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你怎麽……怎麽……弄成這樣……程方愈又驚又憂,忍不住道。


    我原不想拆穿他。拓跋孤吸了口氣道。中毒之下,我料殺不了他。隻不過……


    他沒有說隻不過什麽,隻見甘四甲又撲地跪下,磕頭道,全靠教主,四甲才得獲清白。四甲……


    誰說你是清白的了。


    程方愈一怔。教主,難道……


    你也一樣。拓跋孤仍舊是這個口氣。你是單疾風推薦上來的,前一次他同簡布演的那場戲,你也有份——焉知你不是與他一夥?


    程方愈隻覺好笑起來。那幹脆都不清白算了,那場戲蘇姑娘也在場呢?


    拓跋孤欲說話,卻是咳了幾聲,似是先前的氣血不順。程方愈忙道,還是先把解藥服下——教主,解藥放在哪裏了?


    拓跋孤指指他手上的紙包。這個便是。見他不解,冷笑。


    所以我說你無知。我從來沒有換過解藥。


    程方愈又是一愣,下意識地捏手指。


    拓跋孤隻笑笑。你們先迴去吧,解藥我自會服下。


    眾人卻都有幾分不放心。拓跋孤隻得取了部分藥粉,先自衝水服了下去,幾人等他臉色稍好一些,才告退離去。


    看著他們一點。他向最後走的程方愈道。不要去追單疾風。


    為什麽?程方愈似乎是被他看破了心思。


    你們不是他對手。拓跋孤抬頭道。


    但是……現在還能追到他,若現在不追,恐怕就再也找不到了!


    追到又如何?你們鬥不過他,一樣沒有用。


    可以叫邵宣也的人幫忙呀!好歹現在也是同盟了。


    拓跋孤卻搖頭。方愈,是,本座也想此刻不惜代價,哪怕借用明月山莊之人,也要將單疾風追迴正法;隻是你要知道,我本應還有折羽的。


    他停頓了一下,程方愈看了看旁邊的蘇扶風。


    邵宣也以為蘇折羽既然正好在我這裏,如若有了這樣的事,她必會替我去追人——以她的本事,對付一個受了傷的單疾風,本應不會有什麽差池;但是她偏偏不是蘇折羽——我若叫邵宣也出人幫我這個忙,徒然引他懷疑。


    那我去追就是了。蘇扶風道。


    你不是他對手。


    我便不信以我的本事殺不了他?


    就算你殺了他,卻是你蘇扶風的手法!


    蘇扶風緘口。


    但是……但是教主,我們六人,單打獨鬥或者不行,但加起來難道也不夠對付單先鋒一個人嗎?程方愈又道。


    夠是夠了。拓跋孤聲音低沉。但他們四個)未必下得了手。


    程方愈也緘口。


    此事……不必多想了。拓跋孤道。與他們說一聲,準備一下,明日我們便離開明月山莊,到時再做打算。


    程方愈點點頭。教主可好一點沒有?


    解藥不假。拓跋孤掂了掂剩下的藥粉。


    那麽,我也走了?蘇扶風見程方愈走出,也便道。


    拓跋孤將那解藥在她麵前一放。不打算給蘇折羽喂下解藥麽?


    我自然擔心的——隻是想到教主在這裏,想必也沒有什麽好擔心的了。


    蘇扶風,我真應該殺你滅口。拓跋孤冷冷地看著她。


    蘇扶風似乎驚了一驚,卻又坦然一笑。你放心,今天的事情,我不會與任何人提到。


    不會與邵宣也提?


    自然不會。


    淩厲呢?


    淩……


    蘇扶風沒料到他突然說出淩厲的名字來,微微一怔,苦笑道,我能不能再見到他,還不知道呢。


    拓跋孤卻隻是看著她,看了半晌。她的眉眼與蘇折羽何其相似,但那神情,那此刻雖笑著,卻哀怨已極的神情,他從未在蘇折羽臉上見過。


    在他的印象裏,蘇折羽永遠隻有兩種表情,一種是羞怯,還有一種——盡管她極力隱藏——是歡喜。


    我看不一定。拓跋孤的口氣轉輕,似乎也不準備追究她什麽了。


    她走出,屋門關好,他撥亮燈火。黑夜完全占據了天地,但燈火溫黃。他撩開帷簾,蘇折羽的側影,在牆上失真地微微晃動。


    他把藥粉再倒出了一部分到桌上那碗幾乎涼透的粥裏。手竟然還有些發顫,是因為他還在想著適才從這裏逃脫的單疾風。


    他沒有料到——或者至少在之前,全然沒有肯定,那個人真的會是單疾風。


    所有的證據都隻有一半;所有的假設,隻有在他真的跳了進去,才會成真。他其實也在等待程方愈或甘四甲跳入圈套,因為依照之前的情形來看,他們都比單疾風的嫌疑大得多。可或許是他設下的圈套太多了,單疾風沒忍住,終於被迫著這樣承認了。


    什麽紙包上塗有藥劑的危言聳聽自然是假的,而單疾風也從來沒說過那一句他是因為下午的點心而中了毒的話,可是當拓跋孤這樣信口說來的時候,那個心中終究有鬼的人竟以為自己真的說過——因為他真的知道。


    為什麽要是他?這個明明幼年時還有過那麽幾分交情的單疾風——為什麽十八年後,竟然會背叛?


    他沉入一種粘稠的無望。連你都比我要決絕——而我,拓跋孤,終於還是避免不了優柔寡斷!


    他扶起躺在他床上的女子。已經長大的她仍然恍似多年以前那失魂落魄的大漠孤女。


    薄粥一點一點從她唇齒中流入。她倚靠著他,雙目緊閉。一碗粥喂得差不多,他衣袖擦淨她的嘴角,放落她的身體。銅鏡中自己的頰上,紅印還未完全消失,但看起來已有些退卻,所以到明天早上,想必至少能退到昨日的狀態。


    晚膳送來得很晚,送來的人竟是邵宣也。


    拓跋孤毒症已淺,所以並不避他,提起此“病”,隻道已有克製之法。邵宣也聽他似乎堅決要次日出發,想了一想道,那麽我令馬車前來——教主還是不要吹風,好得快些。


    拓跋孤笑笑。多謝考慮周全,卻之不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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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確很周全。馬車前來,便沒有人知道他坐在裏麵的時候,懷裏還抱著另一個熟睡的人。蘇扶風等幫著他掩了耳目。


    他身上的症狀,其實已完全消失了。


    馬車慢慢地駛出了明月山莊的地界;再然後,離開了洛陽地界。他撥過蘇折羽的臉。白生生的顏麵,看不出半分昨日痛楚與可怖的紅色。


    他駢指,解開她的穴道。她卻沒那麽快便醒。隨著馬車,在他懷裏一晃一晃。


    他便撩撥開她的發,摸她已退燒的額頭。車外似有陽光耀眼。他反而困倦,顧自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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