他,但我看在場諸位英雄,卻未必相信他的鬼話!他在此拖延時間,還不知青龍教又有什麽陰謀!


    邵宣也似也覺得有理。他終究說服不了人人都像他這般信任淩厲,當下轉向淩厲道。你有異議麽?


    異議?淩厲反問。要當眾搜我的身,卻問我有無異議?我已經說了,要搜一起搜,你問問他們可有異議!


    邵宣也似乎也為他口氣所慍,道,我也是幫你——如今人人都看著是你,你若不是,又為何要懼怕搜身?隻要證明了你的清白,諸位英雄自然願意聽你說說其中曲折;隻要你說得有理。我們又為何要不信?


    邵宣也!淩厲似乎是氣極。你當真是這世上最頑固不花、迂腐不堪的“大俠”。哼,口口聲聲以你為首。結果你不過是教旁人唿來喝去,何曾拿出過一點自己的主見了!你若真信我,便不要由著那些人的無理——我隻告訴你,若不現在就在我方才指的那些人身上一起搜找,那兇手拖延了時間,轉移了注意,定尋到機會將那兇器藏了棄了,到時再搜便晚了!


    邵宣也咬唇未決。搜身一事,其實極是無禮。要這樣做,他實無法開口,尤其是其中之一還是自己的叔叔。淩厲說得或許沒錯,他或許的確是太軟弱,遷就了眾怒、欺了淩厲落單,就要先搜他一人;可自己又何嚐不是希望借此能證明了淩厲的清白呢?卻偏偏淩厲不是那個願服軟的人,讓他真正不無咬牙切齒卻又毫無辦法。


    權衡利弊。他是不可能在此刻遷就淩厲一人之意,去與眾人之意為敵的。隻聽淩厲愈發冷笑,猶自激他道,好啊。邵大俠,你真是大俠啊。你要搜我的身來告知天下你的公平正義,那麽倒不如殺了我以息眾人之怒吧?你何必唯唯諾諾、兩不討好,你這模樣,做兄弟的都以你為恥!


    大膽!邵宣也身側諸人挺兵上前,便要向淩厲出手,卻問邵宣也喝了聲住手,才各各按兵不動。隻見他慢慢上前,一雙眼睛看定淩厲,半晌方緩緩道,你不相信我是為你好。沒錯,我的處事方式,與你從來都不同。我知道你一直對我不滿,有好多事情也無法說清,不如分個勝負吧——我們早該分個勝負了——你今日偏要與我作對,是你也早就存了此念吧?


    我是有了此念,卻有人不準呢!淩厲右手已捏成拳。若能以勝負說話,倒也幹脆!


    我準了。


    ----------


    我準了。語聲清悅,卻叫這站在中心的兩人身形與心神都狠狠一震。淩厲訝極迴身,人群不由自主地讓開一條道來,邱廣寒,身邊僅僅陪著一個霍新,竟便這樣來到敵人重圍之中。


    她不是說,無論如何不會輕入敵陣的嗎?淩厲心中已經沉了一下。人群中有許多不識的,一時竊竊私語起來。邱廣寒卻是恍如未聞,徑直走到淩厲身側,眾人才見她手臂一抬,銀黑色的劍鞘奪目。


    淩厲看著她的眼睛,伸手接過劍來,一言不發。


    邱廣寒這才側過臉去,看了一眼那個從她出現起,就始終目不轉睛的看著她的邵宣也。他也沒說話,直到邱廣寒的目光終於轉過來,他的嘴唇才動了動。


    廣寒……


    ------------


    這個與他拜過堂成過親的原該是他的妻子的邱廣寒,半分未改的容貌,眼神卻清冷。他曾經避開不去想攻打青龍穀其實也是一件與邱廣寒有莫大關係的事情,但是此刻,這麽久,這麽久沒見的邱廣寒竟突然出現在他的麵前,他感到暈眩。


    邱廣寒這一瞥隨即撤走,她的目光又轉迴淩厲臉上。我準了。她重複了一遍。


    眾人的議論已漸漸平歇,此刻的空氣似是凝固了,安靜得肅然。淩厲把劍握在手中,本應捏住劍鞘的左手受了傷,他拔出劍來,把劍鞘遞給她。你怎麽來了?他語似平淡,其實焦急。她是今日守穀的大帥,如何能這樣輕易出現呢?


    有哥哥在,怕什麽。邱廣寒接過劍鞘,故意說得大聲。淩厲的血珠卻從劍鞘上順落。她眼神一緊,卻又放鬆,隨即又去看邵宣也。


    淩大哥從來都不是你的對手。她媚媚地一笑。手下留情呢。


    我……


    事到如今,時間也拖延得夠了。淩厲道。搜身我看也已難有結果,隻是,你要是輸了,就約束你帶來的人,在我解釋完事情來龍去脈之前,不準向青龍穀出兵。


    邵宣也深吸了口氣,點點頭。要是你輸了……我卻還是要搜你的身的。


    淩厲輕輕哼了一聲,右手握緊劍把。右手的掌心其實也有些隱隱作痛——在洛陽拜卓燕所賜的傷勢,其實也沒及痊愈。


    眼見兩人劍拔弩張,已將動手,眾人紛紛讓開更大的地方來,唯恐一個不慎慘受牽連。


    -------------


    淩厲出穀之後,邱廣寒其實便不安。她雖料邵宣也不會允許旁人傷了淩厲性命,卻也擔心局麵並不是那麽好控製。所以那瞭望邵宣也駐地之人一來報說見到許多人湧出似要對淩厲不利時,她抓起烏劍便趕了過來。


    淩厲握劍在手,其實心中愧疚,因為他終於還是令她趕來,身陷險境。他知道自己有過更好的選擇——如今的局麵隻是因為自己不肯低頭。而現在唯一能做的,自然就是擊敗邵宣也——以期能速速令她迴去:因為她現在,是無論如何不會迴去的。


    握刀在手的邵宣也同樣心旌搖動。身為正道武林之首,他又如何能輸?固然昔日的淩厲必定不是他的對手,但這一次他武功失而複得之後,竟似乎比以前大有進境,邵宣也料想這一架亦不會太輕鬆。


    “我準了。”他心裏縈繞來取的,是邱廣寒的這三個字。她說得平靜婉轉,他卻覺心痛如絞。是的,此刻她站在敵方,這不欲令淩厲與他敵對的往昔好意,瞬間已灰飛煙滅。她隻消說三個字,他的妻子與他的好友,便已刹那離他而去。


    他抬頭看淩厲。不再有對邱廣寒承諾的束縛,他握劍的殺氣,散發得沒有絲毫猶豫。


    ——為什麽你們都要與我為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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