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之上一迴,薑菲的金針之術似是熟練了。假如淩厲有知,不知該感到大幸還是大不幸,竟一連兩次做了薑菲的試驗品。不過,這一迴金針過穴邵宣也足足等了有一個時辰。時值夏日,薑菲的額上、臉上更是汗珠滿布。兩人一個施針,一個看針,都全神貫注,竟未注意身後拓跋孤何時迴了來。


    好了!薑菲抬頭,總算大咧咧抹一把發際的汗水。背後的汗也沾濕了兩層衣衫。


    淩厲唿吸得均勻了些,臉色已顯平和。邵宣也鬆了口氣。看來應是無礙。他說道。


    你們何必。身後拓跋孤突然沉聲發話,將兩人俱都嚇了一跳。邵宣也忙迴頭站起。拓跋教主何出此言?他迴敬道。你既不肯出手救他,我們要救他又如何?


    我並沒阻止你們。拓跋孤道。隻不過他就算不死,也不過是個廢人——豈不還是不要救他為好?


    什麽意思?邵宣也道。難道他……


    你盡管問問這位薑姑娘。拓跋孤冷笑一笑。


    邵宣也朝薑菲看去,薑菲果然低著頭。不錯。她嘴唇小心地嚅動著。淩公子就算性命無礙,但……怕是武功全失,身體比常人還要虛弱三分,經不得半點病痛……


    邵宣也呆呆地站了半晌,看著那個血色還未完全複原的淩厲。武功全失?他喃喃地道。這與殺了他……有什麽分別!?


    說得不錯。拓跋孤嗬嗬笑了起來。這位薑姑娘能救他一條性命,倒也出乎本座意料之外——隻不過如此做法不過令他多受些苦楚。以淩厲的身份,一出江湖走動,恐怕立時要被仇家殺死。


    姓拓跋的,你便沒有半點……半點惻隱之心嗎?薑菲忍不住道。他變成這樣,難道不是因為你的妹妹!


    對。拓跋孤淡淡道。可是這事情也不是我逼他的——我妹妹要真死了,我看他比自己死了還難受,現下他雖然武功全失,可是一身內功盡數給了廣寒,於他來說,恐怕還好些吧。


    你……


    廣寒醒了沒有?我想見她。邵宣也突然發話,意在打斷薑菲,可聲音卻也冷峻得叫人渾身一顫。


    還沒有。拓跋孤道。不過你放心,她就算醒了,我也不會讓你見她的。


    這又憑什麽?


    依規矩,未婚夫婦,是不是還是不要見麵為好?拓跋孤笑道。不過你放心,照眼下的情形看來,你們的婚期大可提前了——我看等廣寒傷勢一痊愈,我便可著手準備此事。


    你如此做是什麽居心?薑菲忍不住插言。


    我自是為邵大俠好。拓跋孤悠然道。邵大俠一時衝動,說不定便要將今日之事告訴廣寒;廣寒若知道是淩厲救了她,試想邵大俠與她的婚事還能成麽?——淩公子,你說,是也不是?


    邵、薑二人聽到這最後一句,都是吃了一驚,迴頭去看淩厲。淩厲略略側身,顯然還起不來,卻已醒了,拓跋孤的話他自是聽得一清二楚。他張開嘴,似乎要說什麽,渾身卻一陣無力,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


    淩厲,你……覺得如何?邵宣也忙過去。


    廣寒她……沒事了吧?淩厲好不容易憋出句話來。


    她……她很好,你不消擔心,倒是你……


    淩厲喘了口氣,身體慢慢有了幾分氣力。扶著桌椅站起身來。多謝你了。他啞聲道。薑姑娘……又救我一命,實在感激不盡。


    薑菲卻不知為何,竟掉下眼淚來。上一次,她嗚咽著道,我還能……還能好好地保全你武功,可是這次……這次……


    你們說完了沒有?拓跋孤冷語打斷道。邵大俠,我想淩公子恐怕也需要休息休息,二位遠道而來,也算是我青龍教的客人,不如先去前麵會客廳中稍待,讓本座也盡一盡地主之宜?


    兩人不知他為何忽然客氣,對望一眼,邵宣也便點一點頭,向淩厲道,你先多加休息,我們晚些來看你。


    拓跋孤已喊人將兩人領過去,待其離開,他才上前。


    淩厲。他陰冷冷地道。你不會忘了方才答應過我什麽事吧?


    淩厲微微一驚,拓跋孤已低笑道,你命大沒死,我也不想為難你,可是青龍教也不留閑人,既然人可以動了,淩公子也不便再留在此處,這便請吧!


    淩厲才知他是真正的絕情無義,但此時又豈有別的辦法。他隻能自嘲地一笑。其實教主不必如此——我淩厲既然答應了你,便必不會對誰說你壞話,更不會告訴廣寒,又何必背著人玩這一套!


    他雖然為了邱廣寒一貫忍讓得很,可如今身弱至此,卻反而無懼起來,盛氣昂頭道,便算你不說,我也不願在此多留!


    他知道離開此地恐怕自己就是兇多吉少,卻也不願多作無謂懇求。反正多說又能如何?麵前的人必不會為難邱廣寒,也必不會同情自己——拓跋孤的立場,不會因任何人改變的。


    邵宣也二人尚不知他背地裏已逼淩厲離開,在會客廳等候時,尚在考慮在此地逗留多久方為適宜。


    淩厲現在肯定哪裏也去不了,若要帶他去我們明月山莊養傷,卻又要被我娘冷眼,倒有點費思量。邵宣也道。


    去你那裏不合適,那去我們太湖水寨好啦!薑菲道。我爹可不會趕他走的。


    邵宣也點頭道,那隻待確定廣寒無恙,淩厲也稍微好點便行上路,也省得在此多受拓跋孤的臉色。


    方說了幾句,拓跋孤已至。算來與邵宣也也算是將來的親戚,拓跋孤著人準備了酒菜,借口要談邱廣寒的婚期之事,留了兩人下來。也便隻有在一邊的顧笑塵清楚內情,看著三人相談,心內憋著,黯然不語。


    淩厲踉踉蹌蹌地闖下山,已然失卻了力氣,胸腹之間仿佛盡皆空了,蕩蕩的著不到力。手中無劍,因為一個比常人都不如的他已經沒法握劍了。這種毫無安全感的滋味如此陌生,讓他真的絕望。


    真的,現在的他,比之昨日,終於可以絕望了。


    好在,淩厲不是第一次這樣一無所有。幼年的時候他有過太多次更加悲慘的遭遇,而現在比起這些唯一更危險的反而是:他是淩厲,一個江湖聞名的、樹敵已多的淩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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